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成自然-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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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仔细一想,那家伙好歹也大四了,该是准备论文的时候了吧?
一提到论文,江梓然才想到那家伙之前一直在跑图书馆的样子。又看看他这一阵子老是在打工……也该是准备得差不多了。
想了一会,江梓然忽而顿住,忙不迭抛去脑中关於季沐海的思绪,努力聚精会神在自己这一份「古代文人之愁」的报告上。
真是奇怪的题目……但是令他大惑不解的是,古人到底哪里来那麽多的泪水可以流?像是范仲淹,什麽「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又像是冯延巳的《鹊踏枝》:「谁道闲情抛弃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
……真是搞不懂这一些古人哪来这样多的忧愁,八成是吃饱了饭撑的。现在的人天天忙着读书赚钱泡马子,又哪来的闲暇去怨自己的人生不好过?即使偶尔怨天尤人一下,也要马上回到现实中,不然也只有白白被社会的潮流淹没的份。
这样一想,现代人纵然占尽了科学与文明的好处,可在心灵的层次上似乎是越来越贫乏了。
江梓然百无聊赖地翻着参考书,莫名想到自己曾经看的、却不晓得是何人写的词,於是习惯性想要问问在自己身後的季沐海,然在一个转身之後,他才发现……季沐海已经去打工了,那里根本是空无一人。
以往他总是在的,举凡自己有什麽疑问,或是想要找什麽书,只需要一个转身,他就在自己的後方,或上网、或看书、或听音乐,反正,他就是在那里,不曾离去。
他急急忙忙地转回来。仿佛这样,就可以抹去自己方才的失态——他一张脸红得诡异,像是极不愿意意识到自己对季沐海有着那样的……依赖,感觉要是承认了,他就要失去一些什麽、自己也不明白的东西。
过去他并不觉得这样有什麽不对,因为习惯了。而且季沐海有问题的时候,也会找自己这个「近水」帮忙一样……
不,不一样。江梓然呆了一会,一口否定了自己的自欺欺人。
那个人即使没有自己,也多得是可以帮助他的人。但自己若是没有他……就真的不知道有谁可以帮到自己了。
三年的大学生涯,不短,他竟是没有一个可知心的朋友。
因为他的锋芒总是给那个人占住了。每一次别人提到他,就是「啊,和季沐海同寝室的人嘛!」——这样连个名字也记不住的态度,令得本来不大喜欢和人交际的他,愈发地讨厌和人群相处……尽管有参加社团,却也只是作挂名的而已。同社同团了三年,有人非但他是不是这个社团的也不清楚,甚而在路上拜托他入社……想想也真的是好笑。
大学三年间,他只有一个季沐海。一个帅得要死,也令他嫉妒得死去活来的人。
对,他就是小心眼,他就是埋怨老天的不公平,所以他从来不曾好言好语,甚在一开始的几个月中,他是理也不理季沐海的存在。
只为了自己微不足道的自尊心,他总是在伤害他……可他也不是真的在乎自己的外貌怎样怎样,偏偏在他的人生刚要起步的时候,他遇见了季沐海,遇见了这一个和自己南辕北辙到不可思议的一个——「对比」。所以,即使他想要放下、不放在心上,可人们的目光总是一而再、再而三提醒着:他和那个人就是「不一样」的。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一个是花,另一个就是牛粪。
他真的不想要这样,不想要这样去伤害一个人的。可是、可是,这样子,自己受到的伤害又有哪个人可以平复它?
呆呆地望着季沐海离开了很久很久的门,江梓然的眼前浮起了薄薄的一层水光。并不是哭泣,而是因为有着太多太多的情感。兴许是感谢、兴许是愧疚、兴许是……呵,谁知道呢?他只是傻傻地看着看着,像是季沐海还在那里向自己再见似的……悄悄地开了开口。
对不起……路上小心,早一点回来。
◇◆◇
如果要江梓然自己说的话,他大概是在那个时候,察觉到自己对季沐海的情感的。
因为习惯了那个人一直在,所以在那个人「不在」的时候,他才惘惘感觉到了自己的「不正常」。那个人在是正常的,那个人不在是不正常的……他的习惯也因而颠覆,心中悄悄住了一个人,那个人在自己心中住了十年,他赶也赶不走,也……舍不得赶走。
闲来无事拿起了一本宋词来看,江梓然惘惘想起了大三的那个夜里、自己那样措手不及的狼狈。再然後……他想到了发生在上个月的一件事。
他接到了一通电话。
电话中的人江梓然谈不上认识,可也不算是陌生。倒是电话的内容吓了他一跳,曾有一二次合作的国际名模Norlin,有意在日本投资一间造型工作室,於是正在积极搜罗各式各样的人才。而他,江梓然,何其有幸竟在那一份「网罗」的名单之中。
电话是Norlin的经纪人打的,所以不会是什麽愚人节的玩笑。那一天他初初挂上电话,仍是不由自己地神游太虚了好久好久……
毕竟在这个圈子中没有人胆敢小觑Norlin的影响力。除了她一线名模的身分外,也包括了她的丈夫——Prada旗下的设计大师。还有她的姐姐,国际流行杂志BAZAAR的总编辑。不可否认,这一些外在因素,都是奠定Norlin地位的一大关键。
江梓然和她近期的一次合作,是在去年的一场国际珠宝大展上。她是CARTIER的代言人,应邀到台北来参与那一次的展出——那一回他和Norlin其实也没有谈到什麽,只记得她的经纪人曾在休息时,向他表示Norlin很满意自己所打理出的造型……那时候以为是客套话,是故也没有放在心上,天知道Norlin竟是……认真的?
而现在,自己面对着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大好机会,脑中想到的却不是要如何回复Norlin自己的意愿;也不是收拾行李,准备到那个遥远的北方国度去。而是仿佛一个濒死之人,脑中满满满满的、都是自己不曾去想的回忆——
关於他和季沐海的。
◇◆◇
「喂,你要不要吃宵夜?」
在距离毕业尚有三个月的夜中,季沐海突然这麽问。
「吃宵夜?」在……这个时间?
实在不是他要怀疑,大半夜的,有谁会在这时候打灯做生意?况且自己也没有那个闲钱。
像是明白了江梓然的顾虑,季沐海解释:「在隔壁巷子有一个卖卤味的,大概开到淩晨四点才会休息,你不用担心啦!」他加上一句:「而且我打工赚了不少,这一回我请客……这样OK了吧?」
「不用了。」拿人的手软、吃人的嘴软,他江梓然可不干这样的事。
——平日的三餐不一样。而且那个负责下厨的人可是他,收那麽一点点的报偿……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欸,不要这样啦,很扫兴耶!」季沐海催促他,「走啦走啦——」
江梓然只是挑了挑眉,一副受不了他的样子,但还是无可奈何地站起来,信手拿了一件外套向季沐海身上丢。「晚上天气冷,好歹穿个外套。」
「嗯。」季沐海从善如流,未拒绝江梓然的好意。
毕竟朝夕相处了三年,即使江梓然再怎麽不喜於和人交往,也仍在不知不觉间,习惯了这个长得令他厌恶三分,而且罗嗦得不得了但人其实不错的「室友」。至於季沐海则不要说了,一开始虽然觉得江梓然这个人不但神经质,又难以捉摸。可在一起的时间久了,他也明白了这人只是刀子口,实际上却有一颗豆腐似的心肠,再加上他会做饭又会打扫,这麽「贤慧」的室友到哪里去找?也莫怪他要贿赂前任和现任宿舍长,硬是要把江梓然定下来了。
他们二人在校园路上散步,半夜的风吹得人隐隐打颤,在空无一人的阴暗校园内,他们二人就是这样走着走着,全不见平常的打打闹闹。
「……喏,说吧。」久久,江梓然开口了:「我知道你有事情要说,只是你不觉得……在这个时候出来买宵夜,实在是非常非常愚蠢的举动?」
唉,三年来,他的嘴巴也越来越叼了……季沐海苦笑。「还是被你看出来了。」
「废话。」也不想想他们一起住了三年。
「好好,我也不卖关子了。」他们还是走,季沐海的声音也添了一份难以得见的深沉。「我的论文Pass了。」
「真的?恭喜了。」
恭喜?「你真的恭喜我?」季沐海的表情不像是高兴。
「不然呢?」奇怪喔,这人。「有些人恨不得论文快快过、快快毕业也不行,你是在那里不满什麽?」摆明了讨打。
「……说得也是。」
然後,又陷入了另一阵的沈默。
「呃……所以、差不多六月,我就要搬出去了。」
江梓然一愕。他要说的……是这个?「嗯,是啊。你又没有延毕,自然的嘛……」
他觉得自己的声音……听来好有气无力。
「欸,你晓得我要说的不是这个。」季沐海挠挠头,本来应该很「痞」的动作,由他做起来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优雅。「我的意思是……那个,我找到了一间不错的房子,三房二厅的,以我现在的工作,每个月的租金也不至於负担不起。」
「然後呢?」江梓然不急,慢慢等他的下文。
「然後……看你要不要和我一起住啊。」
嘎?「一起住?!」他瞠目,不可置信地望向季沐海。
「对啊。还是……你不愿意?」
「这……」他也不是不愿意……只是太诧异,他以为季沐海是因为不得不的关系,才会和自己住在一起的。尤其……「你不是觉得我不大好相处?」
「那是以前!」啧,老是记得那个陈年烂芝麻做什麽?「而且要以这一点来说的话,我其实也差不多。」
「嗯?」
「受得了我的粗心大意的人,也是少之又少。」
「……这个倒是真的。」
「嘿,你稍微否认一下会死啊?」这麽不给他面子!
「我为什麽要?」遑论那是事实不是?
「……随便你。」三年下来,自己也习惯梓然这一种三句话气死人的超能力了。再加上他的嘴巴有绝大部分出自于自己的陶冶,他要抱怨也没有那个资格……「反正,我是希望你可以考虑一下,毕竟再一年你也要毕业了……」
话是这样说,但是到时候自己是怎麽样都要把人拎着走——开玩笑,这一二年他吃的都是江梓然做的东西,其他地方的山珍海味也就此入不了他的口。要是少了梓然这个「厨郎」,他以後要怎麽活啊?
而经季沐海一提醒,江梓然才想起自己也要迈入大四的事实,真是光阴似箭啊,自己和乡下的奶奶告别北上之後,转眼也是四个年头了,不知道奶奶怎样了,之前在电话中她一直说自己风湿犯得厉害,希望看医生会有用……想着,他不觉叹了一口气。
见到他叹息,季沐海不禁一凛。
该不会,梓然真的受不了他了吧?不会吧不会吧?
他可记得梓然过去是死也不要和他一起住的。要不是他出手要胁……咳,是和舍长们「协议」,就不会有现在这样的机会了……
「呃……梓然……」
「嗯?」
「那个房子其实有一点大,我一个人住……真的太空了。」他鼓动三寸不烂之舌游说,江梓然则是不放在心上地听着。
「怎麽不找小一点的房子?」他反问。
废话,那是因为住的人又不只有一个!「呃……因为那一间的租金便宜……」他随随便便捻了个理由。
「喔。」又是喑默。
「总之,一年之後你也要搬出来嘛……不如趁现在早搬早好……」
「嗯……可是,我也不一定毕得了业啊。」江梓然好云淡风轻地敍述着自己有可能「延毕」的事实。「我大三修了不少课,而且还有教育学分要修……这样算下来,我其实不大会准时毕业喔?」看你找得到什麽理由。
「呃呃……」不会吧,真的这麽惨?
季沐海再接再厉,继续找着脑中听起来OK的理由,却一个一个被江梓然打太极打回来了。
最後他也真的无计可施,正打算来硬的时候——
「哇哈哈哈——」
「梓然?」怎麽了?怎麽忽然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江梓然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瞅着一头雾水的季沐海又笑了一会,「哈哈……我真是服了你,要我搬去和你一起住不如明白一点说,何必绕那麽大的圈子……哈哈哈……」
「江、梓、然?」连名带姓、一字一字地叫,季沐海恍然的脸上有了一丝火气。「你在耍我?」
「哈哈……哪里敢。」拍了拍疼痛的肚皮,江梓然真是好气又好笑:「只是看你那样不坦白,所以才整整你罢了。」
那不是耍是什麽!「好吧,所以你刚才都是在整我?那,你的决定呢?」
「好啊。」
「嘎?」
「我说,『好』。这样你清楚了吗?」
他说……「好?」千辛万苦得到想要的答案,季沐海反而当机了。「你真的说好?」
「不然咧?难不成是煮的?」江梓然笑笑,「想想受得了你那个粗到电缆线的神经的人,普天之下也只有我一个了,不是吗?」
「……好啊,才让了你一二句,就马上爬到人家头上来了?」季沐海的眼睛眯了眯,作出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