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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爱过流星·风前几人老-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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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听着听着,我又忍不住偷偷地笑,算术老师更来气了:“你还笑!你还不认识自己犯的严重错误么?你捉弄了同学还笑!”

    我连忙解释道:“不是不是,我是笑我爸爸。”

    教导主任按了按算术老师的胳膊,皱着眉头训斥我:“好孩子都是尊敬老师尊敬父母的,你不应该笑你的爸爸,知道吗?”

    我连忙点头,说;‘知道了。“想想不妥,赶紧又摇摇头道,”不是不是,我觉得爸爸有点像关宝宝——“

    算术老师一声断喝:“还敢胡说八道!”他气得站了起来,像讲课时那样,开始在我家客厅来回踱。

    打从两位老师开始声讨我,整个傍晚,爸爸就并膝而坐。双手放在腿上一动不动,恭恭敬敬地听着,似乎于干坏事的不是他女儿,而是他本人。

    虽然,在那个时代,学生家长无论当了多大的官儿,在孩子的老师面前,全都显得谦和有礼;断断不似如今的那么勇敢那么现代化,或仗了钱或仗了势,好些为父母的,常乜斜了眼睛跟孩子的老师谈话,似乎教书的,总是因了或穷或懒或愚钝不堪之故,才不得不去干这一门下三滥的行当。

    但是,我那时的确不谙世事,况且,小娃娃家,脑瓜里装的形象,总是比装的道理多得多的。爸爸平日龙行虎步,不忽自威。与我所谈,又多是孙膑,庞涓,司马、诸葛;让我见的是刀刀枪枪,教我练的是拳拳脚脚。天下为父之严,怕也严不过他去。

    当然,我爸也有显风流、见倜傥的时分,那便是周末。逢周末全家相聚,便总是一派和平景象:常常,厅里支开谱架,母亲一面往上铺纸,父亲一面往弓弦抹松香。爸平生酷爱苏轼、辛弃疾,妈便总为二人词作谱曲,常有新章。父亲拉琴吹箫,母亲相伴唱和……

    但这种时日毕竟少。从星期一清晨到星期六黄昏,我都必须独自面对严父,听他运筹帷幄,纸上谈兵。

    我从未料到我那军人爸爸会如小学生一般,规规矩矩地在我老师跟前听训。那姿势那神态,真的有点像乖孩子关宝宝,真的。

    爸不知道关宝宝,狠狠盯我一眼,然后请教教导主任。两位老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显得很狼狈,最后还是教导主日清清嗓子提提气,红了睑,告诉那个一生戎马半身伤的将军说:“关宝宝是敝校一年级丁班的学生,过去与令媛同桌。”

    然后,大人们再不吭声。各自点根烟,默坐了对抽……

    老师们告辞后,爸爸命令我趴在小板床上,他倒抓鸡毛帚,开始扎扎实实地惩罚我。平日,因为在大院屡屡做下的劣迹,我早已受惯了他的鞭笞,但远不如这次来势凶猛:开头那三五记打下来,我还可以循了旧例拼命在心望想着要学少年英雄刘胡兰;鞭至20上下,即使在心中高喊着卓娅的名字也快要哭出声来了。我赶紧将枕头咬住,流泪可以,哭喊是万万行不通的。打从开始跟爸练拳,他就说过“哭喊不能改变任何事实,只会加重惩罚。‘那年头也真是怪得很,我们大院所有的孩子,都有着几项不成文的信条,什么”英雄流血不流泪“啦什么”挨了爹打朝妈哭是狗熊“啦,什么”大欺小,癞蝈宝,小斯大,不害怕“等等,等等。

    待我默数到30下,心里只觉得一阵恐慌:屁股该不是被打飞了吧?怎么连痛的感觉也没有了呢?

    待爸爸认为他已打够,我已昏迷不醒了。

    爸爸打我,从来只许我回答他的问题,而绝不允许我在他的问题之外再为自己解释什么。他说:“我打你,是因为惩罚你所犯下的结果,而并不需要知道原因——如果爸爸早已告诉过你,没有任何原因可以使你得到饶恕的话。”

    然而我的爹,他的问题太简单了,我除了回答“是”,便只能对应“不是”。比如每次我与人打架——我从小笨嘴策舌,几乎从不与人争论——爸必为此惩罚我。惩罚之前,他必问几个问题:“他是不是你的敌人?爸爸是不是说过你打了别人爸要打你?你这次是打人了吧?爸爸是不是该说话不算话?”于是,在我别无选择地“不是”、“是”、“是”、“不是”之后,我只好趴上小床挨屁股。

    第二天。我根本不能走路。大院里来了一队三四年级的大伙伴,一路轮流换着,将我背下盘山道。他们在校门口附近放下我,放了学又从那里将我背回大院。如此这般过了3天。

    对我的惩罚还远不止于此。3天后,学校贴出告示,宣布于我“记大过一次”的处分,还将我从丁班调到丙班。他们告诉我爸,像他女儿这种顽皮的一年级新生,实属罕见,连老教师也头疼;而我的丁班班主任年方20,若不将我调走,怕会挫伤她对教育事业的积极性。

    丙班班主任也是女的,也教语文。她不老不少,40上下,新班主任对我的印象,从一开始就不怎么好。

    “你并没有违反纪律,完全用不着罚站。为什么偏偏不肯坐下听课呢?”她问我。我转过脸去看墙:那面靠我左侧的墙上有斑斑点点的水印。有一处的图像,看似白雪公主与七个小矮人。我不肯告诉新班主任说我的屁股被鸡毛帚打开了花,又不会撒谎说什么长了个坐板疮。

    见我不回答,老师就说:“不回答老师的问题,是很没有礼貌的。你是个记了大过的学生,争取早日取消处分。”见我仍是不回答,却也不肯坐下,她就说:“你能自己罚站,说明你已认识到错误,那就站着听吧。”又加上一句,“你靠紧墙站,不要影响后面同学的视线。”

    6

    我的同学关宝宝做什么都坦然,无论是穿开档裤还是吮吸你嘴或是邀我吃他娘的你;他对我好,无论我是否受过处分都一样。

    丁班班主任很快就割掉她的盲肠,从医院出来了。

    那天放学,我正蹒蹒跚跚背着书包往家去,忽然听得有人叫我的名字、我回过身去。见到我从前的班主任,正匆匆忙忙地追上来。她依然,两根辩梢系着白绸蝴蝶结;一袭没有口袋的白布连衣裙;布鞋是黑的,带扣绊。到了我身边,她仍气喘吁吁:“我下午回的学校,我都知道了。”

    我想说点儿什么,又不知说什么才好,干脆啄下头去等她批评。老师蹲下来,来看我的眼睛。我很难过,就对她说:“老师,是我破坏了丁班的名誉。您打我吧!”便摊开两只手心,伸到她面前。

    老师将我的双手握住,找到了我的眼睛:“从换座位以后,你上课就再没有讲过闲话。柳风眠刚才告诉我,为了让他上课不睡着,你已经想尽了办法。”老师就这样对那个给她捅足了漏子的学生说,她的声音温柔恳切,好轻,好轻。

    那匹“害群之马”——那个灵猴似的捣蛋鬼平生第一次,味出了什么叫做“鼻子一酸”,就斗牛般将头埋下去,去躲她老师的眼睛。

    老师悄悄叹口气,我听见了的。她转过去,将我的双手搭在她肩上,什么话也不再说,背起我。一步一步,依着盘山道踩去。

    叹,那条盘山道啊!那条盘山道弯弯曲曲,曲曲弯弯,一边见河,一边傍山。

    那河叫嘉陵江,当时正承了一天晚霞,烨烨熠熠,长长流淌。远,听不到水声,却让人想象到那儿淌着的是满满的,满满的一江童话……

    从学校住家去,右边总是山。山上时不时可见几梯玉米田。田是斜的,玉米杆是直的,精精神神,矮矮瘦瘦,就像那些利索干练的重庆人。没有庄稼的地方,便是野草野花的世界。开得最为显眼的,是那种仅有一根主杆,又居然能在花茎之强俪出一大蓬一大篷的白花——孩子大人都管那叫赖子花。我至今也弄不明白咋就得了这么个怪名称。赖子花名号不雅,却比别的花花草革更见性格;它们总是几株几株地,紧密团结着疯长,白白一簇白白一簇地,拼命挤兑那些韧官司、硬山茅,愣是把山山岭岭的青青绿绿,染出片片霸道的璀灿……

    老师在喘气了。我无论如何也不再让她背着。老师走在我旁边,牵着我的手,开始给我讲起高玉宝的故事来……

    故事讲完了一会儿,我依旧默默地和老师一起走。她问我在想什么,为什么不说话。

    我那会儿正一门心思地琢磨,正设想着如何更好地捉弄老地主:比如往他衣袋里放只癞蛤蟆,或是弄颗小爆竹藏进他的水烟筒,如此这般。

    老师得知我的想法后,眉毛往上扬了扬,直盯着我眨了两眼,一时也没说出什么来。

    后来长大些,我读了《高玉宝》,又看了许多评论文章,才发现老师们都乐意以此书教育自己的学生,使他们明白应该好好珍惜读书的机会。偏我当时没出息,悟不出文章中心思想,光顾着寻思整治老地主的点子:因为他太可恶了,居然半夜三更,学了鸡叫来骗他的长工下地干活!

    老师当时并不曾因了我的怪念头生气。她眨了眨眼后,自言自语道:“这真是个奇怪的孩子。”便依旧伴着这个因为伤病未愈而蹒蹒跚跚的孩子走那条盘山道。

    进了家门,我请老师到我的小房间坐着,并从床底下翻出一只瓦钵,又拿出三五个竹简,从里面轮番倒了两只蟋蟀,以官司草撩撩拨拨,让它们恶斗给我的老师看。老师满脸讶然,告诉我,她是平生第一次见蟋蟀打架。

    她是丁班学生最喜欢的老师,最要我们爱惜集体荣誉。我因为画花了柳风眠的脸,成了全校闻名的捣乱分子。校长在全校师生大会公布对我的处分时,特别强调说,我校已有30多年历史,而我是该校有史以来第一个在一年级就要记过的学生:更有甚者,是有女孩就读以来,几十年第一个被记大过的女学生。校长这种宣布,够得上声色俱厉了。然而让我突然感到事态严重的,还是宣布完对我的处分后,校长让全校师生同声高唱的那首歌。歌词是:怒火燃烧,吼声震天,要坚决消灭蒋介石卖国集团。四万万人民的意志,谁也不能侵犯。中国人民一定要解放台湾,中国人民一定要解放台湾!

    虽然,那年头,凡是集会,总要全体高唱《一定要解放台湾》这首歌,但其时其地其景,我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委屈,好像我成了蒋介石。蒋介石的漫画贴了满街,是个光头,两边脑门都贴着十字形的膏药,头像下写着“人民公敌蒋介石”的字样。

    我坏了丁班名声,已是心中难过;被调离丁班,离开关宝宝等好朋友,自是十分不舍。待今日重见出院的班主任,她非但不打不骂,反而将我一路背了牵了回来。心里那份惭愧、那份焦急令我好不难受,只想着如何生个法子,叫我的老师高兴起来。

    此刻见她对我的蟋蟀感兴趣,不由对她存了一份感激,只想送一只给我的老师,就问道:“您觉得哪只最好呢?”我的老师,斯斯文文伸根食指,点了点我刚从竹筒倒出来的一只肥头肥臀须子长悠悠的蟋蟀,我顿足叫苦:“怎么竟相中肉礅儿呢!”

    我的6只蟋蟀中,最好看也最不好战的便是这只。我向老师一只一只地介绍它们:“瞧这只!它的头型如棺材,每次相斗,只一口,使咬得敌手浑身发抖,要用官司草硬生生挑开才松口。我长期剪碎指天椒拌生姜汁喂的,从来没有败过一阵。我给它取的名字叫铁头常胜;这一只叫癞皮疯虎。老师您看,它身上几处新伤旧伤,它之所以赢,不仅是咬得狠,而且是不投降……”

    老师又用手去梳我的箭猪毛似的短头发,她定然好生迷惘:“你家,嗯……你家别的人也斗蟋蟀么”问罢脸却一红。

    我说:“不哩!不过我爸用兵,用兵之道与斗蟋蟀之道是一样的。”见老师哑然失笑,我更认真了说孙膑自荐于齐王,为田忌设赌马之局:田忌上、中、下三匹马皆依次弱于齐王上、中、下三匹马,后用孙膑之计,以己之下乘,对王之上乘;以己之中乘,对王之下乘;以己之上乘,对王之中乘,使三盘两胜赢了齐王五百金。

    斗蟋蟀赌三盘两胜时,肉礅儿就是作为我之下乘而对敌之上乘的。

    我将铁头常胜放进瓦钵,又剪碎几颗小红椒投进竹筒;再取把小刀,将一块老姜刮了汁滴进竹筒,然后放入铁头常胜,盖好,连竹筒一起交给老师,说是送给她,留个纪念。

    她无论如何不肯收,说是第一,如铁头常胜这种蟋蟀极是难得捉到;第二,她是绝不会去与人斗蛐蛐儿的,拿了也没用。

    正在这时,爸爸大步流星进屋来,也不知谁去报的信。开学时爸爸送我进教室,他见过丁班班主任的,就请老师到客厅,亲自泡杯西湖龙井,端到老师跟前。一面道歉说:“小女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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