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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匆匆,太匆匆-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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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 石,嘴唇依然毫无血色。“医生说没什么,大概是神经痛吧,你知道我这个人是有点神经质 的。而且,女孩子嘛,偶尔有点心痛胃痛头痛的,才来得娇弱和吸引人呀!所以,西施会捧 心,我这东施也就学着捧捧胃呀!”
她居然还能开玩笑,韩青已快为她急死了。
“你必须去彻底检查,”他坚决的说:“这样痛一定有原因,神经痛不会让你冷汗都痛 出来了。改天,我带你去照X光!”
“你少多事了!我生平最怕就是看医生,我告诉你,我只是太贪吃了,消化不良而已, 你去帮我买包绿色胃药来,就好了!”他为她买了胃药,从此,这胃药他就每天带着,一买 就买一大盒。每次他们吃完饭,他就强迫性的喂她一包胃药,管她痛还是不痛。她对他这种 作风颇不耐烦,总嫌他多此一举。但她也顺着他,去吃那包胃药,即使如此,她还是偶尔会 犯犯胃病。每次犯胃病,韩青就觉得自己是天下最无能最无用的人,因为他只能徒劳的看着 她,却不知该如何减轻她的痛苦。午夜梦回,他不止一次在日记上疯狂的写着:
“上帝,如果你存在。我不敢要求你让她不痛,但是,让我代她痛吧!我是如此强壮, 可以承担痛楚,她已如此瘦弱,何堪再有病痛?”
上帝远在天上,人类的难题太多了,显然上帝忽略了他的祈祷,因为每次痛的仍然是她 而不是他。
韩青不敢追问海洋学院那学生的事,他只敢旁敲侧击,对于他这一手,袁嘉珮显然很烦 恼,她会忽然间就整个人都武装起来:“如果你希望我们的友谊长久维持下去,最好不要太 干涉我的生活,也不要追问我什么。算算看,我们认识的时间才那么短,我们对未来,都还 是懵懂无知的。韩青,你一定要真正认清楚我,在你真正认清楚我以前,不要轻言爱字,不 要轻言未来,不要对我要求允诺,也不要对我来什么海誓山盟,否则,你会把我吓跑。”
他闷住了。真的,他不了解她。不了解她可以柔情的抱着他的头,哭泣着亲吻他。然后 又忽然拒人于千里之外。甚至,和别的男孩约会着,甚至,对别的男孩好奇着。甚至——虚荣的去故意吸引其他异性的注意。是的,她常常是这样的,即使走在他身边,如果有 男孩对她吹口哨,她依旧会得意的抬高下巴,笑容满面,给对方一个半推半拒的青睐。这曾 使他非常生气,她却大笑着说:“哇!真喜欢看你吃醋的样子!你知不知道,你是我交过的男朋友里,最会吃醋的一 个!”
“交过的男朋友?你一共交过多少男朋友?”他忍不住冲口而出。她斜睨着他,不笑 了。半晌,才说:“我有没有问你交过多少女朋友?等有一天,我问你的时候,你就可以问我了。”她停 了停,看到他脸上那受伤的表情,她就轻轻的叹气了,轻轻的蹙眉了,轻轻的说了一句: “我不是个很好的女孩,我任性、自私、虚荣,而易变……或者,你应该……”“停!”他 立刻喊。恐慌而惊惧的凝视她。不是为她恐慌,而是为自己。怎么陷进去的呢?怎么这样执 着起来,又这样认真起来了呢?怎样把自己放在这么一个可悲的、被动的地位呢?怎么会像 徐业平说的,连男子气概都没有了呢?他瞪着她。但,接触到她那对坦荡档的眸子时,他长 叹了一声。如果她命定要他受苦;那么,受苦吧!他死也不悔,认识她,死也不悔。然后, 有一天,她忽然一阵风似的卷进他的小屋里,脸色苍白,眼睛红肿,显而易见是哭过了。她 拉住他的手,不由分说的往屋外拉去,嚷着说:“陪我去看海!陪我去看海!”
“现在吗?天气很冷呢!”
“不管!”她任性的摇头。“陪我去看海!”
“好!”不再追问任何一句话,他抓了件厚夹克,为她拿了条羊毛围巾。“走吧!”他 们去了野柳。冬天的野柳,说有多冷就有多冷,风吹在身上,像利刃般刺着皮肤。可是,她 却高兴的笑起来了,在岩石上跑着,孩子般雀跃着,一任海风飞扬起她的长发和围巾,一任 沙子打伤了她的皮肤,一任冬天冻僵了她的手脚。她在每块岩石上跑,跳,然后偎进他怀 里,像小鸟般依偎着他。用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腰,把面颊久久的埋在他的胸怀里。他搂着 她,因她的喜悦而喜悦,因她的哀愁而哀愁。他只是紧搂着她,既不问她什么,也不说什么。
好久之后,她把面孔从他怀中仰起来,她满面泪痕,用湿漉漉的眼珠瞅着他。他掏出手 帕,细心的拭去她的泪痕。
她转开头,去看着大海。那海辽阔无边,天水相接之处,是一片混混蒙蒙,冬季的海 边,由于天气阴冷,蓝灰色的天空接着蓝灰色的海水,分不出那儿是天空,那儿是海水。
他挽着她,走到一块大岩石底下,那岩石正好挡住了风,却挡不住他们对海的视线。他 用围巾把她紧紧裹住,再脱下自己的夹克包住她,徒劳的想弄热她那冷冷的手,徒劳的想让 那苍白的面颊有些红润,徒劳的想弄干她那始终湿漉漉的眼睛可是,他不想问为什么,他知 道她最不喜欢他问“为什么?”“哦!”好半天,她透出一口气来,注视着海面,开了口。 “你知道,我每次心里有什么不痛快,我就想来看海。你看,海那么宽阔,那么无边无际。 我一看到海,就觉得自己好渺小,太渺小太渺小了。那么,发生在我这么渺小的一个人身上 的事,就更微不足道了。是不是?”她仰头看他,热烈的问:“是不是?是不是?”他盯着 她,用手指轻抚她那小小翘翘的鼻子,那尖尖的下巴,那湿润的面颊。“不是。”他低语。 “不是?”她扬起眉毛。
“不是!”“为什么不是?”“海不管有多大,它是每一个人的海,全世界,不论是 谁,都可以拥有海,爱它,触摸它,接近它。而你不是的,你对我而言,一直大过海,你是 宇宙,是永恒,是一切的一切。”
她瞅着他,眼眶又湿了,他再用手帕去拭干它。“别管我!”她笑着说:“我很爱哭, 常常就为了想哭而哭。”
“那么,”他一本正经的。“哭吧!好好的哭一场!尽管哭!”
“不。”她笑着摇摇头。“你说得那么好听,听这种句子的女人不该哭,该笑,是不 是?”她笑着,泪水又沿着眼角滚下。她把脸孔深深的埋进他怀中,低喊着说:“韩青!你 这个傻瓜!全世界那么多可爱的女孩,你怎么会选上我这个又爱哭又爱笑又神经兮兮的女孩 子,你怎么那么傻!你怎么傻得让我会心痛呢!我的胃已经够不好了,你又来让我的心也不 得安宁。”
他鼻中酸楚,心中甜蜜,而眼中……唉,都怪海边的沙子。他用下巴摩擦她的头发,低 语了一句:“对不起。”她蓦然从他怀中抬起头来了。
她的眼光直直的对着他。坦白、真切,而温柔的说:“今天早上,我和那个海洋学院的男孩子正式分手了。我坦白的告诉了他,我心里有了 另一个人,我怕,我的心脏好小好小,容纳不下两个人。”
他瞪着她,血液一下子就沸腾般满身奔窜起来,天地一刹那间就变得光彩夺目起来,海 风一瞬间就变得温柔暖和起来,而那海浪扑打岩石的声音,是世界上最最美妙的音乐。他俯 下头去,虔诚而热烈的吻住她。这次,他肯定,她和他终于走入同一境界,那忘我的、飘然 的境界。
那天晚上,他写了一张短笺给她:
我是我,因为我生下来就是我,你是你,因为你生下来就是你,但如果我因为你而有了我,你因为我而有了你,那么,我便不是我,你便不是你,因为,我心中有你,你心中有我。
或者,元朝的管夫人泉下有知,也会觉得这些句子比“你泥中有我,我泥中有你”或 “把咱两个,都来打破”来得更含蓄而深刻吧!
匆匆,太匆匆  7
就像“去看海”一样突然,袁嘉珮有天坚持要他去见她的一位国文老师——赵培。
赵培大约已经七十岁了,满头白发苍苍,满额皱纹累累,但却恂恂儒雅!谈吐非常高 雅,充满了智慧,充满了文学,充满了人生的阅历和经验,韩青一看到他,几乎就崇拜上他 了。
在赵家,他们度过了一个非常奇怪的晚上。赵师母和赵培大约差不多大,却没赵培那种 满足的气质。她年轻时一定是个美人,因为,即使现在,她仍然有非常光滑的皮肤,和一双 迷蒙蒙的眸子。她用羡慕的眼光看着韩青和袁嘉珮,坚持留他们吃晚餐。于是,袁嘉珮也下 了厨房。这是第一次,韩青知道鸵鸵能烧一手好菜,她炒了道酸菜鱿鱼,又炒了道蚂蚁上 树。赵师母煮了一锅饺子。菜端出来,鸵鸵用骄傲的眼光看他,说:“我故意想露一手给你 瞧瞧呢,菜是我炒的!”
他尝了尝鱿鱼,故意说:“太咸了!”说完,他就开始不停筷子的吃鱿鱼,吃蚂蚁上树。赵培笑吟吟的看着他们 两个,眼光好温和好慈祥。赵师母好奇的问了一句:“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呀?”
赵培笑着说:“他们在应该认识的时候认识了!”
师母说:“你们在什么场合认识的呀?”
赵培说:“他们在应该认识的场合里认识了!”
噢!好一个风趣幽默善解人意的老人呀!韩青的心欢乐着,喜悦着。也忽然了解鸵鸵为 什么会带他来这儿了。她正把他引进她的精神世界里去呢!他那么高兴起来,整餐饭中间, 他和赵培谈文学,谈人生,甚至谈哲学。谈着,谈着,他发现鸵鸵不见了。他四处找寻,赵 培站了起来,往前引路说:“她去探望太师母去了。”
“太师母?”他愕然的。
“我的母亲。”赵培说:“已经九十几岁了,最近十几年来,一直瘫痪在床上,靠医药 和医生在维持着。来,你也来看创她吧!她很喜欢年轻人,只是,记忆已经模糊了,她弄不 清谁是谁了。”韩青跟着赵培走进一间卧房,立刻,他看到了鸵鸵,鸵鸵和一个老得不能再 老的老人。那老太烫躺在床上,头顶几乎全秃光了,只剩几根银丝。脸上的皱纹重重叠档的 堆积着,以至于眉眼都不大能分出来了。嘴里已没有一颗牙齿,嘴唇瘪瘪的往里凹着。她躺 在那儿,又瘦又小,干枯得只剩下一堆骨骼了。但是,她那瘦小的手指正握着鸵鸵那温软的 手呢!她那虚眯的眼睛也还绽放着光彩呢!她正在对鸵鸵说话,口齿几乎完全听不清楚,只 是一片咿哌唔唔声。可是,鸵鸵却热心的点着头,大声的说:“是啊!奶奶!我知道啦!奶奶!我懂啊,奶奶!我会听话的,奶奶!… ”赵培转头 向韩青解释:“她每次看到嘉珮,就以为是看到了我女儿,其实,我女儿沦陷在大陆没出来,如果出 来的话,今年也快五十岁了,她印象里的孙女儿,却一直停留在十几岁。”
韩青走到老太烫床前,鸵鸵又热心的把老太烫的手放在韩青手上。那老太烫转眼看到韩 青了,那枯瘦的手指弱弱的握着他,似乎生命力也就只剩下这样弱弱的一点力量了。她叽哩 咕噜的说了句什么,韩青完全听不懂。赵培充当了翻译:“她说要你好好照顾兰兰——她指的是嘉珮。兰兰是我女儿的小名。她懂得——她懂得 人与人间的感情,她也看得出来。”韩青很感动,说不出来的感动。看到那老太烫挣扎在生 命的末端,犹记挂着儿孙的幸福,他在那一刹那间体会的“爱”字,比他一生里体会的还强 烈。
从老太烫的卧室里出来,师母正端着杯热腾腾的茶,坐在客厅里发呆。看到袁嘉珮,师 母长长的叹了口气:“年轻真好!”韩青怔了怔,突然在师母脸上又看到那份羡慕,那份对年华已逝的哀 悼,那份对过去时光的怀念。他想起屋里躺着的那副“形骸”,看着眼前这追悼着青春的女 人。不知怎的,他突然好同情好同情赵培,他怎能在这样两个女人中生活?而且,他突然对 “时间”的定义觉得那么困惑,是卧室里的太师母“老”?还是客厅里的师母“老”?他望 着师母,冲口而出的说了句:“师母,时间对每个人都一样,您也曾年轻过。”
师母深刻的看了他一眼。
“是啊!”她说:“可惜抓不回来了!”
“为什么总想去抓过去呢?”赵培的手安详的落在妻子的肩上。“过去是不会回来的。 但是,你永远比你明天年轻一天,永远永远。所以,你该很快乐,为今天快乐!”
韩青若有所悟,若有所得,若有所获。
离开了赵家,他和鸵鸵走在凉凉的街头,两人紧紧的握着手,紧紧的依偎着,紧紧的感 觉着对方的存在,紧紧的作心灵的契合与交流。“鸵鸵,”他说:“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女 孩。”
她偎紧他,不说话。“鸵鸵,”他再说:“世界上不可能有人比我更爱你了,因为不可 能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今天一个晚上,我看到了好多个层面的你,不论是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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