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体卧像-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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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当场抓住,更有甚者,他还面临着比这更大的威胁。
窗户随着轰炸引起的气浪冲击而震动。警报尖锐的叫声盖过了防空部队显然毫无效用的火力齐射声音。所有这一切疯狂而混乱的喧闹和充满套间的紫罗兰芳香奇怪地融合在一起。
列夫走近那几个餐柜,上面拥挤地堆积着、排列着被收集的物品,都是些杂乱无章、拼拼凑凑的东西。他把贝壳、不成套的玻璃杯、扇子和众多稀奇古怪的收藏品从餐柜上拿下来。他对每件物品的来龙去脉都加以推究,但是,没有一件能揭示出特殊的秘密,例如角质或金属的鼻烟盒、女式小阳伞、各种夹鼻眼镜。看戏望远镜、陀螺仪、多米诺骨牌、指南针、军官手表……下面这些物件也没有更多含义:一支半自动小型连发手枪、一个正规的漆皮手枪套、三颗直径八毫米的钢头子弹,他把子弹放在自己的口袋里,不知道它们是否属于费利克斯。
餐柜里面还藏有其他数不胜数的奇怪玩意儿,一些号角、一根上面装有一个小折椅的手杖、绑腿、小胡子定型器……这一切和其它东西一起都集中到了地毯上。
列夫甚至都不费神记住它们原来的位置。他不打算整理,不想撒谎和掩饰他的搜查。他伸长耳朵倾听,为了根据射击的间隔时间来判断轰炸是否快接近尾声。他在这小小的货仓中间坐下。他唯一的期望是大贝尔塔远射程炮留给他必要的时间完成他要做的事。
他翻来复去研究每件物品。建筑物在爆炸的震动下摇晃,如同脊柱在抖动,这使他十分恼火。向地面倾泻的炮弹和各种投掷物的呼啸和撞击声、排炮有规律的喀喀声、警报刺耳的叫声以及从建筑物地基传到他身上的震感,这一切使他兴奋异常,活力倍增。他摇晃各类匣子、打开所有扇子企图找出某种迹象和藏东西的地方。
他发现了一根带匕首式刀刃的拐杖,惊讶地观察了一下,然后进入卧室。
第八节
这间屋子是专为爱情设置的。列夫这次处于和以往日子不同的精神状态下走进去,心想他进人了一个高等妓女的小客厅。灯罩上缀有廉价饰物而显得过分修饰的电灯、低低的独脚圆桌、丝绒面靠垫和厚厚的地毯都让人想到两个人窃窃私语、亲密无间。倾吐隐情和缓缓脱衣的情景。
列夫用匕首式拐杖头把小件日用布制品从抽屉里挑出来,把挂在衣柜里的连衫裙和衬衫抽下来,把高帮皮鞋从鞋匣里倒出来。在一个外表有金属装饰的五斗柜抽屉里,他终于发现了要找的东西:两个塞满废纸的大纸袋。
他把里面的东西倒在床上。一个袋里装的是相片;另一个袋里是信件。科罗韦纳先快速地全部看了一遍,有纪念照和短信。没有发现费利克斯的踪影。
接着他更仔细地看加莱亚的像片,有正面的、背影的和侧面的。有年纪很小的和稍大一些的,背后的景色不明确,也许是阿根廷或法国南方的某些城市……前额很低,显得难以接近,这在他第一次看见她时就给他留下深刻印象。最令人惊奇的是,在所有照片上她总是一个人:没有男人,没有女友,没有亲人。她朝为她拍照的人微笑,但脸部表情没有亲密感,缺乏温情和多情的表露。
很多照片拍的是她躺在一个船的甲板上,大概是隔壁房间镜框里的马耳他号。
其他都是些毫不相干的照片,因而毫无价值。
信件里都是无关紧要的内容。是些在阿根廷或别处接到的亲属来信,写信人叙述他们如何消磨时间以及对晴天、雨天、阴天……的描述,无非是一些各种情况的比较。但是好像是由于不留神,在信件中夹着从某个目录册上撕下来的一页纸,上面只印有几行字。列夫看了一遍又一遍,令他惊愕不止:
十年前,一些朋友相聚在一起,想收藏一批油画,尤其是想以此装饰他们住所的墙壁。由于过去那些杰出作品的风格几乎都已难以接受,因此他们,其中大部分是些寄希望于未来的年轻人,便很自然地对跟他们同样年轻的、崭露头角的艺术家抱有信心。他们认为,为这些新生事物去冒风险是值得尊敬的。
列夫回到第一间屋子。他用脚踢开了散乱地堆满一地的物品。他把其中一个椅子对着走廊摆好,坐在上面,心中盼望暂时停止的射击声意味着轰炸即将结束。
尽管前线在打仗,伤口不时疼痛难忍,尽管费利克斯时刻折磨他,使他丢弃了绘画,但是四年以后的今天,他仍然清晰地记得目录册上的话语所表明的意思:〃熊皮〃拍卖行的拍卖。
她看见他坐在肆意翻乱的家具中间。他第一眼就看出,她明白无误地知道他到这儿来的原由。即使他想说谎,谎言也丝毫挽救不了他:她不会相信。他们俩面面相觑,互相探测虚实,一旦真相大白,他们将分道扬镰,不再相见。她毗牙咧嘴、气急败坏地怒视着他。她的头发挽成一个松松的发髦,更突出了她目光的凶狠和咧着嘴的恶毒相。
他一动未动地坐在椅子上。他说:
〃我去了帕斯基埃街。〃
〃玛尔图娜那儿?〃
〃谁是玛尔图娜?〃
〃一个十分活跃的女人。〃
她突然把胸中燃烧的怒火掩盖起来,故意装出一副既高傲又蔑视的神情。狭窄的额头、狞笑的嘴唇、强压愤怒的眼神使列夫回忆起他童年时代认识的一个少女。
他说:
〃在基什尼奥夫,我曾经是一个相当诱人的女孩的情人。她很活泼、有趣,同时她是一个坏姑娘。当你深人了解了她,你就会发现在美好外表的后面藏着肮脏腐败的东西。她的前额和你长得一样,这往往说明性格的卑劣。但是她能够同你一样成功地微笑。靠了这种本事,她欺骗了所有同她来往的人。〃
〃你为什么翻我的家?〃加莱亚打断了他,同时向遭到劫掠的屋子里走了一步。
列夫站起来,抓住她的胳臂,把她猛推到房间尽里面。
〃这个女孩和你一样是一个害人精……当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我马上就想到了她。〃
〃你画过她?〃加莱亚嘲笑着说。
〃我带着极大的乐趣翻了你的家。〃
〃你找到了你要找的东西?〃
〃也许。〃
加莱亚的目光中掠过一丝怀疑的影子。
〃为什么你从来都没有跟我说过你曾经去过'熊皮'拍卖行?〃
列夫掏出拍卖目录册的前言。他开始念起来:十年前,一些朋友相聚在一起,想收藏一批油画……
他把纸叠起来扔在桌子上。
〃这篇文章是协会的主管人安德烈·勒韦尔写的,它只散发在唯…一个地方:德鲁奥大厦的六厅和七厅,一九一四年三月二日。〃
加莱亚轻轻地冷笑了一下。
〃你当时在那儿。〃列夫又说。〃你陪着费利克斯。你认识和他在一起的那个年轻妇女,那个我找了三年的女人。〃
他有些盲目地扔出了这个钓鱼钩。加莱亚退到了卧室里。
〃你在'熊皮'拍卖行干什么?〃
〃那你呢,到帕斯基埃街去干什么?〃
〃在多姆咖啡厅,我截了你让人传递的卡片。〃
〃我当时喝醉了。〃
〃你经常去帕斯基埃街?〃
〃从来不去!〃
她把手伸到发誓里面,头发一下子散开掉在肩膀上。她靠在卧室的窗户上。
〃咱们别打架了。〃她突然很小声地说。〃来吧。完了我们再整理。〃
她用炯炯发光的眼神看着他。他心里想,她现在十分出色地克制住自己,当他们一起上床以后,她完全有能力把匕首式拐杖的刀刃捅到他的两个肩肋中间。
他极其厌恶地盯视着她。
〃我不再需要你。〃他平静地说。〃我一切都知道了。〃
〃你什么都不知道。〃她反驳他。
她低下头,诱发他说下去。他没有给予回答。
〃你看见了玛尔图娜,那又怎么样?你也许以为我是一个妓女?〃
〃这将可以说明你为什么穿丝质内衣和拥有一个银行家赠送的淋浴设备。〃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你的口袋里有这张卡片……〃
〃纯属偶然。〃
〃我根本不相信。〃
她向他走过去,试图像她第一次那样用她的头发蹭他的脸。他粗暴地把她推开了。
〃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你到'熊皮'拍卖行去。〃
〃我没有去那儿。我等在汽车里。〃
她把手叉在腰里,接下来说的话像钉入她情人心口的一个钉子。
〃费利克斯和一个女孩在一起。但这不是你要找的那个。〃
她带着笑容,显得容光焕发。
〃她叫夏娃。不叫玛列娃。〃
他朝她走了一步。她轻轻地摇了摇头,明确地说:
〃你可以打我,把我打翻在地,但我不会再跟你说更多的了。〃
他抓住她的手腕,使劲地捏在他手里。她一直在微笑,高傲的态度令人难以忍受。他放开她的胳臂,抓起黑大衣,在满地散乱的物品中间找了一条道走出去,到门口也没有回一下头。他知道必须克制,他的意志力必须驾驭自己:他将不再来见这个女人。
他确实没有再见她。好几个星期中,他总绕道而行,以免经过阿尔希伏街。当他来到过去同加莱亚一起经常出入的地方时,他并不心绪烦乱,因为他从未爱过她,失去她丝毫不让他感到惋惜。只有阿尔希伏街吸引着他。他知道就在门廊的那边,楼梯的高处,有一个他未能发现的秘密。他也知道,时机已经过去,运气不会再来,如果事情正如她说的那样;三年中,他一直寻找着一个并不是费利克斯在十一个小时中低声呼唤名字的那个女人。
他密切关注着战争的消息。协约国大大地松开了对北方平原的钳制,德国人到处都在往后撤。此后,人们对他们谈论得少了,谈得更多的是一个无法抗拒的更加致命的敌人:西班牙流感。在巴黎,每天有四百人丧生于它的肆虐之下。葬礼一个接着一个,公墓应接不暇。报纸给予这新的灾难和胜利消息同等重要的地位。这一边人们在数还能活几天,那一边人们在计死亡人数。
秋天的一个星期二,列夫来到弗洛尔咖啡厅。纪尧姆·阿波利奈尔没在那儿。
人们有三天没有看见他了。圣一日耳曼大街二号的看门人不在门房里。列夫攀登了通向诗人高处住宅的前几层楼梯。到第五层,铁铸栏杆不见了踪影,楼梯本身也变窄。再走一级,就到了一段更为狭窄的台阶。台阶一下子在一个没有楼梯平台的门前面到头了。
列夫拉了门铃绳。同时他转身对着门扇对面的墙,为的是使阿波利奈尔在对面墙壁上挖的窥视孔里认出他来。这个窍门使得阿波利奈尔能辨别出债主,如果他希望避免麻烦,就不开门。但是门立即就被打开了。穿着室内便袍的雅克利娜·阿波利奈尔出现在门口。她说纪尧姆病了。
〃我可以进去吗?〃列夫问道。
她没有动,像孩子一样惊惶失措。
〃医生来过了吗?〃
她说来过,诊断结果是得了一种流感。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星期天。〃
〃从那时候到现在他没有动过?〃
她摇摇头表示没动过。
列夫轻轻地把她推开。他顺着屋子之间一连串弯弯曲曲的走廊,穿过纪尧姆在一个壁炉周围会客的房间,匆匆沿着一条堆满书和画的窄窄走道,来到他工作的地方,那里的一个小桌子上摆满了各种非洲小塑像。毕加索和马蒂斯的一些油画沿柱脚靠着。一个小小的楼梯通向一个纪尧姆按他自己的设计布置的小型露台。他通常在那里养花种草,观看巴黎的屋顶,和小鸟嬉戏。
卧室就在那儿,朝向林立的烟囱,它们高耸于烟雾笼罩的天空。诗人躺在床上。他皮肤发暗,近乎于黑色。列夫抓住他的手,手是滚烫的。他那呆滞、静止、怀疑的目光盯视着列夫,列夫从中看出了他在德朗布尔街富日塔的家里表露的害怕心理。他在各个战场经历过枪林弹雨的洗礼,听到过炮弹飞来时的刺耳呼啸,亲眼目睹过战争,从未逃跑或因惊吓而蒙住眼睛,然而他在疾病的进攻面前恐惧不安。
列夫一刻都没有怀疑,他的朋友已确信自己将要死去。当他下一次再来到圣一日耳曼大街的时候,纪尧姆将加入到人们抬着准备入土者的行列中,这些人躺在黑色枢车上的棺材里,同样的声音将传到他的邻居们的耳朵里:车轮的吱嘎声,马匹的嘶叫声。
让时光缓缓流逝仿佛行进的送葬行列
事情正是如此。列夫最后一次看见纪尧姆·阿波利奈尔是在一九一八年十一月九日下午,他安息在自己的床上,身穿制服,子弹打开过的脑袋旁边放着法国军帽。一块罩布覆盖着他。无数鲜花斜放在他身上。两支蜡烛在桌子上点燃着。战争的紧张气氛早已消失,可能和平正在敲响各国的大门。科罗韦纳胸中却产生另一种感受,好像世界在哭泣。作为军官加诗人的纪尧姆·阿波利奈尔却没能等到停战日的到来。
在他的身旁,他热爱的画家们、诗人们、作家们都来了,他们也在追忆着自己已逝去的青春年华。他们的历史画卷十分暗淡。在画面的近景中,在人生开始阶段的色彩、战争和爱情的色彩、负伤和生命的色彩之间,有一块空白。他们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