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一切像海难-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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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这件事,也许有这打算,也许没有。
怎么回事?你们没协调好?对方烦躁起来,我连请贴都收到了。你们办事效率真差。
我不说话,窗外有朵云飘过去,沿秦则刚走过的小路径直朝他钓鱼的礁石去。
电话里对方沉吟着。好吧,告诉你,我是二两。他好象很无奈。
我“哦”了一声。这个名字我根本没听过。
我是二两啊。他加重音。
不认识啊。我模仿他的口气。
你不认识二两!他抽了口气,你是服务员吧。叫老板听电话。
老板不在。我说。
唉,他叹了口气。呆会你告诉他,二两先生打电话了。你告诉他二两正在考虑接受他的邀请——毕竟,我日程很紧张。他说。
好。我说,酒吧里很安静,风吹着东面墙上那些纸张,有些是我的诗,有些是别人的。我想着乘没人,把自己那些贴到最醒目的地方。
我写诗——他最后说,好象彻底被以我为代表的现实击倒——我也写小说,你得多买几本期刊了解我啊。
我挂断电话。
何霁文说我们确实要搞个诗歌朗诵会,盛况空前十年不遇:开始日子还很宁静,诗歌会的请贴装在莫名的绿色信封里过海漂流,瘦瘦的邮差载着它们满街穿行,哪家哪户接到它,必定蓬荜生辉。人们诧异地张大眼睛,尖叫、嫉妒、期待、准备行李……海岛来了很多人,很多很多,统统都为秦则而来,他们心甘情愿聚集在秦则身边,像奥林匹斯山上环绕宙斯的众神。好吧,既然他们臣服,还有什么理由让他们过吟游诗人那样的苦日子?我们舞池光可鉴人,金菜银肴流水转,女士控制不住镂空细高跟鞋扭动屁股,绅士沉陷酒池肉林高谈吟哦。快乐从酒吧延绵到海滩,到报纸杂志上,到每个看客羡慕的眼神里,持续整整一个时代的佳话……
钱呢,钱哪里来?有人问他。
秦有钱,我知道他有。钱算什么狗屎?我们要把钱都花光,买幸福,买名望。他说。
我和爱徽去轮渡接幺一,她正因为晕船扶着柱子吐得天昏地暗。在电话里她说自己穿一件性感的裙子,否则我们真认不出她。她长得一点也不像照片上的幺一,所幸裙子夸张得像一片秋天破漏了的芭蕉叶,我和爱徽无法对她熟视无睹。
“她没穿胸衣,我什么都看到了。”爱徽对我眨眼睛,“她不冷么?”
“人家是网络美女作家呐。”我盯着幺一的手提电脑,用肘关节顶着爱徽。
…
乘着纸船去航行(3)
…
小四来得最早,我们和幺一回到酒吧,他和阿三手里拿着咖啡都凉透了。他们俩胸前挂着小红牌子:“海岛诗歌朗诵会特邀作家”。老长的牌,远远看去像顶着牙膏壳子,我们一人挂一个。
我们一推开门,阿三就踢了踢脚下的大麻袋:“人到齐了就叫厨师煮个地瓜粥吧。我早上刚叫人从地里拿的,咬下去糖吱糖吱的甜。”“不,二两老师还没到。”何霁文说。“他来了。我和他坐的是同班船,下船的时候我招呼了他一声,他连理也不理我。”小四闷着头说,“二两摆的是那门子架子呐。”何霁文吃吃地笑,他说二两肯定把小四当做他的文学崇拜者。“谁稀罕!”小四嚷起来,“到外头去,认识我的人多还是认识他的人多,还有一比呢。”
小四说完,又缩回靠背椅里去。小四很年轻,他的眼睛一直轮流在我、爱徽和幺一身上打转,最后他换了平和的口气,拍拍何霁文的肩膀,他说:“这次诗歌朗诵会的规模,还是让我很惊喜的,难得难得。”何霁文听了立刻跳起来,他越过阿三用手使劲拍着秦则的大腿:“秦,秦,听见了么?”秦则笑着没说话,何霁文像个邀宠的孩子。于是大家的脸色明显放松下来,去了趟卫生间的幺一浓装艳抹,容光焕发。她掐着我和爱徽的腮帮夸我们和她十九岁的时候一样美。
“呆会大家要准备一下,做个自我介绍,”何霁文提醒道:“幺一是网络知名作家,小四是文坛新贵,阿三……”“我是乡土文学青年,”阿三插嘴道:“来自临近那个海岛,我们岛上常年经营农业,由于地理环境制约,只能种植地瓜和水稻……”阿三的声音很大,他站着,手支在腰上,偶尔打几个手势。乘着他说话,何霁文很快地靠近我们“阿三是个乡长。”他神秘趴在我耳边说:“他说话像做报告。”何霁文嘻嘻笑,唾液喷在我耳垂上。
“你别谦虚了,她们才叫文学青年——文学女青年。”一等阿三说完,小四就说,指着我和爱徽说。我觉得自己在他的指头下迅速缩小下去——我发表了两篇小说十首诗歌——我不无委屈地想,大家都叫我诗人,小女诗人。我想这样分辩,但猝不及防。从来没有人用“文学女青年”定义过我,这个称呼难听死了。我心里莫名的难受,昂着头,把脸板得风纹不起。只是没有人替我们争辩,连秦则也不说话。
有人推开门走进来,他带着墨镜,是个矮胖子。他一进酒吧就旁若无人的喊了一声:“我是二两!”何霁文急忙扑过去,和他握手。二两很习惯这样的开场白,我猜,并且因此略带崇拜地看着他。二两脱墨镜的姿势潇洒极了,把它气乎乎地从自己肥嫩嫩的腮帮上扯下来,猛力丢在一边,像大胜归来的战士摔落带着死亡咀咒的战甲。不然不成,很多人看着他,会把他认出来。二两自怜地整整头发。何霁文说二两老师的崇拜者真多,连海岛上都盛传你的大名。他叹了口气,说是啊是啊,很烦。但有什么办法啊,名人效应嘛,自然就这样了嘛。他边说,边分发他的名片,边打量这个酒吧。他的名片上密密麻麻的字:某研究会会长、某杂志编辑、某诗歌协会名誉主席……我认真地看,把名片遮在眼前——我很困了,想打呵欠,从酒吧到码头的路那么长,为了接幺一,我们飞快地走了个来回。我一个早晨都在微笑,现在脸颊疼得很,是被深秋的海风狠狠刮过的缘故吧——诗歌朗诵会真麻烦呐。我迷迷糊糊,极力睁大眼睛。
天暗了,灯又亮了。我半倚在皮椅上,浑身沾满男人嘴里的烟味。他们花许多时间谈天,与我想的大相径庭。他们是作家啊,我想,但我对他们的话题一点兴趣也没有。我打算大家冲出去,赤着脚在海滩上飞奔,用蹦跳的节奏说文化、说艺术,不是像这样,不是谈天,不是拉家常,不是。然而何霁文很激动,他不断到吧台上拿酒,爱徽也是。我拉拉她的衣角,我小声说:“哎,我们出去走走,或者到学校去点个名。”但她把我拂开。爱徽和幺一兴致勃勃地谈一个依稀见过面的女作家:“好多男人都喜欢和她喝酒呢。”“她算什么东西?!”幺一扯动嘴角,不屑得很。她扭过身问二两:“你觉得那女人好看么?”二两笑嘻嘻地说:“呵呵,除了身材好,也没什么值得称道的了。”“哇,你竟然还知道她身材好!你怎么知道她身材好?”幺一和爱徽大笑,用力跺脚。小四光站在一旁,喝酒喝得满脸通红。他对榨果汁小姐和蔼地说:“这里的酒和这里的女人一样好。”我猜他又要成为榨果汁小姐安全套消费者了。但他突然挨近我坐着:“柯朗柯朗,你看幺一,她老得像堆狗屎。以后的美女作家是你,帅哥作家是我,天才作家是我们的孩子。”他很认真地说,悠然向往。我谦虚咧了咧嘴,推辞道这样的口号太鲜明了。他嘘了一声,手指放在我的嘴边。“可别笑啊,柯朗。”他压低声音说,“千万别笑,千万别告诉别人,不然我们都要被毁尸灭迹……”他一边说,一面在昏暗的灯光下一口咬住我的耳垂。
…
乘着纸船去航行(4)
…
小四的牙齿利且冰冷,我拿牙齿咬住自己的下唇。秦则和阿三谈着话,谈海岛的庄稼吧,我想。秦则在笑,我疼得眼泪就想往下掉。
我喜欢坐在长长、延伸直到海中的桥上。如果海安然,如果深秋的云鼓动腮帮,我可以看到水纹迤俪而来风的足迹。但游客的汽艇叫嚣着不断穿过桥洞。“海面上都是汽艇泡沫,海不干净了”——我翘着腿坐在桥墩上,这样对阿廖说。
阿廖笑了笑,小朗,你知道么?前两天竟然有人帮我找了份工作,到远洋船上捕鱼。
不错的工作,为什么你不去?我瞪大眼睛。
离开海岛?阿廖喊,到那么远的地方?一个月就千把块钱工资?我不去。
要我,我就去。我嘟囔着说,我想到很远很远的外面去,一直地想。呆着这个海岛上,带着希望呆在这里,就像剥洋葱头,不停地剥啊剥,到最后一无所有。
阿廖低着头踢脚下的石头,我“扑哧”一声笑起来。阿廖阿廖,你喜欢我么?我问他。
他点点头。
可是,你先找个女朋友——比如妲妲——好么?我要奋斗,我要出名,我没空爱上任何人呐。
为什么?我又不会阻挡你成名。他说,认真地看我的脸。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我觉得这些问题摸棱两可、似是而非,于是心里又郁闷起来。我闭着眼睛冲着阿廖喊:“阿廖阿廖,不许你问我问题。我要哭了!”
他像小时侯一样背转身过去,拿肩膀对着我。“让你靠靠!”他说。
我把贴靠在他肩膀上,阿廖的肩膀宽且温暖。我趴在他耳边上吹气,阿廖阿廖,要有人欺负我,我伤心了,你会怎么做?
我打死他。阿廖瓮声瓮气地说。他问我到底怎么了?写不出诗?心情不好?尽量哭一哭吧。
可我怎么会因此流眼泪呢?我睁大眼睛看着水面,海浪去而又来,掩盖所有痕迹。只有风——吹!吹!吹!
出名?坐在环岛观光车上,何霁文叹了口气,倘若秦则有机会出一本诗集,他一定能出名。二两说这很容易,只要出钱就成了。“要多少钱?”大家问。“说不准。”二两说,他掏出一张皱巴巴地纸,凑近看了看。“4印张一千册六千元,5印张一千册六千五百元,以此类推。秦则长得帅,要加个彩页照片来刺激消费,那还得另外加费用。”“贵!”小四把烟蒂踩在脚下:“还不如在期刊上发表,拿点稿费。”“出本书,在圈子里说话气也壮!”二两兀自对何霁文说。“出了书又怎样,还不是要自己包销。不如打印出来,朋友们看看也就算了。”小四冲着阿三说。阿三摇摇头,说自己不熟悉书情,他好象真的困了,睡眼惺忪地坐在位子上,哈欠连天。二两叹了口气,耐着性子对何霁文解释道:“出书自然是不一样的。花钱主要是买书号,没有书号,就没有法律地位嘛。要是别人以后抄袭你的文字,你也无从讨回公道。”“你那么卖力,是不是吃了出版社什么回扣?”小四昂着头,对着嵌花车盖气势汹汹地问。一时间大家都不说话。车厢内很空,前排坐着一对外国老夫妇,他们买了许多可以吹出嘹亮声响的海螺。车一面走,他们间或吹吹,兴致勃勃。断断续续的海螺声不像海的哨子,倒像一个人闭着气,待吐不吐,哽咽着吞回去。
“操你妈!”二两突然跳起来,猛的挥舞双手去敲小四的脑袋。“二两的眼睛都冒血丝了。”阿三事后说。可是当时我却只听到幺一破碎的半声尖叫。不知谁的手越过我的脸颊胡乱揪住前面某人的衣服,手劲那么大,以至我的舌头狠力磕在上下牙齿中间,敲出腥味。于是我也跳起来,左右开弓飞舞手脚。现场一片混乱,我只看见几双手纠缠在一起,细的粗的嫩的厚的,统统是写字的手——我们是文人,文人在打架!我兴奋地想——可是悄无声息,大家不约而同紧闭嘴巴,默契得很。前排的老人正煞有其事地往胸前挂海螺,秋天紧凑的空气把海螺与海螺相碰的“拨拉”声悠悠然传过来,一颗接一颗。我简直想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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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着纸船去航行(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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幺一和我们坐在酒吧后院的桂花树下。她说小朗的辫子绑得歪扭扭,把它们解下来,我重新帮着扎扎。幺一的手指头冷冷地点在我的头皮上,酥麻的感觉从脑门鱼贯而入。她叹口气,又说你们和我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爱徽唧唧喳喳地笑,问她:“你年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又活泼又漂亮,脸蛋上也和我一样有小酒窝?怎么现在看不到?”
“我年轻的时候呀……”幺一咳嗽几声,象牙梳子从我的头发跟而下,直到发梢。老女人回忆往事的时候一贯如是,我和爱徽交换下眼神,肚子里笑得抽筋。
“我年轻的时候,五年前,二十七岁。没结婚,也还没离婚,纯洁得不懂爱情。坐着自行车在路上闲逛,看到一男一女拍婚纱照,洁白的衣服拖在地上。哪个女人不向往这样的日子啊。我站在路中间傻乎乎地看了很久。后来,我发现新娘的衣服后面贴着标签——原来这礼服是租来的!我怒不可遏,觉得他们亵渎婚姻。”
幺一细声细气地说,她一面挥舞拳头,我们一面笑,笑得直打跌,原来她认为我们现在是这样的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