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到荼蘼-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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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得颇为匆忙。
滕同我通过话:“我已遵守我的诺言,现在看你的了。”
他很喜欢这个小舅子,我看得出来。
既然我已出卖了左文思。其余的不必再追究。但滕海圻这条鳄鱼,怎么会对自己以外的人发生兴趣?
我始终念念不忘。我愁而不过,去找姬娜,与她吃茶。
即使是至亲,我也没有透露太多。
“吹了?”姬娜睁大眼睛。
我苦笑,“这次有赚,你看我这身华服。”
“为了什么?是不是他听到什么闲言闲语?左文思不是听信谗言的人,他是个精明的艺术家,他知道他在做什么,我对他有信心。”
我握着咖啡杯子,“待父亲安顿下来,我想我还是要回美国去。”
姬娜发牢骚,“怪不得那么多女人要嫁外国人,一了百了,不知多好,避开小人,有那么远就那么远。”
我唏嘘:“其实小人即是往日的熟人,否则如何知道那么多秘密。”
“什么秘密?”姬娜说,“现在流行把荷包底都翻转给人看,就差没公开表演床上三十六式。人家一点点小事就炸起来当千古秘闻,他自己男盗女娼不算一回事。”
我笑:“口气似道德重整会会长。”
咖啡座有玻璃天顶,阳光非常好,坐在那里,特别有浮生若梦的感觉。
我轻轻地说:“拿刀杀人,似乎也不算小事。”
姬娜一震。
“你爱我,当然原谅我。我自己倒一直耿耿于怀。”
“一时冲动而已。”姬娜带盲目母性地维护我。
“几乎什么事都是在一时冲动之下做成。”我并没有因此原谅自己。
“他也理亏,是以他没有起诉你。”
“是,否则我可能被判入狱。”我哭笑,“身败名裂,一生人就完结。”
“——教养院,别忘记你并不足龄。”
我默然。什么地方来的勇气?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只觉得恨。恨意似为一股可惧的力量,急于摧毁他,连带也摧毁自己。
女人都是这样,来不及地杀伤自己,一个个都具淫妇本性,没有男人便活不下去,怎么会这样悲哀?
时代再进步,进入太空也不管用,女人还是女人。
现在都改了,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才学到这一课,不牢牢警惕自己怎么行。
我同姬娜说:“一连七年,我时常做梦,看到一个血人拉住我的腿不放,或是向我倒下来,脸紧贴我的脸。”
“你的生活也很痛苦。”
“根本是,”我苦笑,“在梦中,我甚至闻得到血腥味,这些年来,我不敢碰刀子,尽吃三文治及即食面。”我用手托住头,“但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姬娜如同身受,非常同情我。
“我运气不太好,是不是?”我轻轻地问。
姬娜忽然哭了,伏在咖啡桌上抽噎。
“喂,你哭什么,别神经。”我推她。
“做女人真辛苦,我真受不住。”
“但你是幸运女性,女人不论才气,只论运气,幸运者永远有男人为你出生入死,衣食不忧,你便是其中之一。”
“你担保?”姬娜边擦眼泪边问。
我端详她那美丽端正的面孔。“我担保,不用铁算盘也知道她有福气。”
她破涕为笑:“我希望左文思想清楚后再来找你。”
“男人跟女人都这么多,谁会等谁回头?”我问道。
“你别用历尽沧桑的语气好不好?”姬娜说。
我们结账。
文思在傍晚打长途电话来,我总推说自己不在。
父母亲为结束厂里事务忙得不亦乐乎,暂时无暇关注我的感情生活。他们决定要搬到一个更小的单位去,因要进一步节省,这又是我离开家庭的时间了。
父亲既悲又喜,喜的是不用与债主公堂相见,悲的是毕生的努力付之流水。
他们在新居安顿好以后,我搬出去与姬娜暂住。
父亲问我:“文思呢?文思在什么地方?”
我说:“爹,我们的事,我们有数。”
这个时候父亲已精疲力尽,一点自信心也没有,只好伤感地看牢我,又不出声。
我说:“他在欧洲。”
连新的电话都不给他,从此我失踪。
我睡在姬娜的小公寓客厅中,思念文思。
找不到我,他会怎么样?我己把指环寄还给他。
这一次订婚犹如一场闹剧。
他会很快忘记。是的,忘记。
天气似乎更冷了,我为姬娜编织毛衣。
等父亲身体再好一些,我就会再次踏上旅途。
我并不知道文思已发散全世界的人找我。
那日我去接姬娜下班,在马路上遇见他那个摄影师小杨。
确实点说,他在马路另外一边,见到我,拼命摇手,并且大声叫:“韵娜!”他奔过来。一列汽车为着不想他做轮下之鬼,急紧煞车,引起尖锐的磨擦声,使路人侧目。
“你干什么,小杨,自杀?”我笑问。
他一把位住我,“你跑到什么地方去了?”他喝问我,“左文思发狂地找你。”
我立刻挣脱他的手走。
小杨并没有罢休,追上来,“别走,韵娜,成年人有话好说!”
我才不理,但他是男人,脚长腿快,我被他逮住。
“看你走到什么地方去。”他恼怒。
我情急,连忙召警:“警察先生,警察先生!”
那年轻的督察立刻走过来,扬起一条眉毛。
我马上说:“这个男人骚扰我,我不认识他,他却来拉我的手。”
小杨没估到我有这一招,啼笑皆非,恨恨地骂:“你这个女人!”
那警察也很会看人的眉头眼额,知道我们俩是相识。
那警察问我:“那你要不要到派出所落案?”
“不,你陪我叫部车便可。”我索性跟着警察走,趁警员不在意,向小杨眨眨眼。
我脱了身,心中丝毫没有快意。
没想到文思把我失踪的事告诉朋友。
其实他自己也快回来了吧。
一问就可以知道。滕与我联络时我提到这一点。
“不关你事。”他说:“对你来说,左文思这人不再存在。”
我说:“你很少会这么维护一个人,如母鸡保护小鸡似的,不知就里的人,还会以为他是你的儿子。”
他干笑数声:“令尊大人对于厂价很满意。厂在亏本,又欠薪,能够卖出去,上上大吉。”
“你又发了一注,”我指出,“厂的订单一直接到明年九月,我们只是周转不灵。”
“啧啧,我希望能够邀请你做会计主任,你很精明,韵娜,比你父亲能干。”
“请勿侮辱我的父亲。”
“对不起,我只想知道,你对这件事,是否满意?”
我据实说:“满意。”
“记住我们之间的条件。”
“你太不放心,滕先生,你越是这样,我的疑心越大。”
他又干笑,真彷佛有什么把柄抓在我手中似的。
随后没多久,左淑东找到了我。
这个城太小太挤,如果要找一个人,应不费吹灰之力。
她来按铃,我刚巧在家,措手不及,你不能叫她在门外站三个小时。
她仍是那么美艳,裹着冬装,一张面孔擦得似水磨大理石,她一见到我便说:“王小姐,文思找得你好苦。”
我只好请她进来坐。
她怔怔地看着我有好几分钟,我不由得羞愧起来。
“文思身在欧洲,日日打三四个电话来叫我帮他追查你的踪迹,他都快疯了。”
“我与他姐弟一场,一辈子也没讲过这么多电话。半个月后,我只好求助私家侦探,幸亏他有的是你的照片。”左淑东说。
我有口难言,轮到我呆呆地看着她。
她嘴唇画着优美的唇线,深红色的口红填得又厚又匀,像着色画似,一张嘴似有千言万语要说。
她问我:“文思说他到欧洲后就同你失去联络,究竟是不是真的?”
“我们……”我结巴地说,“已经完了,我另有新欢。”
左淑东笑出来,我从没见她笑,她笑起来的样子完全不同,非常媚人。
“我不相信。”她摇摇头,“你要打发我,还得以别的理由。”
我又犯了错误,她能嫁给滕海圻,就不是省油的灯。我张大嘴,不知说什么才好。
“你改变主意了?”她问。
我点点头,自知说不过她,干脆点头摇头作答。
“这又是为什么?”
她的声音非常婉转迷人,“你同他这么相配,他又那么爱你,为着你,他简直变成另一个人,两个人走得好好的,已经订婚了,怎么生出这种事来?你说给我听听。”
我无言,无助地看着她。
“我是姐姐,我有权知道,我不愿看着你们两个人散开来,到底是有什么不开心?我可否帮忙?”
我想很久,“你会不会相信是我父母嫌他不是大学生?”
左淑东摇摇头。
“我们个性不合。”我低下头,“我太强。”
“他这样迁就你,他需要你。”
我心内亦隐隐作痛,长长叹口气。
“我看你,也是万分不情愿。”
我没有回答,目光落在自己双手上。
“是为钱吗?我手头上还有一点,你尽管说。”
我很感动,握住她的手,左淑东的手,冷而且香,血红的指甲修得异常精美。
我忽然知道左淑东像什么——她像云裳公司的石膏模特儿,无懈可击,但不似有血有肉。
她这样爱文思。
“为我弟弟,”她说,“我可以做任何事。”
我张开嘴,又合拢来。
“你觉得奇怪吗,”她自嘲地说,“他恨我,我却爱他。”
我清清喉咙,“世事若都是你爱他,他爱你,也未免太乏味了。”
“他不原谅我,因我甘为一个老翁之妾十六年。”左淑东说道。
我一怔,没想到她会对我如此坦白。
“我也是为生活,”她说,“当年我二十一岁,他十二。当然,如果只做工厂女工或是写字楼派信员也可以活下去,但我没有选择那条路,文思一直不原谅我。”
她声音很苦涩。
我问:“那老头,过了身吧。
“没有。”
“啊?”
“三年前他放我出来,给我一大笔钱,叫我去嫁人。”
“他是个好人,有智慧有善心。”
“是,但文思始终认为他是个老淫虫。”
我微笑,“文思的世界是明澄的,黑是黑,白是白。”
左淑东牵牵嘴角,“你对文思有帮助,他需要你。”
我又问:“你怎么会嫁给滕海圻?”
“啊,你认识他?”淑东略为意外。
我仰仰脸,“听说过而已。”
“我有钱,想嫁人,他是男人,等钱用,那还不足够?”
“他等钱用?”我意外。
“当时他很窘,现在又翻身了,”她停一停,“文思对这个姐夫,较为满意。”她说得很无奈。
我知道,滕海圻同文思相当亲厚。
“是他捧红文思。”左淑东说。
“文思有天才。”我提醒她。
“我想是的。他一直不肯用我的钱,一直在外流浪,他甚至不肯承认有我这个姐姐,”左淑东说,“我只好暗地设法帮他。”
“现在情况应当好多了。”我安慰她。
“我求你不要离开他。”她双眼润湿。
我疑窦顿生。为姐的哀求我不要离开他,付多少代价都肯。姐夫逼我离开他,也是多少代价都没问题。
“为什么你要挑滕海圻?”我越问越深入。
“很简单,贪心的男人并不多,”她感慨,“只有他肯娶我,所以便嫁他。”
“谁说的?你那么美丽,一定有许多男人求之不得,你太心急了。”我说,“况且,我相信是他先追你。”
她意外,“只有你为我说话。”
我拍拍她手臂。
“那时他刚离婚,太太下堂离去。据说为他有外遇,闹得很不愉快,前妻带走他大部分产业,他几乎不名一文。”
我静静听着。
“我对生活的要求极低,从没希企在婚姻中得到幸福,但我很努力生活,我惯了。”她美丽的面孔是静止的。
“你应当得到更多,”我说,“但你此刻有钱,也应满足。”
“是,”她露出一丝笑,“文思不知道,他的店址,其实是我的产业。”
我笑着摇摇头,“文思是纯洁的兔宝宝。”
“左淑东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