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思量自难忘-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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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一、尘世烟
——我不知道风
是在哪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中,
在梦的轻波里依洄。
——徐志摩《我不知道风是在哪一个方向吹》
我叫韶眉,朋友们都叫我草莓。喜欢我的人,说我像草莓,娇艳欲滴;不喜欢我的人,说我金玉其外。当然,我并不苛求每个人都喜欢我,因为我深知自己并不是个完美的人,冲动、尖刻、口无遮拦都我是致命的弱点,他们就像恶魔一般时时纠缠着我。好在我性格中大大咧咧的成分比较多,因而在二十二年的人生历练中,能够持之以恒做一个快乐的人。
我的养母——韶萱是个不折不扣台湾美女,十几年前移居北京后便收养了我。她很美,白皙的皮肤,没有一点儿岁月的痕迹,嘴唇总是呈现出异常柔美的弧度,只是眼睛里总有很多我读不懂的东西,仿佛这里面承载了她一切的回忆与哀愁!
二十多年来,我们一直相依为命。妈妈那口台湾腔的普通话很是腻人,比起我那抑扬顿挫的京片子似乎多了几分阴柔,也许这种口音正适合她这般优雅的气质美人!她是学国文出身,我的素质教育自然少不了古文、书法,开始觉得无聊之极,渐渐揣摩出一点意味来,只是性格使然,铭记在心的只是些放浪不羁的词句,读《史记》“张良进履”的典故,记住的却只是“欲殴之”三字而已。妈妈很是无奈,我永远不是她心目中的淑女,超强的占有欲、懒得掩饰自己自私的爪子,甚至有些暴力倾向……
只是这般无忧无虑的快乐竟是尘世间最易蹉跎的,我仅拥有了二十年,便随妈妈的离开顷刻散尽,她留下的只言片语只嘱我小心珍藏一枚温玉,这玉虽是难得的灵秀,却妙在纹理,细看之下竟似个“眉”字,只是不知与我名中的那个相同的字究竟渊源几许。从前问过,妈妈必定笑而不答,几年过后也便见怪不怪了,想来这“巧合”二字大抵可做解释,至少避免陷入“鸡生蛋,蛋生鸡”的混沌中。而如今这玉再被提起,却有几分蹊跷,妈妈的留言又似有所暗示,真幻难辨,末了几句“拈花有意风中去,微笑无语须菩提。念念有生灭四相,弹指刹间几轮回。轮回中,心若一动,便已千年。”仿佛时间已被割裂,无数的悔,无数的擦身而过,无数的等待,无数的轮回,一转眼便化作尘世烟,却忘也忘不了,醉了还欲醉……
我将温玉捧在鼻下,想及从前种种,不觉滴下泪来,深深吸口气,顿感香气拘人,如魇如呓,忽觉困意来扰,朦胧中,只看到那片纸飘然而逝……
二、梦花酣
重帏深下莫愁堂,卧后清宵细细长。 神女生涯原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
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教桂叶香?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无题 李商隐
南柯梦醒,恍若隔世。
四周只是昏暗,余霞将天畔浸成一片血红,映照进屋子却带了几分灰,我轻轻挪了挪身子,立时便觉得这床并非自己睡惯的,坚硬而冰冷,斗室散发着淡淡熏香。不远处赫然立着神龛,至于是哪位菩萨我一无所知,只觉同从前看过的大为不同,清拔而有古气,素色神幔低垂,素色蒲团,连同渐渐升起的弯月也是素色的……
我幔慢翻身下床,直觉得通体骨节酸软,仿佛随时都要散了一般,蹒跚着行到窗前,暖风一熏,反觉神气清爽,试着抻了抻腰身,竟轻快不少。窗外碧草如丝,杂树红英,几星萤火优游来去,想必是梦中的清逸恬淡之所。
我正欲挽起袖管,却见这袖子不同于以往,似乎宽大不少,低头一览,不觉大惊,这身装扮仿佛只在电影中见过,雪白的中衣,宽大的裤子,若说二十一世纪流行怀旧,这怀旧的蝴蝶结打得也太张扬了些,这里的一切如同轮回的符号,充斥着梦的迷乱。顺手一抚,发丝柔滑如缎,却不见了从前蓬松的波浪卷发,不禁大呼可惜,侧眸一看,那神龛旁竟立着一面铜镜,我即刻来了兴致,心道:“即便这是照妖镜,也要借来用上一用。”于是便凑了上去,镜子里亭亭玉立的竟是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女子。秀眉凝腮,凤眼含情,鼻挺翘娇,唇丰而纤巧,尽管面色稍嫌苍白,却另有一番美态。身上的衣服虽不贴身,仍能把苗条的身段渲染出来,微微垂首,露出天鹅般长长的颈项,腰身纤细,胸部却成熟丰满。我端目凝望着镜中人,不由看得痴了,暗自思忖:“之前的美实诚有余,如今——却胜在内敛神秘。”
我轻轻叹口气,分不清是梦是幻,只觉得淡紫的烟雾暗暗浮起,耳畔隐隐传来步声,空气仿佛顷刻灵动起来,竟让人有一瞬的失重感。我怔在原地,缓缓闭上眼,只记得这场景熟悉之极,却又忆不起任何细节。待再睁眼时,眼前早立着个人,那人不着长衫,却是一袭雪白的贴身布袍,前髡后发,发辫乌亮如漆,形神内蕴,细看却带几许雨般的忧郁,我脑中找不到合适的词汇,只觉得面前这人,儒雅而锋利,庄重而淡定,确是个长身玉立的清朝俊彦,只是神情却有几分心不在焉,目光略含凝滞,我侧头看看天色,夜色渐浓,不觉暗自疑惑这人披月而来究竟是梦是真?
只见他怔怔的打量我半晌,说道:“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我轻摇着头,自语道:“本想找个明白人问一问,没成想却来了个更糊涂的。”
“若是梦,却是个难得的解脱。”他轻扯唇角,眸中蒙上一层淡雾。
我呵呵一笑,转身委坐在蒲团上,心想:“听这人说话的口气倒有几分像从前妈妈找来教国文的台湾老先生,幸而我自小耳濡目染,以这种方式交流却也难不到我。”便道:“我即是庄生梦到的蝴蝶,不过却无甚法力,千万莫要嫌弃才是!”
“无法力便无修为之欲,无欲便无束,倒也清闲。佛曰:爱别离,怨憎会,撒手西归,全无是类。不过是满眼空花,一片虚幻。”
听他似乎将我信口胡吣之语当了真,暗感好笑,继续道:“问曰:如何能静?如何能常?佛曰:“寻找自我。问曰:“世间为何多苦恼?佛曰:“只因不识自我。”
他微微一笑,沉吟良久,叹说:“人为何而活?寻根。何谓之根?不可说。想我大清即便东庭易主,我做了皇帝,万人之上,便当真是我所欲、寻到了根么?”
“大清?皇帝?”我心下一凛,定定盯住他那身衣饰怔了半晌,一阵齿冷,倒宁愿相信眼前的一切只是梦境,不禁自语道:“幸好是梦,幸好是梦……”
他眉头一挑,笑说:“这人间的俗事便只在梦中才可不知不理,万事皆缘,你我总不能枉费天意,白白相识一场。”
“如何才算得相识一场?”我将头深埋在掌中,抑制不住的颤抖着,声音也飘忽起来,“我可不想知道这是哪儿,又是何年何月……”
“我何尝不是?”他悄然坐在我身侧,凝神看着我的脸,“我们见过么?”
我抬头看他,愕然摇头,心中也是十二分的奇怪,“恐怕只是面善而已。”
他“哦”一声,又问:“你信佛么?”
“‘守法朝朝忧闷,强梁夜夜欢歌。损人利己骑马骡,正直公平挨饿。修桥补路瞎眼,杀人放火儿多。我到西天问我佛,佛说——我也没辙。’”他眉眼含笑,饶有兴味一般,却不言语。我见他这副神情,心中莫名一阵温暖,朝他一笑,故意放慢语速,续道:“可惜这话不是我说的,只是无意中听到,觉得好笑便记下了。”
“这说话之人颇有胆识,若是平常人必定是不敢这般大不敬。”
“我倒觉得有几分道理,有道是求人不如求己,这人世间的事,佛曰的最多的便是‘不可说’。这佛道灵异之事信也无妨,却万万迷信不得。”
正话间,窗子被风一带,重重扣到框上,斗室顿时闷热起来。我正欲起身推窗,却被他拖到地上的衣襟拌了个趔趄,慌乱中幸被一双大手扶了一把,那手干燥温暖,竟让人万分不舍,只想紧紧的抓紧它,恍惚间只觉眼前紫气弥散,口鼻被熏得微酸,头脑迷乱,周遭物事渐渐淡去,徒有顶上一方空白急速旋转。那手已被我握得关节微微泛白,我慌忙解去力道,只是怔怔的盯着他簇新的袖口,心中仿佛藏了一面鼓,那手便是鼓棰,一下下撼动着胸膛。我的手微微一颤,无力的轻轻垂下,转身去推窗子,眼中明明有了湿意,却不敢回头。慢慢踱到窗前信手一推,晚风扑面,伴着丝丝潮热,背脊也似被暖意包裹一般,毛孔隐隐发烫,渐渐刺透心脏……我闭上双眼,竟觉一夕幻梦俨然如真,身子不知何时轻轻靠在那人怀中,映入眼帘的只有那修长的手指……
“庄生梦到蝴蝶也好,蝴蝶梦到庄生也罢,我定会记得今晚认得了你……”
三、魇镇之变
多情却似总无情, 唯觉樽前笑不成。
蜡烛有心还惜别, 替人垂泪到天明。
——杜牧
耳畔脚步轻缓,像是刻意压低一般。我翻手揉了揉双眼,肿胀之感登时消了大半,四下一扫,神龛、神幔、蒲团、木窗竟一同挤进视野。我脸上裹着黑纱,在这般炎热的时节,如同加了一层漆皮,呼出的热气立时反扑到面颊上,倍感潮闷。
我“腾”的坐起身,却见一小童疾奔过来,面如满月,唇红齿白,服色甚古怪,细看之下,却是个小太监无疑。只见他喜中含悲,神情复杂之至,颤声说:“眉姐姐,你总算醒了!”
“你是?”
“眉姐姐,你的病……”他边叹气边摇头,十七八岁年纪却少有的老成,警觉的四下张望一番,看罢立即起身将门窗锁紧,才回身凑过来,续道:“姐姐不记得小林子不要紧,凭你我从前的交情,就算有天大的事,小林子也要冒死的说出来,保得姐姐性命周全。”
我心头大震,大惊之后,便觉五雷轰顶,保我性命周全?莫非此时此地我便有性命之忧?而这又是何时何地?公元2006年亦或……过去的时间在何处消失,今日的时间又在何时开始?
小林子见我神色迟滞,催促道:“眉姐姐,这不是发愣的时候,趁现在没人,你还是走吧,能逃到多远就多远,纵然天塌下来还有我顶着。”说罢,便在身上摸了摸,掏出几块碎银子,就要往我手里塞,“姐姐若是不嫌少,就留着路上做盘缠吧,以后小林子怕是用不着了。”
“你……”我喉中一哽,鼻尖暗暗发酸,心中又是惊惧,又是疑虑,不过两日,周遭的变化已是天翻地覆,若这般稀里糊涂的逃了,亡命天涯尚不知何故,连带祸及他人,这一生岂能心安理得?纵然我一向贪生怕死,甚而时常做些损人利己的勾当,但对面前这愿以死相护的小童,却万分狠不下心来。事以至此,逃命总不是办法,即便真是性命不保,或许能送我回原来的地方,权当这里的一切只是场噩梦罢了。
小林子见我半晌未吭声,目光凝滞,以为我早已吓破了胆,拉起我便往门口拽,我一发力,挣脱他的手,坐回床榻,他怔怔的回头望我,神情茫然,似乎要问为何辜负了他一片良苦之心。我咬紧嘴唇,一字一顿道:“纵然今日死了,也要死得明白,若是逃,天下之大,怕也未必有我容身之所,还要连累你无关牵连,叫我于心何忍?小林子,你若当我是两肋插刀的朋友,便将今日之事的前因后果一一道来,这究竟是何时何地,我是谁,为何落得这般田地?若是被我想到防身之法,你我都可保得周全,若不行,也叫我死个明白,于我也未必是坏事!”
“姐姐,你一直心疼小林子,小林子记在心里,可……”
听到此,我甚是感动,小林子义气干云,危急之际甘心冒险救我性命,即便真难逃此劫,这一生一世也算活得值了,立时将心一横:“我心意已决,再劝无用,还望你成全。如今看来,情势非你我所能驾驭,还是长话短说,缓则生变。”
小林子脸色煞白,嘴唇动了动,似心有不甘,见我神色凝重,既而长叹口气,道:“姐姐,如今已是康熙四十九年,你本是雍亲王府的丫头,姓展,单名一个眉字。我只知你同我一样,都是身世凄苦之人,只有个叔叔,却是个赌鬼。初来王府之时,你脸上生得一块胎记,色暗且皱,平日你怕丑,总是将半边头发垂下遮挡,即便如此,别人还是敬而远之。我却知你心肠极好,不知为何,你我相处得便如亲生姐弟一般……”
听及他这般说我的容貌,心下甚疑,想起昨晚似乎还照过镜子,却无甚变化,下意识的便往铜镜的所在一瞟,却听他继续道:“眉姐姐别急,听我把话说完—— 一年之前,你脸上的胎记不知为何开始溃烂,本以为敷上几剂草药便可痊愈,不料病情甚重,既而身子日衰,渐渐卧床不起,脸上的胎记因见不得光,成日以黑纱遮面,时至今日已整整一年了。不料恰在半月前,年主子生了疾病,遍访名医,总不见好,于是府中遂有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