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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白蝶藤萝[言妍]-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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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呢?再执着于那些不能改变的事实,只会让大家的伤口更深而已!”

“本来就读更深,我母亲还赔上一条命呢!”她控诉地说:“怪命怪天都是要掩饰罪孽的说法,你们若不肯认错,一切就由我来承担好了!我情愿一辈子在外面流浪,有家归不得,”有爱不能爱,就让我来背负所有的惩罚!”

绍远整个人僵住了,相识几乎一生,第一次探讨到问题的核心,竟是如此血淋淋。他几次张口,总是无声,最后才由喉头迸出极痛心,又有些哀求的话:“我从来不知道你是这么想的,我以为你只是恨我姑姑,想要报复而已,没想到你竟把一切往自己身上揽!上一代的恩怨和你有什么关系?再有罪也轮不到你来承担呀!”

“怎么没有关系?”说到往事,她不禁泪眼盈眶,“是我带我母亲到书房,她才听到一切的!我眼睁睁地看她剪布、焚信、绝食,一点一点地杀死自己,却毫无办法。你不懂,那种无语问苍天的感觉有多可怕!她把恨意绝望都说给我听,她病的时候,我也病着想跟她去;但她死了,却留下我,这不是表示她至死也不甘心,要我为她伸冤吗?既然我做不到,干脆我一个人背十字架好了!”

“不!”他叫着,强迫她看他,一字一句清楚地说:“十字架你没有资格背,千错万错你都没有错。那时你只是个十岁的孩子,你忘了吗?我不知道你母亲对你说了什么,但她把恨灌输在你心里,那就太残忍了!”

“不要这样说我母亲,是大家先对她残忍的!”她哭着说。

“哦!敏贞!你又哭得我六神无主!”他擦着她的泪说:“听听我的想法,好吗?你母亲的死或许有个人的意志,若是如此,死亡是要断绝痛苦的,她又怎么会把它留给你呢?再说,你以为你父亲和我姑姑没有罪恶感吗?我猜他们比你承受得更多,只是他们是大人,什么都藏在心底,但你总看得出你父亲的哀伤憔悴和我姑姑的内疚不安吧?他们也用他们的方式在赎罪……”

“他们赎罪的方式就是遗忘,包括我姊姊、祖母在内,大家总想把我母亲剔除,来继续过他们快乐无忧的生活!”她抽噎着说。

“逝者已矣,活着的人原本就该追求自己快乐的未来呀!”他说。

“你就是这种现实的人,眼中只有财富和快乐,肤浅无情得教人难受!”她推开他说。

“你错了!我眼中只有你!”他拉住她,几乎在他怀中,暖暖的气吹拂在她脸上,“我不管别人痛苦或快乐,我只管你!你要恨、要怪自己、要背十字架,我都跟着你!事实上,我也毫无怨言地跟随了你许多年,不是吗?若不是我早就一路伴随,你怎么会爱上我呢?”

她恍若被蛊惑,吸人他的视线中无法动弹。她想由他的黑眸看穿他的灵魂深处,却看见他瞳仁中的自己,如此失魂,如此迷惘。

他的唇轻触她的,如白蝶在雨后的大地舞着,她闭上双眼,全心感受那种战栗与温柔,不似茅草屋那次的猛烈惊心,却更浑然忘我、难以自拔。

她的身体主动靠上去,他搂得更紧,贴近的心脏脉动相应,血更热络地鼓噪,双颊映红,那样的吻令她几近昏厥,除了他的人,世界都不存在了。

“说你爱我……”他凝视她嫣红的脸蛋,声音异常沙哑。

“不管在天堂或地狱吗?”她昏昏然地说。

“不管天堂或地狱。”他用唇轻吻她玫瑰花般的颊。

“我爱你。”她将脸埋在他怀里说。

在这种情形下,其他人、其他事似乎都不重要了,她需要解开束网,放纵自己,享受压抑经年的爱情。

恨得深的人,也爱得狂,他们就这样地相拥许久。
民国四十七年,十月秋阳。

榴公圳旁草木低垂,轻摇的绿叶和微漪的水面,使四周更宁静,只偶尔几个玩水捉虫虾的孩子带来喧扰。

绍远和敏贞手牵手走了一段长路,永恩综合医院的招牌已经看见,他们停在马路的对面。

“不是说好了吗?你还犹豫什么呢?”他低着头问。

“我有些怕,毕竟三年半没见面了。”她说,“不知道惜梅姨会有什么反应?”

“当然是高兴啦!”他微笑地说,明天你回秀里,更有一番喜极而泣的场面,尤其是敏月,能在婚礼前看到你,就完全没有遗憾了;为了你,她的婚期也拖得够久了,你忍心吗?”

“若不是为了她,我还真不想回去。”她微蹩眉说。

“那么长的时间,你都还没有准备好吗?”他有耐心地说:“你接受了我的感情,也能够面对过去。你说要等考上家专,现在你家专也念了快两个月了,还需要考虑什么呢?”

这一年可以说是敏贞有记忆以来,最平静快乐的日子。她的生活只分成三部分,工作、读书和绍远,每一项都足够她专注,不再茫然无头绪。

绍远更是一切的重心,他一有空就来帮她复习、陪她苦读,替她加油打气。她能在失学多年后考上家专,他要居一大半的功劳。

在没有偏见下,她才真正了解绍远。他是个非常有计划、有目标的人,十分有说服力,信任他好像是天经地义的事。

难怪秀子疼爱他,哲夫器重他,黄家、朱家、邱家大大小小都能不嫌他出身,对他夸赞有加。

在他二十五年的岁月里,唯有她是最无法掌握的吧!

她爱绍远,却忘不了他是冯家人的事实,每次想到这一层,就对两人的未来悲观起来。如果他们是没有过去,或者是过去不曾纠结的人,该有多好!

单单纯纯地相依为命,永远活在两人的天地中,无人际家族的瓜葛,就不会有避免不了的痛苦与纷争。

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绍远是属于群体的人,他爱协调、组织,偏向光明、欢乐、成功,像东升的太阳,充满朝气;而她是属于自我的,总是孤僻、好静,偏向柔弱、忧虑、藏避,像淡淡的月掩在云后。

他总想用光逼出她的行踪,从没有一刻放松,只是她担心自己能应付多少?或者她能相信他多少?爱不能保证一切,母亲就是最好的例子,不是吗?

她往回走两步,站在一棵树后,长长的垂须拂摆。她深吸一口气,把反覆了一夜的话说出来:“我会回去,但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他皱眉问。

“暂时不要公开我们的感情,不要说过去一年半我们都在一起,就假装我们最近才偶然遇到,好不好?”她怯怯地说。

他不信、愤怒、抗议的反应是预期的,但他仍尽量维持冷静说:“为什么?”

“你应该了解的!”她望着垂须说:“我这次回去有太多事要面对,若加上你的事会更复杂,何况,当初离家是不名誉的情况,如果我们以情侣的方式出现,不是会造成更多的是非和谣言吗?”

“别人的感觉我不在乎,我只管我们是否能终生厮守。”他急切地说:“我爱你、你爱我,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恨意和曲解都毁不了我们的感情,还怕谣言和是非吗?”

“不!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只是希望一切更完美,不容有一点差错!”她立刻说,“首先你要如何解释,你一年半前就知道我的行踪,却不向家里报告的事?”

“我就照实说,说你还没有心理准备……”他说。

“然后乘机和我谈恋爱?”她接着说:“我们两个之间的种种已经够敏感了,保守的家乡一定会闹得沸沸腾腾,而你知道我再经不起任何风吹草动了!”

“我觉得你太过虑了。”他仍没有被说服。

“还有,你的家人呢?”她设法用另一种方式来打动他,“我以前对他们并不好,如果我要成为冯家媳妇,就必须改变他们对我的印象,若有一段缓冲时间,让我和你家人重新认识,不是对我们的未来更好吗?”

他眉头皱得更深,但似有些动摇了。他望望圳水,又看看她,蓦地把垂须一扯,三五段折脆落地,被截短的枝络差点打到她的脸颊。

“好吧!”他最后说,“但我也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她小心地问。

“明年我大学毕业就要向你父亲提我们的婚事,你不能用任何理由拖延,可以吗?”他郑重地问。

那是八个月以后的事,似乎还很遥远,也许到时候她的信心也足够了,而此刻绍远一脸专横和决绝,也不容许她反对。

“好。”她小声说。

“我们就在这里发誓,我毕业时订婚,你毕业时结婚,我们今生是‘非卿莫娶,非君莫嫁’了!”他的表情十分认真。

她惊讶地看着他。他一向是理性自制的人,对爱情也有自己的方式,没想到也来这一套俗滥的山盟海誓。

她内心泛起一股温馨的感觉,忍不住开玩笑说:“好呀!我们要不要勾勾小指头呀?”

“我宁可用吻起誓。”他仍一本正经。

“什么?光天化日下?”她一边笑着摇头,一边后退。

“好了!你看起来轻松多了,我们可以去见惜梅姨了吧?”他抓住她的手,不再让她逃避。

她无言地点头,随着他往永恩医院的后门小巷走去。

敏贞坐在邱家客厅,紧张地绞着手帕;绍远揽着她的肩,她轻推他,要他坐到另一张椅子去。

几年不见,这座宅院有些许改变,原本红色的木门换成黑亮的雕花铁门;花园中的碎石地挖了一个池塘,少了日本味,多了点江南风格;眼前靠墙的一排玻璃柜是新装的,陈列着珍贵的骨董玉器。

看来纪仁姨丈的事业蒸蒸日上,惜梅姨是嫁对人了。

女佣端茶出来,是敏贞没见过的新面孔。

“这是阿好。”绍远介绍。

“冯少爷,这是你的女朋友吗?好漂亮呀!”阿好说。

他笑而不答,敏贞却瞪他一眼。

“我只告诉惜梅姨要带一个人来让她惊喜一下,结果就误传啦!”他无辜地说。

正说着,惜梅从里间出来,穿一身浮暗紫花的白洋装,虽然己经三十七岁,又生过三个孩子,可她仍是敏贞记忆中美丽的阿姨。

“对不起,让你们久……”惜梅说到一半的话愕然而止,她看见对面站着的人,楞了二秒,再也顾不得礼仪冲过来说:“敏贞!敏贞!真是你!”

敏贞看惜梅的样子,眼泪早落下来,见姨如见母,两人都忍不住抱头痛哭。

“团聚是好事,不要再哭了。”绍远劝着说。

“你这孩子太狠了,一走就三、四年没消息,你不怕我们急,也要想想你高龄的阿嬷和外婆呀!她们可是日也念、夜也念呀!”惜梅伤心地说。

“对不起,是我不好,我太不孝了。”敏贞硬咽说。

“这些年你到底在哪里呢?我们四处都找不到,只有天天操心,你为什么连一封信都不写呢?”惜梅拭泪。

“我一直很好,在服装社工作,存够了钱,今年才入家专读书。”敏贞简单地说。

“服装社?我和绍远去年初找遍台北,怎么没个人影?”惜梅转向绍远问。

“我也是一阵做,一阵休息。”敏贞抢着答,“服装社人来人往,流动量大,找个人很不容易,有时候连老板自己也搞不清楚员工有哪些人。”

这时穿着医师白袍的纪仁匆匆赶来。

“我听阿好说客厅哭成一团,到底是……”他的表情也在看到敏贞后猛地顿住。

“是敏贞,敏贞回来了!”惜梅看到丈夫就破涕为笑说。

“哦!真是敏贞!”纪仁展开笑容说:“难怪今天早上喜鹊在屋顶叫,我就猜会有天大的喜事!

“姨丈。”敏贞轻叫一声。

“你长大了。”纪仁看着她说:“我仿拂看见二十年前你母亲到邱记品茶的样子,又好像十四年前你惜梅姨和我在西门町约会的神态。”

“十四年前?我有那么老了吗?”惜梅哭笑不得的说。

“逗你的。”纪仁替妻子擦擦泪,又对绍远说,”你跟我来吧!让她们姨甥两个好好聊聊。”

绍远有些不放心,敏贞对他使个眼色,他才离去。

久未见面的亲人,自是一番别后话,说朱家、说黄家,又哭湿了几条手帕。

“对了,你怎么和绍远碰上的?”惜梅突然想到问。

“他陪朋友到家专来找人,很意外碰面的。”敏贞说出事先编好的谎言,”他告诉我姊姊要结婚的事,我想我是该回家了。”

“当年你离家的原因,我略有所闻。”惜梅迟疑一下又说:“事实上有好几种不同的说法。有人说绍远侵犯你;有人说你逃婚;有人说你破坏了敏月的婚事,每个人都坚持自己的说词,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绍远哥没有欺负我,是我设计陷害他的。”敏贞先要表明这一点,“我认为他不爱敏月,又被大家强逼结合,因此一时冲动就说出那些话来,没想到因此闯下大祸,使得人人恨我,还强迫我嫁给绍远哥。”

“所以你一怕就逃走了?”惜梅说,“那为什么不到我这里来呢?我一定会替你出面的。”

“我想阿姨有自己的生活,而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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