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城(中)-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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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是我生长的地方。十里秦淮呀!这么多年来,那种味道已经印在我的骨血中,此生永远不可能忘记了。
“那年我才十七岁,是牡丹阁的头牌。当时我想要的一切,就是数不尽的珠宝,为此我害了多少公子!他们倾家荡产后,再对我说爱我,我摆出的全是冷淡讥诮……天呀,我知道我的罪孽就是下地狱也无法赎清的……”
“别说了。”
我轻抚着她颤抖的背,可她悠远的声音一直没有停止。
“其实报应一直都存在,只是没有想到来得那样突然。一个烟雨飘飞的下午,他走进那个院子的时候,我就知道,那是注定的。
“难以言喻的文秀少年,用他那羞涩的笑容,恍惚了我的心神,他说的第一句话是:‘小姐,在下璐廷,想讨碗水喝……’
“如果当时我不是争强好胜,一定要迷惑他,现在不会是这样……结果被迷惑的,只有我自己。
“他是个好人,为了我向文相请婚。可是当我千方百计从牡丹阁出来后,才知道他已经被文相软禁了起来。我没有办法,等了好久,最后也只有流落街头……
“后来到了周家,我已经安心要这样过一辈子了,五年了,这五年来我几乎已经忘记了所有,可为什么刚才看见他的时候,还是会想起?”
我握住了她的肩,让她面对着我,认真的说:“凤玉,如果你还喜欢他,我会帮助你得到他的,无论任何代价,相信我。”
“不是,大人你误会我了。我不是说还喜欢他,再见他的时候,我想起的都是以前那些事,然后我有一种永远无法脱离的感觉。那种黑暗如影随形,我以为我不再是秦淮河边卖笑的女子了,可为什么总是让我想起那些?我不明白……”她原本清明的眼睛中出现了散乱。
“凤玉,听我说:没有人可以击垮我们,可以让自己崩溃的,只有我们自己。我知道过去很沉重,可那已经发生了。如果不能面对,那就忘了吧,不要再一次想起……我再问你一次:你还爱璐廷吗?如果你无法放手,我会帮你的。”
“我……”
“周大人,陆大人回来了,新州大营好像出事了!”是林峥焦急的声音,我一惊,怀中的凤玉也突然清醒,看着我。
“凤玉,你的事情晚上再说,相信我,我会保护你的,嗯?”
我要出去的时候,她扯住了我的衣袖:“大人,劝人容易劝己难,大人真的可以忘了过往的一切?”
我一笑。
“凤玉,我终究不是女子,没有那样的娇弱。要是无法忘记,我会面对。其实对待往事不过三种途径,而忘记比面对要容易。第三种是最为常见的,但也是我最不喜欢的,那就是沉浸其中。凤玉,其实我希望你可以去面对,但要是做不来,就不要勉强自己,很多时候,忘记其实是最好的办法,那也是我最喜欢的一种途径。”
院子中的雪都已经扫干净,整齐的堆在花池旁,露出的是中间青砖铺的地面。当我打开门,就看见风毅身穿崭新的官服站在路中央,一只手背在身后,腰间带了配剑。脸色虽然不好,可修饰得很好,干净利爽,没有颓废之气。
我赶紧上前,“风毅,怎么来了?我听说新州大营出事了。”
“都是小事。知道你回来,所以我也赶了过来。”
“可刚才林峥的样子好像很着急?”
“是有些小事,不过都解决了,真的没什么。”他说着,还对着我身后的林峥笑了笑;林峥虽然有些莫名,可也没再开口。
我见他语气轻松,不禁松了口气,于是笑了笑。“那劳风毅费心了。对了,我倒是有件事要和你说,是今天看见的,我……”
我刚想把今天中午的事情和他说清楚,可他一摆手,打断了我。
“不说那些了。今天是新州的水神娘娘祭祀,难得一见的盛景,我带你看看去,不对,我们不能穿官服的,等我一下,我去换衣服,一会就来。”
“风毅……”
我叫住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在这样的当口,他还有心思去看什么祭祀。
他回头,冲我一笑,说了句“等我”,然后很快消失在这个园子中。我见他如此,也只有回屋更衣,然后让林峥也换了衣服准备一番,但没有让凤玉再跟着。
拉着她的手,对她说:“外面很冷,估计祭祀可能要在河边。虽说现任河水是冻住了,可到底那是荒郊野地的,风太大,你不要去了。我就带林峥一人走,其余的人在这里保护你。”
“为什么不多带一些?”
“我不放心你。我和风毅在一起,没事的,可你不一样,这里的人未必就靠得住。不是我多疑,毕竟不是自己带的人,怕出事。所以让我们带来的人都在这里保护你,应该稳妥些。”
“大人,你话里有话?”
我一笑,没再说什么,让她休息。
出去找了林峥他们,吩咐了一番,这个时候风毅也换好衣服过来了。他一身皂色衣袍,头戴暖帽,和刚才的感觉又不一样。刚才因为穿的是官服,所以带了威重,现在则是儒雅浩然。怪不得徐肃很欣赏他,总感觉在我们这些学生当中,他的气质和徐肃最为相近。
他看了看我:“大冬天的,怎么穿起白衣服来了?看起来有股肃杀之气。”
我穿的是白色锦袍,外罩的披风也是白色狐裘,见他这样说,于是答道:“现在雪天清净,我穿这一身,叫做天人合一。”
“那我们站在一处又怎么说?”
我看了看他,然后看了看自己,笑了。
——黑白无常。
“风毅,其实你已经想到了,就是不说是吗?那我说好了:可不就是……”
他拦住了我。
“小孩子,口没遮拦,不吉利的。不要说了。”
我看着他没再说什么。读书人不言鬼怪之事,听了也只一笑置之,风毅是知道的,现今的他倒也在乎起这些来了。但是转念一想,过年,图个吉利也好,也就顺了他的意,没说。
他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回头看看,然后问我:“怎么就林大人一人?”
“到了你的地盘上我还要担心吗?让林峥跟着,是因为他毕竟王命在身,不贴身跟我,他心底不会踏实的。从京里出来这一路,他们都累了,虽说有马代步,可着实累的不轻,得空让他们多歇息歇息也好。我可是好人呀!”
就见风毅听了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好人是你自己说的吗?真是的。”
这回大家都笑了,一起走了出去。
第四章
风毅很热心,路上讲解着这里的一切。现在已然下午了,可大街上的人却多了起来,看来,都是为了这祭祀而来。新州应该算是富足的,街上干净整洁,路旁的房屋都是青瓦建造,尤其是现在,家家户户都是喜气盈盈。
“我们这是要到哪里去?”我看着他,问他。
“大家现在都要出城,祭祀活动正在河边进行;而我们要到那里去。”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座小山。
“那是子牙山,在上面看着真切,不用担心,我们有马的,就在城门那里,现在这样走走,是想让你看看新州的景致。我在这里已经有两年多了吧……”
“我知道。风毅原先是江南经略,后来因为功绩卓越,破格成为巡抚一方的封强大吏。虽是新州的巡抚,可总督新州军务,这算年轻有为吧。”
“也许吧。对了,你们上午都到哪里去了?这里年不很热闹,还有很多小玩意,也许你会喜欢。”
“就是呢!买了很多的冰糖葫芦,现在天冷,那糖是松脆可口,难得一见。还看了好多的年画什么的,小玩意也有,不过要是买多了,我后面的那位林峥可要脸绿了。”
“哦?怎么?”
风毅回头,林峥他们离我们不算远,只不过刚好无法听见我们说话就是了。
“都是他拿着呀!总不能叫我抱了一大堆吃的和孩子喜欢的玩意满街走吧,”
他笑着摇了摇头,“你呀!还去哪里了?”
这个时候,我有些黯然,想了想,还是说了:“玉兰阁。”
他一怔,“你都知道了?”
“其实也是事有凑巧。不过,我早晚都要知道的。我已经让林峥他们通告了各位新州官员,明天……”
“那是明天的事了。我今天只想带你好好走走,其实这也是我一直以来的心愿。”
他打断了我,而我也不想继续这样的话题,索性都留到明天了。
“对了,风毅,我遇见一个有意思的人,他是天决门的慕容天裴。第一次是在路上见到的,这次在玉兰阁又见到了。你知道他吗?”
他看了我一眼,说:“当然了,他是新州的地头蛇。”
我噗哧一笑,而他接着说:“天决门在江湖中还是很有名气的,不过,天决门的人多是刺客,精通刺杀的各种技巧。但这些和我们没有关系,所谓井水不犯河水,他们没有在新州闹事,我自然不会为难他们就是了。”
“兔子不吃窝边草?”
我慢慢的说了一句,而他也点了点头。
“永离,那人为难你了吗?”
“没有,他还付了那些兵士的酒钱。”
话也只能说到这里。其实还有就是:他知道我是谁,甚至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就知道了……原来还没感觉出什么,现在总想着,让一个刺客知道自己如此详尽,总不是好事。
“他也在……我和他算是点头之交。”
我们一边走,一边说着,随着大家出了城,果真看见城门外有人牵了马等在那里。本想不带这些人,可风毅坚持多带些人,所以我也就随他了,就这样,一行人骑马奔出城去。路上的人很多,我们的马走不快。
城外比城中又冷了一些,两旁的树都是枯枝,上面压了厚厚的雪,有时风吹过,也纷纷落下一些,仿佛天际又飘了雪花一样。
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风毅说等天黑了,这里才开始祭祀盛典。有新州百姓供奉的牛,羊,猪等牲品,还有一些果品点心什么的,以隆重的仪式扔进河中,请神保佑来年的丰收富足。
“这里为什么叫子牙山?难道当年姜太公也在这里垂钓过?”我问他。此时我们身处一个小亭子中,可以看见不远处的人们已经燃起了火把。
“也许吧,不过这里没有水,怎么垂钓?”
风毅走在我前面,帮我把身边的树枝都用剑砍了,这样可以很清楚的看着山下。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算是回答。
“他想钓的是文王,又不是鱼,有没有水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呀,话一到你的嘴里,就换了味道了。”
“风毅,乘着现在四下无人,我想问你一件事。”
其它的那些侍卫都散落的站在四周,没有近前,只有我和风毅两人,有些话正好现在说清楚。
“什么?”仿佛不经意一般,他的眼睛一直看着远处。
“关于新州这次哗变,究竟是怎么了?今天我在街上也看见了这些军士……一言难尽,难道那封锁了两天的城门,也仅仅是因为他们喝醉了闹事吗?”
“那个呀……永离不用担心,我已经想好了,明日里和你起程回京,我自己向郑王和内阁各位大人请罪去。其实那几天的新州也就是关了两天的城门,带头闹事的小兵,我已经斩了。”
他看着远处,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要回京?那新州怎么办?”
“一切都过去了,现在的新州已经不是危城了。我们都可以歇息了。”
“为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
“刚才接到上谕:封国国主龙泱正式上了国书,表明撤销封王的称号,封国永世为臣。郑王准了他们的奏折,现在下了圣旨,新州换防。”
“怎么可能?”我后退了两步,站立不稳,坐在了亭子的栏杆上。”什么时候的事?封哪有这样容易放弃,这是个圈套呀……”
“就这两天。也许先前是因为你在路上,所以耽搁了,不知道。不过,你也不要太担心了,新州是换防,而不是撤防。”
“我是担心你。如果是撤防,与你无干;但是要是换人,那风毅你……”斩州关防还在,可现在等于是临阵换将,撤的是陆风毅的官职。等他回到京里的时候,恐怕等候他的就是大理寺那些专门审问大臣的官员了。
“我不过就是把话说明白,就没事了。新州哗变是我治军不严,但也没有多大的过错,最不好罚俸三年什么的。我可以投靠你呀,在你家吃三年不成问题吧。不说这些了,看,要点烟火了。”
他指着远方,脸上有一丝的期待。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只能依着远处的火把,知道这里还有其它人。
我上前拉住了他的手,让他回头看着我。
“风毅,今天下午新州大营发生的事情,是不是那些兵士喝酒砸了玉兰阁?你是怎么处理的?”
“不过打了几下,然后关了起来,这次要关上半个月,告诫他们不要出去惹祸。”
“就这样?”
“所以我说是小事情,已经处理好了,你看,真的是烟火。”
随着他的话音,就听见轰的一声,在暗黑的天际绽开了耀眼的烟花,霎时间照亮了整个天空,田野中蕴涵的雪被染上了斑斓颜色,人们欢呼着把那些虔诚准备好的祭品放入了河里。
“河水不是都冻上了吗?”我看着远方问他。
“今天凿开了。每年这个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