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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还如一梦中 下册-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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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他紧抱着自己大腿的双手,可以清楚地感到他身体的颤抖,簌簌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厉无痕并不高兴,反而有种强烈的挫败感,这么多年来,费尽心血,他对着自己流露得最多的只有敬仰畏惧。
一颗心一直一直地沉进潭底,冷意由心起渗透到全身,厉无痕发起狠来,一脚把他踢开。
沈沧海在地上翻了一下,也顾不得痛,手足并用地爬上去从后抱住他的腿。
「无痕哥,不要不要!我……我会听话,我以后都会听话!我不再逃跑了!无痕哥,无痕哥……」
恰巧,十八修罗无功而回,正从远远的树荫处走回来,虽然听不到他苦苦哀求的声音,但拉拉扯扯的情景却是看见的。
十八个人面面相觑,恨不得刚才再多追数里路,而不是在这么不恰当的时候回来。
微弱的声响,惊动了厉无痕,放眼看见停在远处的下属,他压一压眉头,冷声说:「起来!」
沈沧海再也不敢违抗他的话,缓缓地站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太过激动,再次发动了未好病情,身子摇摇晃晃的怎么也无法站稳。
厉无痕负手看着他,说。「小海,你在外面玩够了,跟我回去。」
沈沧海咽一下喉头,想说话,声音却哽住了,久久说不出半个字来。
月如银盘高挂夜空,皎皎月光照亮下,只见他双眼通红,脸孔泪痕未干,头发上还沾了沙尘,令脸色更加憔悴苍白。
厉无痕沉默下来,半晌后,抱起他上马离开。
第二章
    夜深人静,山路崎岖,厉无痕等人摸黑下山后,便进到山下的大平村去,打算留宿一夜,到天明才离开。
村尾近山边的地方,刚好有一间空置的村屋,十八修罗打扫过后,便请厉无痕入住。
村屋颇为简陋,放眼看去只有一张方桌,两把椅子,左方用黑布分隔出一个寝房,厉无痕把沈沧海丢在寝房内唯一的一张床上,什么也不说,便揭开黑布走了出去。
甫出来,黑脸汉子立刻弯腰走近。
「暗夜大人,有什么吩咐?」
厉无痕回头向黑布看了一眼,又走前几步,压着声音说。「你们到外面去,将这几天见过光明护法的村民都给我拿回来,特别是曾经和光明护法交谈过的,我有话要问他们。」
黑脸汉子立即应是,领着大半数人离开,只留四人在屋外守着。
用布巾抹去小方椅上的灰尘,厉无痕在桌边坐下,把玩着破裂的茶杯,双眼数次向黑布的方向看去。
里面没有传出半点声响,只有紊乱的呼吸声隐约传来,厉无痕心里也不平静,时而烦躁,时而愤怒,时而疼痛,像有浪涛在拍打,翻滚不休。
约莫半炷香时间,大门再次被推开来。
「暗夜大人……」黑脸汉子站在门边,却不进来,看着厉无痕,又看看寝房的方向,欲言又止。
见到他的神色,厉无痕就知道他有话不想被沈沧海知道,不吭一声,掖起袍摆便走到外面去。
他的前脚才踏出芦屋,又红又绿的鹦鹉便从窗口飞入房中。
沈沧海吓了一跳,慌张地向分隔寝房的黑布看了一眼,才从床上爬起来,张开手把鹦鹉抱住。
「小武,凌大哥怎样了?伤得重吗?」
鹦鹉一双乌亮的眼睛转了转,半晌后,张开嘴,叫道。「到外面去!」
「我是问你,你的主人怎样了?」
任他如何追问,鹦鹉只反复叫着同一句话。
「到外面去!到外面去!」
沈沧海叹一口气,心想:自己果然是个傻瓜,竟以为鹦鹉会听得懂人话。
他躺回床上,用双手把身体抱住,刚才被厉无痕踢中的地方正隐隐作痛,木板床又冷又硬,硌得骨头加倍地痛。
或许有一、两根骨头断了,他想。
不单止骨头痛,胃也渐渐地痛了起来,又冷又饿又痛,他想起小时候厉无痕第一次请他吃的,那些像小白兔,又像花一样的小点心,想起厉无痕将他带回房,第一次睡的那张铺着羽毛被衾的大床。
自从被厉无痕带到身边后,他未曾熬过饿,未曾穿过一件不够暖的衣服。
无痕哥,你对我这样好,为什么偏偏要害死我的父母?想到这里,眼泪便又掉了下来。
鹦鹉跳到他的脸旁,不死心地叫道。「到外面去,到外面去!」
沈沧海气恨地把它挥开,但过不了一会儿,那头鹦鹉又飞到他身边,跳上跳下。
厉无痕一到外面,不消问,就知道黑脸汉子为何脸露难色了。
月光下,几具尸体整齐地排在屋外。
黑脸汉子说。「暗夜大人,我们在村里只找到这些。」
厉无痕弯身察看,只见那些尸体都是被利剑割断喉头至死,男女皆有,最少的甚至只有几岁,身上穿着简朴的村民衣物。
他淡淡地问。「全村都死了?」
暂时找不到活口。」黑脸汉子露出惭愧之色,垂下头去。
没有看他,厉无痕的眼神停留在其中的一具尸体上,那是一个大约只有五、六岁的小女孩,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虚空,只怕她到死前的一刻,也不明白苍天为何对她如此不公。
十八修罗中的不少人也把眼神放在这个小女孩身上,脸上都有不忍之色,他们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邪派中人,但若要夺走这么小小的一个女孩的性命都未必忍心下手。
定定地看着那张稚嫩的脸孔多时,厉无痕俊美的脸孔上竟缓缓泛起一抹微笑。
是那个姓凌的吧?多么敏捷的心思,多么惊人的胆量,多么狠辣的心肠!就是这样的对手才有意思:悠悠地想着,忽然,他的脸色一变。
糟了!这不单止是杀人灭口之计!
「立刻抬走他们!」
反应极快,厉无痕如电闪似地向芦屋掠去,猛地推开门,沈沧海正好蹒跚着从房里走出来,一瞧见他,便吓得浑身一颤。
「无痕哥……」睫扇也抖了抖,眼神不由自主地飘开,正好落在厉无痕身后,半开的屋门外,一具具尸体横陈在月光下,好半晌后,他才领悟到那些到底是什么。脸色渐渐褪成死灰,他不发一言地走回寝房去。
瞧瞧沈沧海的神色,厉无痕便知误会已成。
儒雅的外表掩饰之下,他的性子颇为高傲,知道解释已经无用,也不屑解释,索性抿着唇,连一句话也不说。
黑脸汉子担心地凑前去。
「暗夜大人,光明护法一定是误会了,请容许属下向他解释。」
厉无痕淡淡地反问。「解释什么?」
黑脸汉子一吐,向他看去。
「既然他不信我,我又何必要解释,我厉无痕杀的人难道还少吗?区区一个村的人命,就都算在我的头上,又算得什么?」
目不转睛地看着挡去沈沧海身影的黑布,厉无痕微笑,笑容里是深深的落寞与痛意。
六年了,自己的心意始终没有半点传达到他的心中,是他太小太没心肝,还是自己太拙劣,不懂得表达?
向北的驰道上,车夫不停对着拉车的八匹健马挥鞭,掀起滚滚尘沙。
辚辚车声中,一只洁白修长的手揭开布帘,露出半张脸来。
「还有多久才到总坛?」
「回暗夜大人,大约五十里,便到崖下岗哨。」
放下布帘,厉无痕垂首向躺在膝上的沈沧海看去,昏暗中,那张脸依旧显得苍白,而唇瓣却奇异地鲜红不已,半张着,偶尔吐出细碎的呻吟。
他皱一皱眉头,总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思索片刻,双手抱起沈沧海,便跳下马车去。
众人只见布帘扬起,一股急风从身边擦过,接着,厉无痕平板的声音响起。
「我先回去,你们随后跟上!」声音未绝,人已远去。
厉无痕展开轻功,如龙游空际,足不沾地便向千刃崖的方向走去。
一道急奔,托着沈沧海的双手却稳定如常,没有半点抖动,只有心肝在瞧见沈沧海苍白如纸的脸色时紧紧地扭成一团。
自从那一晚之后,沈沧海忽然高烧起来,唯有连夜叫人到镇里抓两帖宁神降火的药回来喂他服下。
这种情况下,本来不应该赶路,偏偏这次前来追捕沈沧海,他们已经暴露了行踪,江湖中所谓的正道对圣教中人向来都有杀之而后快之心,若不尽快赶回千刃崖,只怕会惹来杀机。
厉无痕当时心烦不已,不想再添麻烦,料想沈沧海只是因为受惊才得病的,没几天便会痊愈了,却想不到,这一路上,沈沧海的病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一日比一日更加严重。
也不知道是路上的大夫和药材都不是最好的,还是他实在太过伤心愤怒以致元气大伤,一路上他的高烧几乎从没有消退过,多少服药灌下去了,也没有作用。
到四天前,厉无痕忍不住亲自看顾他,才知道沈沧海的高烧不止是单纯的情绪病引起,而是右腋下的两条肋骨裂开了。
这样的大伤,本来是瞒不过人的,但是这些天来,厉无痕一直对沈沧海之前的态度气怒在心,即使明知他病了,也绝不走近照料,只是交待下属喂药。
他不动手,却不忘远远看着,其他人在他冰冷的眼神监视下,都是战战兢兢,别说是伸手触摸沈沧海的身体,便是碰到指尖也不敢,更别提发现沈沧海身上的伤了。
而沈沧海自然知道自己的肋骨裂开了,但见厉无痕总是冷着眼远远地看着他,只叫人喂他吃些退烧解热的药,不由得以为是厉无痕有心惩罚他,故意不帮他冶伤的,他心里也在生气,把心一横,竟与厉无痕斗起气来。
他虽然年幼,但自小在厉无痕身边长大,骨子里的忍隐,绝非同年龄的少年可以媲美,下定决心紧咬牙关忍痛,几天来竟没有吭出一声求救。
直至那天,厉无痕在床边照顾他,他在昏昏沉沉中,感到了熟悉的体温,眼角不觉渗出两滴眼泪。
「痛……无痕哥……救我……痛!」
若非这一句呢喃,厉无痕或许还要再迟些才知道他的情况到底有多糟。
肋骨断裂本来就是重伤,又拖了几天,绝不是寻常伤药可以医治的,到发现的那一刻,沈沧海的情况已经非常危急,厉无痕心里又急又痛,这几天来,一边催促下属加快脚程赶回千刃崖,一边源源地把内力渡入沈沧海体内,护住他的心脉。
每每看见他的眼眶深深地陷进去,小脸血色全失的样子,厉无痕便忍不住责怪自己当日不分轻重,一脚把他踢到重伤。
没有人知道当厉无痕终于发现他的肋骨断裂了后,那一刻的心情,纵然是用「心痛欲裂」,「追悔不及」那样的成语也难以表达。
这时眼看离家不过四,五十里的路程,自忖自己的轻功比马车更快,把心一横,索性抱着沈沧海,奔回千刃崖去。
厉无痕一路奔过总坛,回到自己的院落里,锦瑟等丫环早就收到飞鸽传书,一直在庭院等候,一见厉无痕进来,立时迎上。
「二少爷!」
厉无痕足不停留,抱着沈沧海进房,边问:「我叫你问大哥拿的东西,拿到没有?」
「已经请教主赏赐了!」锦瑟连忙点头,举起一个白玉水瓶。
房里置着一个大澡盆,厉无痕把沈沧海连着衣服放进去,并拿过白玉水瓶,将瓶子里的水倒进澡盆去。
透明中带着碧绿的水甫倒进澡盆去,便即泛起丝丝白雾,登时,寒气迫人,连站在旁边的锦瑟都不由得退了一步,昏迷中的沈沧海更是浑身发抖起来。
「小海,忍耐一会儿。」厉无痕把他按住,只见沈沧海冷得全身不断发抖,嘴里也发出细碎的呻吟。
见他昏迷中,尚如此难受,锦瑟心里不忍,别过脸去,谁料半晌后,沈沧海身体的颤抖止住了,苍白如纸的脸上渐渐泛起血色。
厉无痕伸手探入水中,在他左腋下按两下,见他的神色不变,便知道他的体内的断骨已经驳好了。
暗暗松一口气,他把沈沧海抱出澡盆,宽去湿透的衣服,用被衾包着放上床上,轻得像纸的重量又叫人心头一阵绞痛。
坐在床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沈沧海昏睡的容颜,那个自己养大的,总是健健康康的爱笑的孩子,从未试过如此苍白消瘦。
「二少爷,你赶路辛苦了,先休息一下吧。」锦瑟边说,边送上一条热毛巾。
在她眼中厉无痕的脸色并不比沈沧海好太多,那长着胡渣子,隐隐透着青白的脸色是她十多年来侍候在厉无痕身边从来没有见过的。
事实上,厉无痕这几天来几乎没有合过眼,加上不停将内力渡入沈沧海体内,消耗的确不少,但他接过毛巾,把脸抹了一遍后,便着锦瑟退下去。
「你下去吧,我会看顾他。」
「但是……」锦瑟欲再劝说,厉无痕已挥挥手,着她退下,锦瑟无奈,唯有垂头退下去。
「还有一件事。」厉无痕忽然想起一件事,把她叫住。「你帮我把三旗旗主叫过来,我有事吩咐他们。」
那个故意接近小海,姓凌的人,虽然一直在他面前掩藏身份容貌,但如果没有猜错,就是当今正道的武林盟主凌青云。
那样的一个人,处心积虑接近小海,挑拨离间,必定另有居心,若不查个明白,事先防范,他如何能够安心!
见他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想着教里的事,锦瑟不由得肃然起敬,连忙领命而去。
厉无痕想了想,知道自己目下的样子不宜被外人看见,才松开一直握着沈沧海右手的手,换过干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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