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蕊重芳 作者:姒姜-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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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究竟这一番心意为谁?她究竟这一番辛苦有何所得?许是嘲笑吧?许是讥讽吧?家已无,夫亦弃,如今,连唯一的姐妹,亦不知何踪!这难道是报应吗?报应她错看了人?报应她错信了人?
她好恨!
“哼,原来如此!那何不今日就赏我一杯毒酒,就这么死干净了岂不痛快?”她声音直如三九寒冰,刺得锦儿怔住。
永航也正在此际奔来,见骆垂绮一脸恨意,不由一呆,直觉抢上几步抱住她道:“垂绮,你听我说……”
骆垂绮也不动,静静地让他抱着,只拿一双眼紧紧地瞅住孙永航。
孙永航蓦地心底浮起惊怕来,眼前的人虽还在他怀中,但却如此冰冷,冷得仿佛不似活人。“垂绮……”
骆垂绮似乎打量够了,嘴角才浮起一笑,冰得刺骨,“孙永航,你放手。”话吐得平平静静,然一字字吐来,竟是斩钉截铁,一锤锤击在孙永航的心上,疼痛莫名。
孙永航锁紧了眉,心知有什么在两人之间流逝,原本的心意相知,此刻竟成了扎人的刀子,扎伤她,亦扎伤他。仿佛预感到什么诀别,他非但不放手,反抱得更紧,更深,牙关紧咬,手中的力道勒得人生疼生疼,像要把人都勒进骨肉里,再无分享。
骆垂绮依然不动,只是眉目间凄色更甚,她只是淡淡地道:“自爹娘过世以后,我就知道我再无亲人了……舅舅舅母,只不过把我当成一级官路顺畅的台阶……老爷子将你们孙家交给我,却也只是把我当一颗堪用的棋子……如今,你们找着了真正可以依恃的门庭了,我便是随手可弃的子了!”她努力咽下一声哽咽,声音渐渐凄厉,“可是为什么?弃了我还不够,还要作践我唯一的亲人!”她猛地死命推开孙永航,指着他恨声道,“为什么要对溶月出手?为什么?她不过一个小丫鬟,打小跟着我而已,什么都是我做的,跟她什么相关?为什么要抓走她?为什么!孙永航!你意是这般残忍绝情!”
孙永航听得心头大震,对她的指责亦是吃惊异常,然心中稍转,便已想透前因后果,眼见着垂绮如此惨烈,心像是被什么捣烂了一般,只一把握住她冰冷而颤抖的手,心中知道垂绮是恨透了他,恨透孙家,也知道他与垂绮之间已给生生劈出一道沟坎……为什么?他亦恨,恨父母,恨孙家大大小小的人,恨自己无能,恨相府中所有的人,然而,他恨了,恨得也如垂绮那般深,可这又有何用?垂绮,任凭他再做什么,她也永不会原谅他了……心头慌乱起来,为着这明知的界限,为着这明知的恨意,孙永航猛咬着牙,眼眶里泪意打转,却硬凭着一股气憋着。“……你放心!溶月绝不会有事的!她若有事,我孙永航给她陪葬!”他死也要把溶月找回来!
“呵!”骆垂绮冷冷一声笑,一把将手抽了回来,心头突来的尖锐让她疼得厉害,她抖着手翻出那日与端王的回信,一下扔在孙永航怀里,欲开口讥讽,却是哽着,好半天出不了声,然而想起前番种种,心却不甘,“我原道是相府欺你们孙家,却不道,原是你孙永航欺我,是我欺我自己!”
说完这句,她气走岔,一阵呛咳起来,孙永航心下大痛,直欲上前探视,然而这时于写云却领着数名家仆进来。
她一见这阵势,心下微哼,但碍着老太太的屋里不好太放肆,又兼之大房的孙骥曾关照过,这骆垂绮既能与端王府有些来往,还是需防她一脚,这一想,便也不曾开口,只冲着孙永航开口道:“快去准备!要迎亲了!”
孙永航任凭几名家仆拉扯着,只手握着门框,冷声问:“溶月呢?”
于写云微噎:“又不是我的丫鬟,我哪儿知道?再者,航儿,你这是跟娘说话的口气么?”
“哼!我难道还有娘?什么样的娘?卖儿子的娘?”孙永航脸色一片惨白,只瞪着一直猛咳的骆垂绮。
于写云也回头瞧了眼,心知不好生应付这儿子,临到头了又不知会生出什么事,当下只得忍气道:“你只要顺利成了这门亲,我就把溶月的下落告诉你!”
“如若寻不着人,那么,你自此也不再有我这个儿子了!”孙永航掼下这一句,再度瞧了眼只是咬牙忍着泪的垂绮,心下一狠,转身即走。
九月的风刮过脸颊,仍有些暑气的热浪依旧翻滚,孙永航大步走着,痛彻心扉地走着,然而,他依旧走着。他要寻一条路,寻一条再不用妻子受委屈的路。只是,为何这路才起头,妻子却已经备受欺凌?
是他无能啊!为什么他竟连一个自己心爱的女人都无法维护?这般伤、这般恨,原本全该由他来担负才是,为什么却反是她?那么柔弱的肩膀、那么纤细的身量,为什么,他竟也能忍心走了出来,离开了她?
第十三章 飘萼鉴霜风(1)
篱畔霜前偶得存,苦教迟晚避兰荪。
能销造化几多力,不受阳和一点恩。
生处岂容依玉砌,要时还许上金樽。
陶公没后无知己,露滴幽丛见泪痕。
这是柔姬终其一生都忘不了的日子,那一日,九月廿八。母亲亲为她盘起“金鸾娇”的发髻,暗合了鸾凤相交的愿盼;黛描柳眉,胭打双颊,红贴菱唇,墨画鬓弧。
她仔细端详着菱花镜中的自己,娇面晕红,艳色夺人,左鬟一支银镀宝蝴蝶簪,前配一双四蝶金步摇,右鬟一支宝蓝镶玛瑙金钗,仍有一对翡翠孔雀细金珠花,花色虽多,然因物件精细小巧,佩于她乌墨般的云鬓上只增富丽,却并不显累赘。这浓艳中带点清傲的美,让她亦微微有些吃惊。然吃惊过后,她心中亦是暗喜,那骆垂绮才貌闻于天都,自己亦曾见过一面,然而美则美矣,怎敌她今日之艳?
众人装扮毕,相夫人又上前细细端详了一番,目露欣喜,只拉着女儿的手,笑叹:“柔儿真是大人,出落成个美人儿了……”语未毕,又添几分感慨,眼中并涌上泪意。
柔姬一瞧母亲落泪,她心中亦泛过一层酸楚,想自己长成,却多是任性,终未在母亲身畔体贴孝顺。而今出阁,回头想想,柔姬亦觉自己亏欠双亲良多。此番出阁,她是遂了心愿,可爹爹有多少隐怒?堂堂尚书府的小姐却只嫁作如君,想来爹爹亦受不少非议吧?然而此刻,爹爹却是倾力将她的婚事办得热闹生姿,声震天都。以妾的身份,她却是六礼俱全,请了堂堂信王爷做主婚人不说,还从御花房购得各品牡丹。眼下已近十月霜寒,然而,她的花轿上却缀满了名贵而不当时令的牡丹,艳冠群芳!
她紧紧握住母亲的手,盈盈一拜,“娘!女儿……女儿去了……”忽来的心酸泛涌而上,让泪再也矜忍不住,“娘……女儿,再不能侍亲在侧,您和爹爹只我一个女儿,往后……可要多保重!”
相夫人听得一时哽咽出声,想来亦是欣慰亦是心疼,只不住拿帕子擦着眼泪,半晌,听那外头的迎亲礼乐已吹过几遍,方才回过神来,忙将女儿脸上的泪迹小心擦干,拍着她的手道:“好孩子,嫁了人可不比在家里!需要好好为人妻子为人媳妇!你……你既是喜欢那孙永航,便一切随你,可只一条,但凡受了委屈,也不必忍着,娘这儿永远是你的依靠!”
“娘……”柔姬又似要哭出来,一旁的喜娘见了,忙上前打着圆场。
“哎哟,相夫人!小姐这可是嫁人哪!小姐貌赛天仙,那夫家疼她还不及呢!哪会叫她受着委屈!来!得快些了,迟了误了吉时可不好!”喜娘一个眼色使过去,一旁一丫鬟忙将喜帕送上。相夫人亲接过了,再仔细端详了女儿一眼,这才将喜帕盖上。
红喜帕遮住了柔姬的眼,红红的一片,瞧不见什么,只听得耳边母亲一声压抑的哽咽,她便由人扶着出了闺门。
耳边是迎亲的唢呐吹得介天响,爆竹声声炸响在耳畔,响得她再听不见什么。花轿将她送出相府,那声势震天的排场,她自然也没亲眼瞧见,只是事后才听人道出这盛世红妆,天都里除去皇家,便属她相柔姬的出阁最为耀眼。
花轿,是名副其实的花轿,以各色牡丹缀饰,蜜娇、朱砂红、凤头红、素鸾娇、紫云芳、玉天仙、绿蝴蝶,红的、黄的、粉的、桃的、绿的、紫的,缤纷各异,羡煞人眼。一路有花娘撒着芍药并玉色百合的花瓣,几里红绸,由相府一直铺陈至孙府。迎亲遥遥的队伍便在这红绸铺就的道上缓行。
而身后,相府即刻摆开宴席,买尽了天都的女儿红,大宴相府,但凡贺喜上门者,一概入席。
而孙府,孙骐夫妇因有信王做主婚,更觉容光倍增,只喜得心花怒放,连儿子神色抑郁亦丝毫不放心上,只注意着信王是否满意。
因有信王在,卖足了面子,众人也就不计较孙府的老太太竟未出场,只这厢热闹。迎拜了三礼之后,便是新娘新郎入洞房挑喜帕。
柔姬满怀欣喜地等着孙永航挑起喜帕,好让他瞧瞧自己是如何美艳动人,半分不输那骆垂绮。然而,等那喜娘连说了三遍“请新郎挑喜帕”的请后,柔姬仍不见眼前的蒙红有丝毫掀动。
她愣了愣,心头微沉,然而亦不好说什么,只能等。又等了许久,柔姬终是忍不住想开口相询了。
唇微启,却猛见眼前一亮,她吃了一惊,只恍然地瞧去,那喜帕已叫孙永航抓在手中。烛光里,只见他眉宇微有憔悴,目光涩涩,直厉厉地瞅了她半晌,才忽然一笑,“相小姐,别来无恙。”
柔姬一愣,再料不到他竟道出这一句来,怔了会儿,才思要答,却见孙永航早回过身去,将系在他身上的喜绸解去。
而一旁,喜娘看得微愣,待要阻止,又瞧见孙永航格外深沉的眼神,只好隐住,一边尴尬地使眼色给丫鬟。丫鬟这才从有些接不着令子的神情惊过来,连忙将喜盘捧上前。
喜娘接过,咧开了嘴正欲说,孙永航却挥了一记手,“扔什么呀!当日我和垂绮成婚的时候还不也扔了?呵呵,”他微微一声淡笑,“也只是睡的时候硌得慌,讨了个口头吉利,却是吃足了苦头!柔姬,咱还是撤了吧。”
他回头朝柔姬一笑,柔姬心头一喜,正欲也回他一笑,却见他早回过头去,当下只好也应了声,然而应声才下,那边,孙永航早将系着红绳的合卺酒一饮而净。
柔姬微诧,才欲询问,却见他将自己那杯亦端起来饮净了。一时屋中静极,喜娘丫鬟俱愣愣地朝他傻看着,再说不出半句话。
孙永航仿佛这时才注意到她们的目光,只朝自己上下瞧了几眼,然后瞅至合卺酒盏上的那一根红绳,这才恍然大悟,“啊,原来这是合卺酒啊!呵呵,我一时忘了,以为这一辈子只吃一回就够,上回记得牢,这回早给忘了。只一时渴了就喝了……唉,其实也不过就那些虚礼,麻烦又了无意趣……呵呵,柔姬,你介意吗?如果你觉得必要,那咱们再来补过,如何?”
柔姬瞅着他笑望着自己的脸,忽然之间心头泛上一股说不出的酸涩,唇抖了抖,泪已噙在眸中。
孙永航瞧见,微冷了笑,立时别过身去,“既然都不介意,那就撤了吧!啊,柔姬,你先好好歇息,我去前头应酬应酬就来!”说罢,他长身推门而去,竟是再无回头朝她看一眼。
正礼一下,孙永航拜过主婚人信王,信王便辞了回府,待送出府门,这厢便闹开了场,直拉着新郎倌喝酒。
席间敬酒,孙永航下意识地喝得很猛,素日的友人,出生入死过的兄弟,各房的亲眷,但凡沾着亲带着故的,他一一敬下来,半分不肯叫人分代。
孙骐看得心中暗急,奈何人多语杂,又兼亲家相渊也都在场,只能尴尬地陪着笑,连连举盏,同时亦唤自己的另两个儿子永彰、永勋前去挡酒。
孙永航来者不拒地猛喝着酒,根本不理两位兄弟在旁挡酒的意思,旁人倒还觉不出什么,一齐在生死场上拚过命的闻谚却隐隐觉出了什么。他虽不知到底因为何故,但也知道如此不妥,便起身立起,一下拦住了营里别将敬过来的一大海碗:“哎!你这肚里养了酒虫的,别老借着将军的名头讨酒喝!将军既是延了你来,自然能让你喝个饱,拉扯什么!正经让将军回房陪陪嫂子才是!”他一把夺过孙永航手上的酒碗,与那别将一碰,“来!要喝兄弟陪你喝!管叫你今儿趴下!”说罢便先干为敬,一气喝了。
那别将见是如此,也不甚在意,只“哈哈”一笑,“好!有闻哥哥作陪,小弟我也得了个酒伴了!哈哈!”说着,也是一饮而净,再不纠缠着孙永航敬酒。
孙永航默默地朝自己空了的手看了会儿,才转向已与众人拚在一处的闻谚,眼神极淡,这连番的酒水下肚,他的神志竟是异常清醒,半点没有糊涂。
他回过头,眼神透过一架屏风,朝正堂里间主席上的相渊逼了过去,冷冷地二目相接,孙永航撇开一群仍想与他对酒的人,迎着相渊审视中带着思量的眼神,快步走了过去。
人至席间,孙永航已是俊容带笑,眼神微散,仿佛已有些不胜酒力。“啊!永航今日首敬岳父岳母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