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思量自难忘-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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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身横我一眼,忿忿不已,“看来我与这宝物无缘,现下告诉你也无妨。”静默一会儿,长叹一声,娓娓道来:“这翠玉清润透彻,却也说不上玉中极品,凡人自然不识珍稀。它若是得到有缘人眼泪的浸润,可穿越古今,打开心灵之门,引主人寻到潜在记忆深处的至爱至恨。可惜这宝物极有灵性,是玉中之魔,若被人强取,不但堕为凡品,还要摄人心魄,夺人性命!”
她目露凄楚,又隐有幽恨,声音极为可怖,“我几番找寻,总算有些眉目,又救你性命,想你定会顾念救命之恩,转赠于我,万没料到你居然舍命相护,让我全无手段对付。也罢,这世上只有师傅和我知晓它的神妙,即便我师叔凌虚也是知其一,不知其二,白白丢了性命。你将它当作信物,宁死不肯舍弃,倒似个有缘之人。”
我又是骇异又是欣喜,微微垂头端详,暗道:“原来凌虚机关算尽取我性命,竟是为它,夺而不得,暴死前念念不忘的还是它,引我叩开记忆之门,穿越百年寻爱的又是它!如今竟成了护身符,让眼前这人为难不得!”
我暗舒口气,心思百转,最终耐不住好奇,轻声问道:“恩人要它来何用?是找寻心中至爱么?”
她狠啐一口,怒喝出声,“你莫要依仗宝物护体,就笃定我不敢动你。”我身子一颤,转身要逃,却听她怪笑声如鬼魅,不禁毛骨悚然,直感脚下酸软,迈不动半步。
“你生得真美啊!”她猛然敛住狂笑,直直的打量我,我发根兀立,恨不得立时昏厥过去。
她长叹一声,眸子空洞起来,仿佛眼前飘过的正是自以为溃烂已久的往事:“当年我正直妙龄,明艳端丽丝毫不逊于你。一日奉师命出谷送信,万没料到途中竟碰得个天杀的男人,那人相貌端正,却也算不得俊秀,见我花样美貌,成日跟着,我初时不予理睬,想天下之大,或是有人凑巧同路。未料几日下来,那人仍是行如鬼魅,整日阴魂不散,我耐不住纠缠,出言斥责,他不曾插言半句,此后便彻底消失了。”
她忽而一笑,语气竟是前所未有的温柔,“我当时一副少女旖旎情怀,自他离去后,竟心生怅然,茶饭不思,原来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对他暗生情愫,整日失魂落魄。又过半月,再与他邂逅,见他形容憔悴,心中隐隐作痛。他仍是继续跟着,全然忘了之前我对他的一番刻薄,我回身正要和他说话,他却用手指轻触嘴唇,要我噤声。”
我心中漾起一阵涟漪,轻轻一叹:“想不道事隔多年,你还记得他如此细微的动作神情。”她仿佛没听见一般,兀自沉浸在美好时光中,继续道:“我咽下到嘴边的话,和他并肩而行,他说话疯疯癫癫,道:‘情爱之事最重缘分,茫茫人海,我们两度遇见终不能擦身而过,更是几世修来的福分,你何必拒我千里?’我涉世未深,哪听过这番甜言蜜语,一开二去,竟暗地里以身相许,忘了师傅的教诲,一心盼他取我过门,从此远离江湖,洗手作羹汤,相夫教子。”
“岂料他注定是我命中冤孽!”她话锋一转,满腔怨毒,情绪急转而下,“我早盼晚盼,盼来的却是他一脸悔恨,告诉我他已娶妻生子,岳丈一家对他有恩,他为报恩立下重誓,今生决不休妻纳妾。”
我暗生同情,幽幽扫她一眼,见她目光酷寒逼人,“我含泪求他回心转意,与我远走高飞,他却连连摇头,只道当初万不该放荡情怀,招惹于我,如今宁可负我,也绝不违背誓言。我听的心寒骨彻,恨不得手刃眼前这个始乱忠弃的卑鄙之徒,却又下不了杀手,只好悻悻而去。他自以为得我宽恕,宽心返家,继续做他的歉歉君子,哪管得我孤苦伶仃。毕竟纸包不住火,师傅知道我在外做的好事,饮恨将我逐出师门。我自知理亏,不敢分辩半句,叩谢了她老人家的养育之恩,一路南下,前来寻他,心中计较他若是悔过,则既往不咎,若是执迷不悟,就莫要怪我狠辣无情了。”
“与他重会,他自是喜不自胜,几番缠绵过后,我郑重和他提起成亲之事,他脸上登时愁云密布,尽述推脱之辞,我冷笑着抚掌点头,恨道:‘你我此后陌路相逢,老死不相往来,算是结下了不共戴天之愁了!’他垂泪点头,转身离去。我心中恼恨他无情至斯,却又心怀侥幸,提剑闯入他的宅子,本想代他杀了妻儿,如此既不让他破了誓言,陷他于不义,又可与他厮守余生,岂不两全?”
我惊得几乎叫出声,暗自思忖:“这人性情刚烈,爱憎分明,行事却也过于狠毒!”
她猛吸口气,继续道:“进门自然直闯大厅,见他贤妻在堂,儿女环膝,尽享天伦之乐,而我为他众叛亲离,好不凄凉,心中仇恨油生,提剑直指他眉心,问道:‘你是娶我不娶?’”
听到此处,我甚是钦佩,叹道:“好个女中豪杰,坦坦荡荡!”
她目光中大有错愕之意,瞥我一眼,又道:“岂料他眉目含情,却只是摇头。家中十余口人闻风而至,早就乱作一团,他那蠢笨妇人,拼命扑来,想为他挡剑,神情又是焦惶又是怜惜。他恨剜了那妇人一眼,说道:‘我欠的情债自由我还!你快些带着两个孩儿逃命去吧!’那妇人拼命挣扎,死也不肯离去。我见不得他们这番纠缠,直感无耻之极,恨不得立时一剑一个,当下要了他们的性命,但又念及他对我百般宠爱,若是代他杀了妻儿,不可说没有转圜余地。当下强忍怒气,冷道:‘我代你杀她,饶你性命如何?’长剑一荡,疾刺那妇人胸口,他像是早有预料,振臂一推,将她推开,自己挺胸迎上,我强行收剑,却已来不及了,剑柄直抵我小腹,一阵巨痛,下身汩汩冒血,似要昏厥过去。我赶紧闭眼调息,蓦然想起定是以前两情相悦之时珠胎暗结,现下却被他亲手害了。再张开眼时,见他气息奄奄,挣扎着抬起手,口唇翕动,片刻之后,竟气绝了。我胸中怒极恨极,逐一横扫厅中数人,提剑杀了那妇人,本想连他一双儿女也结果了,但见他们又惊又怕,哭号着‘爹爹’,终不忍下手。”
“可惜!可惜!”她的眸子倏的黯淡下来。
“可惜什么?难道后悔一时心软,没结果了他儿女的性命?”
她冷笑道:“你把我想得恁地歹毒。我既然放过他们,决不后悔。”她轻叹一声,语调呜咽,“可惜的只是我那未出生的孩儿。”
“后来你的身子调养好了?”
她微一颔首,淡声说:“我遍体鳞伤的重投师门,蒙师傅不弃,替我医好身子,传我衣钵,在此了度残生。”
我听她一番陈述,知她情路坎坷,受此重创而颠倒性情也算情理之中,心中颇有几分怜悯,言语间与她亲近不少,“你这般至情至性,倒是世间罕有,只是现下如此偏至却是万万不妥!”
她横我一眼,怒道:“你一个小姑娘倒要教训我么?”
“不敢!”我苦笑一声,全然不顾她的怒气,“你心中郁积太多仇恨,自己怎能好过?”
她粉拳紧握,十指关节泛白,每一字都像自牙缝里迸出一般,“我不该恨么?这种寡情薄性的小人不该千刀万剐么?若非他始乱终弃我又何必抱憾终生,他害我便罢,何必又害我骨肉?若是他还活着,我定会慢慢折磨,要他加倍偿还,绝不甘心令他死得这般痛快!”她忽而捶胸大叫,声音粗砺如雷,像是疯了一般,“他死了,他怎能死了?我和他不共戴天,他死了,我……恨谁去?”
她一张假面丑陋糁人,眼中却满是酸楚,泪水在眼眶中滚来滚去,就是不肯流出。我看得心酸,忍不住长叹道:“他负你自是有错,但他说得不错,缘分是一种遇见。你们共度过的美好又岂是能轻易忘记的?若是此生从未体味过爱与伤痛才是抱憾终生!你怎知他瞒你骗你就没有辛酸、没有挣扎?”
她斜睨我一眼,稍稍敛去狠戾之色,侧耳聆听:“若是你早知他不能背信弃义娶你,你会弃他而去么?若是真的走了,你对他又有何情意可言?情之所至,有喜有悲,既然早逝,又何必仅记悲伤,空余恨呢?想想他带给你的欢喜甜蜜吧!”
她陷入莫名的混乱中,静默良久,抬起头来,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哀愁凄惋,叹道:“我确是不如你看得清楚。”
我心下一宽,呵呵傻笑。
“唉,”她吐出口长气,“我与他相处的日子本就不多,却有一半时间同他怄气,如今想来,甚是遗憾。”
我轻声问道:“你千方百计找寻这宝物,就是要它带你追寻记忆中这段至爱至恨的情缘么?”
她神情木然的点点头,一双晶亮的眸子凝望着远方,仿佛他就在天上,正与她遥遥相望。
我上前一步,走到她身畔,解下颈中玉坠儿,塞进她手中,哽咽道:“你若是心中依旧盈满愤恨,我决计不会把它给你,它已帮过我,现在是你的了!”
她不可思议的转眸看我,眼泪像断线珍珠一般挂在脸上,握着我的手,“你……,真的……”
我点头微笑:“自然不会骗你,这是他给我的信物,本就万分不舍,你若是再推托,可就收回了!”
她唬了一跳,小女孩般的羞怯一笑,捏在手心,再也不肯放手,“这是你的,我用完之后,自会想办法还你!”她蓦的扯下面具,续道:“以后再也不用戴这劳什子的东西了。”
三十一、在水一方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诗经
我眼前陡然一亮,见她肤白胜雪,眉目如画,见我兀兀的看着,微现腼腆,竟是个极美的女子。我心中一颤,见她容颜竟与韶萱妈妈有九分相似,心中怦怦乱跳,脱口问道:“你是谁?”
她盈盈一笑,答说:“你为我舍弃信物,助我与心上人重逢,我却百般刁难,连姓名的也未曾透露,确是我的疏忽了!你不怪我吧?”
“我们以前认识,而且相当亲密,你忘了么?”我情不自禁伸手搭在她肩上,她身子一颤,眼波荡来荡去,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见她神情楚楚,早已对她暗生亲情,不禁心中大悦,笑道:“我怎敢怪你?”
“我姓舒,单名一个霈字。” 她相和一笑,“比你痴长几岁,若不嫌弃,就叫我一声姐姐吧!”
我暗道:“此处重逢,妈妈变成了姐姐,倒是意料之外。也罢,她看起来仍是年轻美丽,称呼声姐姐并不为过。”想到此处,喜上眉梢,甜甜的叫了声“姐姐”,她听了忽的天性激动,将我揽在怀里,泪水涟连。
我轻轻扶她坐下,想到即将分离,不禁黯然神伤,伸袖抹去眼泪,问道:“准备何时动身?”
“尽快!”她凝目看着远方,已是心神俱醉。
“好吧,你先行安排这里的事,待你走后,我再离开。”
她动容的看我一眼,缓声道:“这里的一众弟子我早有安排,只是有件事却万分对不起你!”
我全身一阵,心中掠过一丝不祥之感,颤问:“是与这面具有关么?”
“此事确是因我而起,”她惊异的瞥我一眼,点头叹息,“当年师傅传我衣钵,我那几个师姊妹一万个不服,说我破了规矩,本是师门败类,焉能让她们甘心俯首听命?我初时强自忍耐,岂料她们越说越难听,满嘴污言秽语,道尽了天下间所有訾骂之辞,即便再无新意,仍不肯罢休。我忍得一时,却忍不得一世,终于和她们动起手来,正杀得天昏地暗,无意闯入密室,混乱中不知谁触动机括,霎时间乱石乱箭倾泻而下,我那些师姊妹当即毙命,我则闪身躲进巨石缝隙中,虽受了伤,总算捡回条性命。转眼看着尸身遍地,蓦然想及昔日姊妹情深,如今落得这般下场,感慨万千,可事已至此,却也怪不得我,只得先行把她们一个个背出去,寻个安静的埋骨之所。清理密室时,发现机括旁边有一小洞,被蛛网封住,信手拨开,里面竟塞着本书,我暗想藏得这般隐秘,必是极其重要,翻看细看,禁不住大惊失色,原来本门始祖当年为避杀身之祸隐居在此,因害怕仇人寻到此处才暗设机关,若是不敌便同归于尽。这机关设置极为机巧,正是谷中水源所在,机括活动后,不但万箭乱石其下,谷中之水亦被投入剧毒,若是仇人带了帮手,一众人也会因沾了谷中之水中毒身亡。”
“我惊得大汗淋漓,继续往下看,幸好书中最后一页尽述解毒之法,喝上几副汤药即可,只是这毒气须慢慢从面部散去,若是全无保护,必会面穿皮烂,纵是羞花闭月之貌也会变得犹若恶魔一般。”
我吓得瑟瑟发抖,怔怔的看着她,她苦笑着继续道:“不过并非无计可施,只要按照书中所示,做好面具整日戴着,便可保得相貌。”
我惶急问道:“要戴多久?”
“这正是我对你不住之处,自初次涉入毒质后,要戴上整整十年!此后即使再涉入此毒,也不妨事了。”
我身子晃了晃,差点晕厥过去。她轻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