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千女人-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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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千女人
《秋千女人》
第一部分
二十岁的秋千还混沌未开呢。她对自己的俏皮可爱懵懂不知,更不晓得卖弄什么女人风情。她就这样一派天真地走进这个阴盛阳衰的缫丝厂里,小小的身子骨里仿佛有永远使不完的力气,又好奇又认真地对待她要担当的所有事情。这个在卫校里考试永远得第一的傻丫头,曾经学过那么多关于人体的知识,可是,在她的小脑袋瓜里,似乎功课是功课,她是她,知识是和她这个具体的人没有什么关联的。惟一的关联,就是她太爱学习。小人儿的心劲高得很呢。
乱红飞过秋千去——序《秋千女人》(1)
张玉太
大约在四年前,我责编过周雁羽的散文集《真水无香》,其炼意之新奇,文笔之优美,对生活体察之细微,尤其是字里行间散发出的淡淡忧伤,都令我颇为欣赏,没有想到时隔几年,她又捧出这么一部得意之作,更使我对她刮目相看。
读罢《秋千女人》,我发现,她以往作品中的淡淡忧伤,已变得浓重起来。在此,我想就这部小说谈一点编后感想。
人们习惯将女人喻为花。花易凋零,也最禁不得摧折,当一场场人生风雨过后,便有落红无数,委弃尘泥。“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女人的欢乐仿佛总是很短暂,而悲情故事自古及今实在太多太多。
此刻,在为周雁羽这部小说作这篇序时,我的心情一直有些沉重——为女人,为她们的人生,为所谓的命运的“因果”与“轮回”。
女人的人生抑或命运是由什么构成的?
读罢《秋千女人》,我在想,那应该是由两部分所构成,其中一小半是欢乐,大半则是辛酸。生活中,那些号称幸福的女人无疑都很聪明,她们是将辛酸深深地埋藏了起来。然而埋藏起来并不等于不存在,她们的面容,她们眼角眉梢之际的皱纹,她们的无可奈何的叹息,会将女人的辛酸表露无遗。当然,那些自认为痛苦的女人,如果换一种心态去看生活,也许能发现许多散落在她身边的欢乐,哪怕那欢乐很细小,又那么容易转瞬即逝。
本书作者在审视女人时,眼光是有穿透力的,并具有某种哲理意味。可以说,她为我们写了一部令人深思的“女人史”。
对女人的美丽,作者并不作廉价的赞美,而对女人的尴尬与惨淡,作者也不违心地掩饰。打开女人情感世界的大门,撩开女人包裹灵魂的面纱,将属于女人的一切,歌哭笑骂,生老病死,索性毫无保留地抖落出来。作为一个女性作者,这样做是痛苦的,也是严肃认真的。惟其如此,就更加显得难能可贵。她笔下那充满激情的叩问和冷峻犀利的剖析,足以叫每一个女人的心灵无处躲藏:“那秋千上的女人,即使再娇小再柔弱,也已无从逃避,居然就那样承受了,并在那悠荡之间,努力寻找一刻的充盈感觉,寻找着些许的欢乐。然而,那充盈是真的吗?那欢乐又能持续多久?那秋千上的女人,无论她怎样努力,也永远无法达到自己企望的最高处。也许每一次荡起,她都以为快接近那个高度了,然而每一次,又都很快地跌落下来。一次又一次,没有奇迹。”这一切,带有宿命色彩,而逃出或超越这宿命,不仅是书中那个时代的女性,也是今天这个时代的女性所须加倍努力的奋斗目标。
那个名叫苏秋千的女人——我宁愿将她视作一个象征性符号——她“这一辈子,真像一架荡来荡去的秋千,无主,无依,无助。先后嫁过的四个男人,离了两个,死了两个。养大的三个儿女,一个也不亲,一个也不靠”。
对此,除了抱以同情,我们还应作更深层的思考。
面对第一个男人李伯朗与插足者关雎之间的私情,作者替她自问,“她爱过吗?她懂得什么是爱吗?”作为女人,对此是否也有责任?当苏秋千一心想着事业与工作,要去外地进修学习时,作者忍不住发问,“她干吗要那么积极呢?省卫生厅在辽阳举办一个为期三个月的针灸培训班,别人都不愿去,为什么她秋千就要撇家舍业地去参加呢?”一个在事业与工作上出色而在情感婚姻上失败的女人,或者说,一个专注于事业与工作而忽略情感婚姻的女人,真的是一个成功的女人吗?不,绝不是。可敬而不可爱的女人是失败的女人。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这一点,生活的教科书上就是这么写着的。首先要做的是女人,然后要做的才是女强人。温柔与强劲,小家庭里的相夫教子与大事业上的摸爬滚打,你必须给它们排出主次顺序,如果你还承认你是个女人的话。这和男尊女卑或男权主义无关。这是自祖先从树上移居到地面之后,就注定了的。可悲的是,在过去了的那么多岁月里,在一种极度倾斜的价值观念挤压下,我们的女性们几乎忘记了自己还是个“女人”!那么,许多关于婚姻爱情的悲剧就成为不可避免的了。
而且,在婚姻出现问题的时候,女人会怎么对待呢?当看到关雎在外地写给李伯朗的情书,苏秋千为了孩子,竟决定:“只要他能痛改前非”,“还是会给他机会”,写到这里,作者感叹道,“在经历了些风疏雨骤之后,女人的成长真是迅速啊。”且不说将幻想寄托在男人的“痛改前非”上根本就是自欺欺人,却还要“给他机会”!这种古往今来习见的做法,正是女人的懦弱和愚昧之处,是宿命式的慢性自杀。
我不大能理解的是作者的感叹。如果那句感叹语含讥讽,那自然没有问题。否则,将苏秋千此刻的表现赞叹为“成长真是迅速”,那无疑是一处不能原谅的败笔。
乱红飞过秋千去——序《秋千女人》(2)
与李伯朗离婚后,“秋千又是轻松又是悲凉。她终于可以解脱了”,作者接着写道,“可是,为什么会有那么沉重的失败感呢?”这是因为,她心目中根本就没有“自己”,而将自己视为了男人的附庸!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毛无可附之处,成了断梗浮萍,自然会生出沉重的失败感了。反过来,如果将男人看作毛,将自己视为皮,还会生出沉重的失败感吗?大约不会,那十有八九是要生出轻松自在感来。
类似的描述还有。当第二个男人董亦剑患了肝癌后,“秋千感觉,她是在一个由不明物质造成的黑洞里,以最快的速度,坠毁。那黑洞无边无沿,她的坠毁无始无终。”与上面所述稍有不同,这件事涉及生老病死,更接近常理常情,但秋千的感觉是那样的深重,让人看不到她此后人生中的一丝光亮。这就有问题了。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还要活下去,乃至于还要寻找人生的乐趣。这不是绝情,这正是生活的应有之义。庄子丧妻,鼓盆而歌,自有他独特的人生哲学在,我们不必效仿;女人丧夫,悲痛欲绝,感觉自己的天空黑暗下来,也很正常,但若说“那黑洞无边无沿,她的坠毁无始无终”,那就是自己走向自我虚拟的人生“黑洞”了。
许许多多关于女人的悲剧,其制造者正是女人自己。深刻的悲哀也许正在于此。
秋千有快乐吗?有。可那快乐之中却透着隐隐的辛酸。
董亦剑死后,秋千依然在努力,她还想抓住快乐。别人为她介绍派出所所长赵守戟,她想,“她的花,已经到了盛开的尾声,她需要一个女人最纯粹的快乐。她心里有一个小兽,她一直将它关着锁着,只不过是拉着链子,匆忙地溜上一圈儿。现在,她要放开那只小兽了,任它自由自在地驰骋,公然地嚎叫,恣意地发疯。她要燃烧了。”
按说,这才是那个秋千架上情态飞扬的女人。在道德范畴之内,一个女人追求她的快乐,包括肉体上的快乐——作者称之为“最纯粹的快乐”——不仅正常,而且看上去很美。可惜的是,小说中,“秋千女人”属于这样的快乐实在太少太少。
比较令人费解的是,苏秋千对第四个男人孙拴柱的态度。“这个最早进入秋千的青春期,多次骚扰过她的男人,也成了她最后的男人。”小说中的这个男人不仅品行不端,相貌也带有几分狰狞,可她最终还是接纳了他,甚至连她自己也无法对生活自圆其说,于是,她就认为,“命运这个东西是有的。”说令人费解,是说她竟接纳了一个“青春期,多次骚扰过她”、相貌带几分狰狞的男人。然而,她内心深处是否埋藏着另外的复杂因素?也许,从寻求快乐的角度去解读,能找到其中的答案吧。小说中写道,孙拴柱为她暖被窝,端热水,按摩,拔火罐,而她,“被滋润着,多年都不哼哼的戏曲又出了口”。看起来,似乎也顺理成章。然而,这又怎样的一种快乐呢?
小说中有一处写到,通过穿衣这种小事,秋千总结与她相关的四个男人,那简直就是秋千几十年女人生涯的高度浓缩:“李伯朗自己就爱好儿,不用秋千动手,照样把自己打扮得横标竖致的。董亦剑呢,打骨子里就是农民,又穿惯了军装。偶尔秋千为他置件新衣,也只要蓝布的而且不揉搓出褶皱来,绝不肯上身。至于那个赵守戟,一年四季只跟警服做对,只要有酒喝,其他都是无可无不可的,害得秋千也没了心情。只有这个孙拴柱,秋千想怎么扎裹他,他都没有意见,而且乐于听命,反正又不花他的钱。”看似平淡的叙述里,透着欢乐,更透着辛酸。
欢乐也好,辛酸也好,都别过于归结为命运。女人一旦将自己与命运联结在一起,酸甜苦辣就由不得自己了,甚至有时明知是毒酒也要喝下去——她们以为那是命,无可违抗。
作者所塑造的苏秋千,正是一个活生生的标本,不管作者是有意还是无意,它客观上都给女人以警醒,告诉女人们,命运就操在自己手里,欢乐与辛酸,也是可以自己选择的。
无疑,作者将她笔下的“秋千女人”赋予了某种象征意味。“古老的秋千,与女人密不可分,一如一代又一代从远古走来,又融入了历史长夜的女人。”而且,这样的人生悲喜剧远未落幕,仍在继续上演。“秋千荡起来了,钻空拍地,大起大落。”作者在写秋千的同时,也在借题发挥:“就这么一悠一荡、一起一落的,一辈子就过去了。这一辈子,她握住过什么?又得到了什么?”今天的“苏秋千”们,面对这些无法绕过的问题,不也应当深长思之吗?
这些,正是《秋千女人》最值得一读的地方。
2006年3月15日
《秋千女人》第一章(1)
1
这个名叫苏秋千的女人躲在自家的灶间,已经有半个多时辰了。
说起来真是笑话,这是她苏秋千自己的家。她借以隐身的灶台,与主房里的那盘大炕相通着。这个时候,灶坑里的柴火已经熄了,沉默得好像从来没有热烈过。但是秋千知道,与灶间一墙之隔的那盘大炕,仍是暖暖和和的;斜斜地倚住被垛,把腿舒舒展展地伸直了,会是很舒服的姿势。秋千可以想见那种舒服。她刚从大炼钢铁的工地上,满面尘灰烟火色地回家来,很需要那种舒服。
但是此刻,斜斜地倚住被垛,在大炕上舒舒展展着的,是另一个女人,那个有着好听的名字和好看的脸蛋的女人。那个女人的名字叫关雎。那个名字叫关雎的女人,不但像女主人一样地舒展在秋千的大炕上,而且也同女主人一样,在和秋千的丈夫李伯朗嘤嘤咛咛地唠着嗑呢。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事儿呢?
半个多时辰之前,秋千从奋战了七八天的工地上回家,第一个念头就是到医院的澡堂洗个澡,再舒舒展展地睡一觉。女儿海燕被送到了辽阳乡下的婆婆家。秋千进门的时候,家中并无一人。正是上班的时辰,李伯朗不在家,也是秋千意料之中的事。秋千跪在炕沿上,掀开大漆的木箱,找出几件换洗衣服,抓起毛巾肥皂就出了家门。刚要转身往医院去呢,就看见丈夫李伯朗从通向工厂后门的小路上,远远地往这边走;在他身后三五步,还跟着个人高马大的女人,马尾巴在脑后一甩一甩,两条长腿轮换着往前一扔一扔的,正是关雎。
秋千就是这时让自己躲进灶间的。她听着李伯朗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听到关雎笃笃的半高跟鞋努力隐忍的动静,听到李伯朗开锁时轻微的哒哒声,也想见了关雎灵活的身子倏然侧身而过,像条溜边的鱼,擦过李伯朗的身体,钻进秋千的家里。
秋千看不到俩人的表情。房门关紧之后,有好一阵子,主房里寂静得无边无际,李伯朗开锁的哒哒声,房门转动的吱溜声,很可能都是秋千的错觉。秋千像个心神不定的偷儿,在自家的厨房里猫着脚步,将自己娇小的身体紧贴住与主房共用的那面墙。耳朵碰到粗糙的原木上,有点火辣辣的疼痛,正是秋千此刻的心情。终于,秋千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