飞一般的忧伤-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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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士不涂香水,骑士的眼睛也不是像我的情人三戈一样迷迷的。不过骑士的鼻孔里冒出 的是一种新鲜的男人的气体,他的身体在一种源源不尽能量下此起彼伏,这是一片我未能详细认知的海。
这些年,我对这样的男子一直不甚了解。我觉得他们高大而粗糙,而我一直迷恋的是三戈那样精巧的男子。他给我涂过指甲绾过头发。
这时候骑士停下来,问我去腊山的路。
可是他看来并不焦急,他就牵着他的马和我慢慢地说话。
我说我也是个旅行中的人,我只是为了来结束一篇小说,然后就离开B城。骑士说他要去西边的丝绸之路。他说他想换一头骆驼。我想了想,觉得西面天空扬起的风沙会使他的脸的轮廓更加鲜明,所以我点点头,表示支持他的计划。
骑士后来和我聊到了爱情,我简单地描述了三戈,我认为这种描述无法深入,否则我将把对像骑士这样的男子的抗拒流露出来。
“唔,你是7岁之后一直和他一起吗?”骑士问。
“是的。”我说。
“那么他喜欢同性就很能理解了。一个女学者曾说,当一个男孩从小最要好的朋友是女孩儿时,他长大之后往往对同性抱有更大的好感”。
“是这样吗?”我沮丧地说,因为按照骑士的说法这已然是一个无法挽回的事实,多年决定下来的事实。
“没有错,因为他对你,一个女孩太了解了,他对你的每一部分都很了解,你,女孩对于他失去了神秘感。”骑士继续说。
这是个道破天机的骑士,他显然不像我想像的那么头脑简单。
骑士停了一会儿说要走了,他忽然问我是否乐意同去。
“一同去吧,去西边,我对女孩儿可从未失去过兴趣。”骑士的坦诚使我有点感动。
好吧好吧,我决定跟着骑士走了。可是我张开嘴说得却是:
“我跟你走,不过你先把我带回到湖山路的路口,我要和三戈道别。”
我现在就站在湖山路路口的早晨里。
骑士把我放下。让我自己过去。
“呃,你可以饮马什么的。”我觉得有点对不起他。
“好啦,我在这里等你,你只管去吧。”骑士说。
我向南走,我不知道为什么,三戈再次出现,仍旧向北走。此时大约已经是上午9点钟,几个小时里三戈都在。他还是穿着他的裙子,像仙鹤一样走得小心翼翼。
这次我是向着他走去的。我们在上次相遇的马路中间相遇了。我带着他过了马路,他和我都在马路的台阶上坐了下来。我们开始聊天,也道别。我把这许多年来我写的小说给他看,那个尚没有结尾的小说。他把那本子放在膝盖上,一点一点认真地读。有时候他遇到喜欢的句子还会念出声音来。我也插话进去,告诉他这段正是我也喜欢的。后来我说到一个骑士将带走我,他充满怅然。再之后我们说到了童贞。这是我们第一次说起,我们的童贞。那是我和他一起经历的,他问我可后悔是和他这样的男子。
“嗯,是有些后悔的。因为我后来信奉了神,这件事多少影响了我的灵命。”我这么说。
我和三戈,从来没有进行过这样顺畅的详尽的谈话。我们几乎说尽了所有的话题。他甚至因为15岁的时候把我的猫脸本子摔坏了而向我道歉。我们坐在马路沿上对抗着北风,说到黄昏。
黄昏抵达眉角的时候我们再没有多余的话题。我们都感到淋漓尽致。我起身说要走了。他站起来亲吻我,我拥抱了我软绵绵的情人。
结末,他在背后冲我说:“祝你的小说早些结束。”我心中充满温暖地向北离去。
不过我没有找到骑士。定然是等待到黄昏的时间里他又遇到了其他的姑娘。可是这件事情我并没有惋惜,因为我能够再回去,和三戈坐在马路台阶上说话全是因他。这对我很重要,我将用一场充实的相聚结束我的小说,开始新生活。
可是我站在湖山路以北打算掏出我的本子结束小说的时候却发现我的本子不见了。最神奇的是,我的潜意识使我相信我是把我的本子丢在湖山路路口的马路台阶上了。我的脚步拧着我的身体揪着我的思想再次回到了湖山路路口。
天已经黑透了。湖山路上的车开始少了。每辆车都飞快地划过去,我过马路的时候险些又被撞倒。不过那车只是和我错身而过,我很奇妙地绕开了车。
正如我一直不厌其烦地叙述的,我又看到了三戈。北方的夜晚这么冷,可是我的爱人还是没有加件外套,他还是那件无数线条交叉的裙子,缓慢地穿越马路。
我站在马路对岸,我不知道应该再和他说些什么。这种不断的相遇已经有损了我们之间的感情。我就站在那里,不肯过马路。可是我好像也看见了小蔻。小蔻和三戈站在一起。小蔻的透明指甲像冥火一样闪闪发光,指甲油再次发出剧烈的香气,我几乎窒息。我开始张大嘴巴,大口呼气,然后转身开始逃跑。
我向北,放弃了我丢失的本子,我只是想赶快地离开湖山路。
湖山路的树木都很高,这里很靠近腊山,夜晚山上的动物们发出我从未想像过的声音。我飞快奔跑,这里没有路灯,我只能借助来往的车的星点光亮。
终于到了湖山路的尽头,走下去将是另外的路了。我停下来喘息,这时候我看见骑士就站在路口。他很忧伤。我说,你还在呀,我们快走吧。
黑夜下的他失去了鲜明的轮廓,像个皮影一样寥落。他摇着头说:“去西边只是我的一个美好愿望而已,我是不能的,因为在湖山路上死去的人,魂魄将永远在湖山路上,怎么走也无法离开。”
我抬起头,非常惊异地看着他。我缓缓地把我那只抬起来要迈出湖山路的脚落下。隆隆的汽车声和新的早晨来了。我所面对的骑士又照例牵上他的马在湖山路上游荡了。
4。失散的雨水(1)
4。失散的雨水(1)
若不是杨哲,唐米便不会重遇苏泰修吧。
唐米隔着灰蓝灰蓝的玻璃窗看天空,几只鸟无声无息地掠过,那些柔软的云继续自由舒卷,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她继续喝水,努力平静下来。嗯,的确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可是桌上那张杨哲留下的便条——“唐米,我找到苏泰修,回电给我。”又千真万确地标识着苏泰修十数年来的首次现身。
唐米绞着手指,咬着嘴唇,食指伸了伸,还是缩回来。
杨哲,我不知应该怎样面对苏泰修。
唐米忽然觉得自己有点言不由衷,在无回应的状况下年复一年地写着交换日记,如同一场与空白的约会,收件人是个失踪的人。如今这个失踪者像片树叶一样砸下来,虽然他的出现在预料之中,但唐米还是忍不住惊慌了。
她不禁怀恨起杨哲,仿佛看见杨哲抱着胳膊靠着对面的墙,对她促狭地笑。
那一年的秋季,路边悬铃木叶落满地。杨哲对她说,苏泰修真的那么重要吗?你爱上的只是你自行造出的影子。
那又怎样?关你什么事?十七岁时的唐米,颇有些愤愤的腔调。
杨哲大笑着拍拍她的头,唐米,我会帮你把他找出来。
两年后,杨哲真的找到苏泰修。
当然,用了一些小手段。杨哲把唐米对苏泰修的记忆拍成了一支洗衣粉广告片,屏幕上两个小孩一起放风筝,大片的向日葵田与高飞的纸鸢,煽情到不行。片尾在晾衣绳上挂了两件情侣衫,一件大书苏泰修,另一件打了只大大的问号,蓝莹莹的字。那晚唐米缩在沙发里见到这支广告时都惊呆了。
杨哲说,我没有把你的名字写上去,是因为我不能确定苏泰修是否记得你。
唐米垂下头,一言不发。咖啡馆里四面俱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不远处清洁小妹拎着荷兰裙子爬上木楼梯发出咚咚声响。
是啊,你怎么能肯定他还记得你。唐米对自己说,声音小到连杨哲都听不清。
苏泰修果然出现。
杨哲在电话那头对唐米干笑,说,这家伙长得还挺标致,在清水街开了间画室。呃,还有啊,有关于你的事,我对他只字未提。
临挂电话时杨哲又说,如果你不能确定他还记不记得你,不如重新认识他一次好了。
唐米写给苏泰修的交换日记累积了六大本,每一本都是沉厚的重量与各样的心事。多年来唐米从未停止过每天在日记里对苏泰修述说一些零零碎碎的生活。那些自小学时代开始的日记,从稚拙文字与生嫩笔绘到少女清浅又单纯的心事,包容下唐米这半生的轮廓与走向。
杨哲说唐米啊,其实从某种意义上说,苏泰修更像个神甫,整天听你啰啰嗦嗦。
唐米笑说那又怎样?关你什么事?
杨哲就跳过来捏唐米的脖子,大叫死丫头你呛得很呐。
若说苏泰修是贯穿唐米人生的溪流,杨哲就像唐米头顶上空盘旋的风。
风这种东西,越是想赶远点便越是容易扇出更大的风。
那天唐米特地多乘了二十多分钟的巴士,在清水街停。她穿着粉红色的花裙子从车上跳下来,跳进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这座城,这座苏泰修与唐米共同生活的城,原来这样的大,大到令唐米站在巴士站上茫然,不辨东西。
原来泰修你,一直生活在城的另一边。
一转头就看见苏泰修的画室,一个男人站在门前空地上给油画框子绷画布。
唐米在认出苏泰修的一瞬间想起了泰修小时候的样子。小泰修穿着蓝白横条的T恤像个小海军,戴着红色的棒球帽,笑起来时眼睛眯成一条缝,嘴巴咧得很大,很爽朗。可是远处墨绿色木门前那个忙碌着的男人,年轻,安静,有从容不迫的气质,因为工作时的神态十分认真,而显得有些迷人。
这个因为阳光充盈而显得十分温暖宜人的下午,唐米一直站在巴士站。只是,似乎哪一辆车到站都与她无关,她任凭那些巴士匆忙驶来又匆忙离开。这个长久的时段,唐米用来观察这条贯穿她生命的溪流,看他拎东西时的动作、跟旁边的人说话、为找一管胶水而在箱子里翻来翻去。那时的阳光很烈,唐米忽然觉得心里渐渐充盈起温暖的满足感,她抬起手把头发别到耳朵后面,眯起眼睛正对着太阳,也正对着苏泰修的方向,轻轻笑起来。
泰修,你看现在,我离你这样近。她自言自语。
唐米未再有更多的举措,只是一味地站在红底白字的Bus Stop招牌下,背对着苏泰修,偶尔很快地回头看一下苏泰修的背影,又怕人发现似的,将目光迅速地收回来,而后对着正前方傻乎乎地微笑。
许多人路过,许多车辆通过,这些本来无关的物什,在那个下午仿佛都被温煦的日光刷上了一层幸福的颜色。
唐米买来一盆向日葵种在阳台上。因为季节适宜且水份充足,很快发芽抽苗。唐米有时站在阳台上,面对着铺天盖地的阳光以及身边那盆初生的向日葵植物,收衣服的动作就像收起所有的心事。
唐米想着,等你长出第一只花苞,我就带你去见泰修。
向日葵的叶子向着阳光,却没有开花的意思。
唐米在日记本里一遍又一遍地策划着与苏泰修重逢的场景——比如在咖啡馆;比如在大街上;比如在巴士上;比如成年苏泰修认出成年唐米,彼此欣喜地拥抱,她用重逢的欣喜泪水沾湿他的衣襟;又或苏泰修自她面前无表情地走过,徒留她一人强撑着镇定自若,内心里无比落寞……
这些场景偶尔猝不及防地闯入她的梦境,清晰得令她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在沉睡中因为各样不同的结局而欣喜或哭泣。
醒来时,天花板雪白,晨光初露的窗外。她将手探入枕下,触及崭新又厚重的日记本。她闭起眼睛,泪水缓慢地自眼角滑过鼻梁路过紧闭的另一只眼无声地隐入浅发。她想着,不如明天去见泰修吧,无论他是否记得我,都告诉他我是唐米。
只是,倘若他全然不记得唐米的存在呢?唐米每番为重逢而下的坚定决心在遇到这个问题时都会变得不堪一击。
唉,倘若他全然不记得唐米的存在呢?
“笨蛋,你不会重新认识他一次?”杨哲狠狠地用手中的筷子将面前碗里的菜戳得稀烂,望着桌子对面垂着头的唐米,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可是……”
“可是可是什么?”杨哲恶劣劣地截住唐米的话头,“你写那么多日记不就是为了不要忘记他?你等了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这一天么?”
“……”
“你这个笨蛋,气死我了。”杨哲愤愤地将筷子拍在桌上,其中一根飞速地弹起来以谁也没有预料到的方向落向地板。
“呶,你和苏泰修就像这双筷子,分离可能是因为身不由己,”他伸出一只手指,按住桌上剩下的那根筷子的尾巴,“但重逢却是很简单的,你只需走过去就可以。”说着,杨哲挪动手指,啪嗒一声,那根筷子也干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