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笑问檀郎-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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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娘既已出面干预,这件事又是一个难题。
钟采苹的神色很快便恢复如常,捧起茶盏轻啜了口茶。
但殷振阳却看见她眼角逸出一滴清泪。
连忙摒退左右。他得和师妹好好谈一谈,如果不能开解她心里的委屈郁闷,让师妹钻牛角尖就不好了。
“你哭了。”
他的语气中没有疑问,只是平铺直叙的陈述。
“教茶烟薰的。”说着放下茶盏,抿去了泪珠。
她不愿承认,那会让她觉得自己好像在示弱、乞怜。这一刻,她不想要无意义的安慰,只想维护她的骄傲。
“师妹……”殷振阳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受委屈了。”
“哦!我受了什么委屈?”
有感情,才有心疼,才有怜惜,她的态度无异是把他当作陌生人,有委屈不愿对他说,更不肯要求他的抚慰。
殷振阳苦恼地搔搔头:“师妹,你别这样……”
倏然,他脑海中灵光一现,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曾几何时,师妹的一颦一笑对他竟有那么大的影响力?
她笑了,他就安心:她哭了,他就担心;她胡思乱想,他总要想方设法极力劝慰;她皱皱眉,他就烦恼她是不是有心事不肯说出口……
他和冰儿在一起的时候,对她的情绪和反应顶多一笑置之,心情并不会为之起伏,独独对师妹……
是了!或许他对师妹是因歉生怜、因怜生爱,尽管相逢只有短短不到一个月,但之前却有长达半年的刻骨相思在酝酿,以致他的心陷落得如此迅速而彻底,如今她已完全主宰他的苦乐悲喜。
突如其来的发现让他慌了手脚,不是惊讶于他竟会爱上师妹,而是师妹的心意让他捉摸不定。而母亲又在谷冰盈的挑拨下对师妹产生成见,他要怎么做才能赢得师妹的芳心、寻求母亲的首肯,并去除谷冰盈的干扰?
“我又怎么了?”
尽管她神色和缓平舒,十足没事人的样子,但她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却让他没来由地烦躁起来。
“师妹,你如果不开心,就发泄出来,我知道你心里苦;你要打我骂我都好,不要这样什么事都闷在心里不肯说!”
“我为什么要不开心?又为什么要打你骂你?”
她根本就不想沟通!
这个认知让殷振阳气沮,更让他气怒。难道他就这么不值得她信任?左掌重重地拍在桌上,竟让桌子碎裂成好几块。
钟采苹显然被他吓着了,怔了一会儿,回过神时却仍是一副天塌了也与她无关的口气:“你没事打坏桌子干嘛?”
“师妹,你……”
她根本就没有要和他谈的意愿,他留在这里又能怎样!左手紧握成拳又放开,放开又握紧,重覆几次之后,他终于掉头而去。
“碰”地一声,殷振阳重重摔上房门,然后房里的钟采苹清晰地听见他近似咆哮地大声道:“拿酒来!”
从没有人看过殷振阳这样喝酒!
他一杯接一杯,小酒壶接二连三地从满到空,没多久,桌上已经摆了七八个东倒西歪的空壶。
但他却恨自己太清醒,他的脑子里还是想着钟采苹,不知道她一个人在房里会不会又有什么奇怪的想法。她难过到在人前掉泪,却什么也不肯说,一点也不肯让他分担……
心念及此,他忍不住抓起酒壶对口一饮而尽。
“您别再喝了!”钟家家丁看不下去地劝酒。
“都下去!”殷振阳恶声恶气地说完,忍不住抬头望着楼上钟采苹的房间。“叫人去清理钟姑娘的屋子,我失手砸了桌子,别让碎块伤着她。”
唉!几曾看过少爷这么狼狈的?钟姑娘也真是的,少爷对她好,她却不领情,惹得少爷生这么大气,搞得大家伙儿心惊肉跳。
少爷都气得要喝闷酒了,心里还直记挂着她,偏偏钟姑娘倒像木头刻的,一点反应都没有。
一群人呐呐退下,先去把主子的吩咐办好,其它的事也管不了了。
“独斟独饮,不觉得太寂寞了?”
一个阴恻恻的声音突如其来的响起,不知何时,殷振阳的桌边已多了一个青衣中年男子。
一旁掌柜的则不解地搔着脑袋。他们这家小店已被这位公子爷包下,大门早已上锁下闩,这个客人是怎么进来的啊?
以殷振阳的武功修为,一般高手离他三丈之内,他必可察觉,可竟是到这青衣人在他桌边开口发话,他才发现他的存在。
殷振阳不禁心头一凛。他虽喝了不少酒,但是像他们这样有内功根基的人,就是喝上几坛都不会醉,这点酒又哪能醉得倒他?既然他不是因为醉酒而降低了警觉,那就是青衣人的轻功太高,才会让他一无所觉。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青衣人,只见他身材高瘦,双目如电,周身似有光华流转,太阳穴微微鼓突,显然是内家高手。
他长身傲立,自顾自地取过酒壶,又不知打哪儿生出一只酒杯,给自己斟了杯酒,慢慢地一饮而尽。
这人好生面善,一时却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的。
殷振阳兀自猜测着,青衣人放下酒杯,冷语如鞭从齿缝间迸出:“你这欺师灭祖、狼心狗肺的东西,今日我要代其鸣兄清理门户!”
说着,他斜斜拍出一掌,印向殷振阳的心口。
殷振阳这才想起他是谁来,脚跟一跺踢开了椅子,左手在桌面上一撑,借力翻了个筋斗,堪堪避开这一掌。
“孟叔叔请听我说!”
“神手无相”孟虚怀是他师父平生挚交,此人双掌功夫已臻化境,小时他就曾看过孟虚怀随手一挥,便把两丈开外一株水桶粗的大树拦腰斩断,断口处平整如刀切。十余年前便功力若此,如今想必更高深难测。
孟虚怀足尖一点便逼上前,冷声道:“我自域外归来,才知你恋奸情热,不念旧约,逼死苹儿,你还有什么话说!受死吧!”
说着右臂一挥,袍袖拂起。
这招“流云飞袖”原是平常之极的招式,各家气劲运行的方式虽有不同,但大都是藉助衣袖宽大柔软的特性,用以格挡淬毒的暗器。但孟虚怀的“流云飞袖”却是以袖代掌做为攻击之用,衣袖柔软,劲力变化比双掌更为飘忽,自与其他家门的“流云飞袖”大异其趣。
孟虚怀招式一出,殷振阳只觉劲气拂面而来,令他气息为之一窒,根本开不得口,兼且各方退路均被封死,避无可避,不得已,只有将全身真气聚于左掌,不是要力拚,而是打算借力使力另谋退路。
孟虚怀是几十年的老江湖,岂会不知他的打算?当下心中暗道:能让你从我袖上借得力道,我还有脸在江湖上混吗?
他也不变招,但衣袖拂出的速度却突然变得极其缓慢。
殷振阳悚然大惊,他只觉得孟虚怀的衣袖缓慢得迹近停滞,却真真实实地一寸寸朝他逼近,每接近一寸,压力便增强一分。
正在这危急的当口,楼上却传来一声娇呼:“坏叔不要啊!”
只见一抹黯影自楼上跃下,以不可思议的惊人速度嵌入两人之中,正面面对孟虚怀,双掌按向他的袖角。
原来钟采苹在楼上听见桌椅翻倒的异声,又听见殷振阳叫“孟叔叔”,因此连忙出来一探究竟。
她的一声“坏叔”让孟虚怀顿时如遭雷击,而她的身法及出掌的反应,都说明了她就是钟采苹。
孟虚怀虽是钟家挚交,但也十几年没见过钟采苹,对她的声音当然也不熟悉,但他却清楚记得钟家淘气的小苹儿总是“怀叔”、“坏叔”地随口乱叫,而知道这个称呼的女子,只有钟采苹和她母亲。
钟采苹所使的身法当然是她父亲素负盛名的“幻影迷踪”,这也是半点造假不来,当今之世,会这套身法的就只他们师兄妹两个。
更重要的是她按向袖角的反应。孟虚怀的“流云飞袖”乃是与钟其鸣不断切磋钻研所得,正如掌法要在掌心击实时才吐出内劲,他的杀招便在袖角,袖角扬起之时,凌厉的内劲亦将重创对手;要破解他这招,最好的方法就是制敌机先,不让他的内劲有击实的机会。
心念电转,孟虚怀袖上的力道才收回五成,钟采苹已按上他的袖角,只听见一声轰然巨响,孟虚怀半截衣袖竟被震碎。
乍见师妹飞身拦在他身前,殷振阳本已蓄势待发,一时收势不住,左掌一转,一掌击向旁边无人之处,也是一声轰然巨响。顿时黄烟弥漫,一旁的桌椅被打得粉碎,地上也被打出一个约丈许宽,深可盈尺的大洞来。
只是钟采苹终究年纪还小,内功修为与孟虚怀岂可同日而语?虽只五成功力,仍把她震飞出去,若不是身后殷振阳挡着,还不知要伤成怎样。可是好巧不巧,正撞在他尚未完全痊愈的右肩,让他吃痛而闷哼了声。
“苹儿!”
无暇理会孟虚怀,钟采苹才稳住身子便连忙转身,一迭声问道:“你怎么样?有没有伤着?肩伤要不要紧?”竟是急得眼泪都掉了下来。
直到此刻她才知道殷振阳在她心中的重要性。她刚才想也不想便拦在他身前,为了救他,她竟是连命都不要的。
她的泪水比孟虚怀的杀招更让殷振阳手忙脚乱,伸手抿去她颊上的泪珠,他一样为她心焦如焚:“我没事,你别哭。孟叔叔伤着你没有?胸口会不会闷?有没有哪里疼?乖乖,别哭了!”
一面说着,他一面牵起她的手。透过相贴的掌心,他这才察觉她经脉畅顺,真气充盈,内功修为竟不下于自己。
她不是早因经脉滞塞武功尽失吗?何时恢复的?怎么恢复的?何以他竟全然不知不觉?
只是他的惊讶早被欣喜掩盖。师妹冒险救他,分明对他大有情意,她的心终于不再缥缈于九霄云外,而是安稳地系在他身上。
确定彼此都安然无恙,钟采苹又回身面对孟虚怀:“坏叔!”
备受冷落的孟虚怀不住打量着两人,观察着、思索着,好不容易得到她的注意力,一开口也是一堆问题:“怎么江湖传说苹儿死了?苹儿怎么又跟他走在一起?你们现在要去哪里?”
钟采苹皱皱鼻子道:“这里好乱,坏叔,我们去楼上说。”
躲在柜台里簌簌发抖的掌柜这才慢慢爬出来。这门生意真是接错了!刚才楼上砸了桌子,这会儿楼下的桌椅更没一处完好,送走这帮瘟神之后,他要怎么做生意啊?
“我要与苹儿单独谈话。”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孟虚怀便把殷振阳挡在门外。对他来说,重要的是故人的女儿,钟家的小苹儿平安无事,他也懒得去理故人的徒儿。
才关上房门,孟虚怀便数落道:“小苹儿太胡闹了!怀叔若收手不及,会错手杀了你的!”
钟采苹只当没听见,拉着他来到床边,只见枕畔安放着一个瓦罐:“这是爹娘的遗骨。”
孟虚怀一愕,不觉在床沿上坐下,伸手摩挲着瓦罐。
他以天下为家,居无定所,而桐柏山小谷便是他最牵记的地方,那里有他挚友一家人,是他倦游时最温暖的招待所。
但如今……只能说幸福易惹天妒吧!钟氏夫妻双双亡故,小苹儿寄人篱下,小谷再也不复当时笑语频频了!
良久,他才道:“他们的骨灰一起安置在此吗?”
钟采苹早搬了张椅子在他脚边坐下,闻言点点头道:“婆婆说,爹娘至死都不分开,她没有法子,便将两人一起火化了。”接着便将父母去世及之后的遭遇简单地述说过一遍,只是略过流言一节。
怀叔疼她有如亲女,若知道她并非因退婚之辱寻短,却是不堪流言侵扰而以死明志,只怕他会冲出去扒了殷振阳的皮。
孟虚怀听完,怔忡地道:“他们一向依赖彼此的气息而存在,死亡也不能把他们分开。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沉吟片响,他又低叹道:
“这些年,小苹儿受委屈了!”
“苹儿不委屈,姨妈姨丈都待我很好。”
“若是你爹娘还在,那小子哪敢生出退婚之心?还不是欺你无人作主,吃定你不能将他怎么样!”
她这才意会到孟虚怀说的是殷振阳。“他已经怎么样了。”
“不成,我非要好好教训那小子不可!”
“都死过一回了,还要怎么教训?”钟采苹笑叹道。“怀叔,他被人打下绝情崖,必定是我表姊主使的。这件事他知道,我也知道;他不说,我也不说。该我的,他一分也没少还我,不能要求再多了!”
“苹儿,怀叔是要给你出气!”
“哪有那么多气的?我原谅他了!”钟采苹垂下头,低声道。“怀叔,你若真伤了他,我心里会很难过。”
孟虚怀挑挑眉,搓着下巴饶富兴味地道:“怀叔要杀他,你偏要拦;怀叔要教训他,你又要挡;小苹儿明明很在乎他,为什么老是要跟他闹别扭?要不是生死交关,你大概也难得给他好脸色看。”
“苹儿没有……”
钟采苹心知他说中了事实,却本能地否认。
“就有!怀叔这双眼睛不是白生白长着好看的,你不跟你师哥闹别扭,他犯得着自己喝闷酒吗?”
“我……”
孟虚怀拉着她的双手放在自己膝上,拍拍她的头,就像小时候哄她一样。
“傻苹儿,想想刚才吧!你跳下来救你师哥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如果怀叔来不及收手,小苹儿非死不可。小苹儿为了他,竟是命都不要的。”
“我……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