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上)-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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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打他,他带伤是一定躲不过的,但一动手,恐怕好不容易救回来的小命就葬送了……
正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不知该想个什么阴损方法修理苍诺,苍诺忽低声道,“小心,有人靠近。”
皇帝连忙凝神细听,果然有脚步声从外面传来。
“谁在外面?”
“主子,是奴才小福子。太医院来人了,说九王爷要的伤药,已经熬好了……”
“倒了喂狗!”
“呃……皇上?”
“你聋了吗?朕说倒了喂狗!”语气不善的话隔墙飘过来。
小福子吓得几乎跪下,连声道,“是!倒了!倒了!奴才这就去办。”哆嗦着站起来,捧着滚烫的药小步往外跑,还没出长廊,忽然又听见皇帝的声音,“回来。”
小福子赶紧又跑回来,跪在门外,“皇上,奴才在呢。”
门里的人,明显犹豫了一下,隔了好一会,才听见仿佛叹息似的声音传来,“狗,朕这里有两条。你把药递进来。敢往里面看一眼,朕活剐了你。”
“奴才万万不敢。”
皇帝打开门,从紧闭双眼的小福子手里接过药碗。
门一关上,小福子有那么快溜那么快。
皇祖奶奶啊,皇上主子到底是怎么了?两年发火的时节加起来,也没有今天难伺候。
皇帝心事重重,没心思管小福子,也没有注意到苍诺脸色已经变了。
“喝吧。”皇帝把药放在书桌上。
“我不喝。”
“什么?”皇帝回头,眯起闪亮的瞳仁,变得有点怕人,“你再说一次。”
苍诺还是坐在书桌上,衣裳湿漉漉的,仿佛刚刚从水里捞起来,抛出硬梆梆的三个字,
“我不喝。”
“你敢?”皇帝勃然大怒。
朕恕你十恶不赦之罪,救你的小命,亲自为你包扎,喂你吃药,倒水给你喝,还命人为你熬药。
天下不知好歹的人,除了这个苍诺,再没有别个!
“我不是狗。”苍诺好像真的来了脾气,扫皇帝一眼,“我虽然喜欢你,但喜欢你,难道就一定要当狗?”
这和喜欢朕,不喜欢朕,有什么关系?
皇帝清逸俊美的脸,微微扭曲起来。
“朕就当你是狗,怎样?”他磨着牙,格格一笑,下死力盯着苍诺,“朕贵为天子,受命于天,除了朕,其他人不过都是蝼蚁罢了。怎么,你不服?”
苍诺受伤很重,虽然换了新衣,鲜血又从新衣里渐渐透了出来。
他连坐都不大坐得稳,目光却炯炯有神,丝毫不让地对视着皇帝。
皇帝心里微颤。
他这么大,还没有人敢这样与他直直对视,就连九弟当年,虽然为了玉郎和自己作对,要死要活,但九弟的目光,远比不上苍诺的凌厉。
这是一种毫不将他的帝王名分,摆在眼里的目光。
这个蛮族的目光和他的人一样,不经意间,会猛地咄咄逼人,让人吃不消。
好利的一双眼!
皇帝站着,居高临下,假装闲淡地对视。苍诺的目光,就像力道未尽的箭一样,入了肉,仍不依不饶地往里面钻。
可恨,不能认输!
一定要撑下去!皇帝心里转着心思。
万一退缩,日后又怎么在这人面前摆出天子的架子?
恐怕,将来整个契丹,都知道天朝的皇帝连和他们的使者对视都不敢。
勉力支撑着,几乎就要忍不住别过视线的瞬间,苍诺却一声不吭地,把头转了回去。
“我不喝给狗的药。”他盯着前方的龙床,上面的床单也被勤快细心的九王爷换过了。
今早被他撕坏拿来当包扎布条的那张,不知道去了哪里。他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不想当狗,你也不想当皇上。铮儿,你太聪明了,有的事,聪明人往往不懂。越聪明,越不懂。”
他苦笑了一下,“我,我多想你笨一点,憨一点……”
皇帝瞪着他。
苍诺的目光幽深、忧郁,藏了数不清的心事,又有看惯人世的豁然,不是经历过风霜的睿智人,不会有这种眼神。
皇帝在一瞬间,简直难以把他和认识的苍诺联系起来。
“朕怎么会笨?”皇帝愣着,半天才找到一句话来回。
话出了口,又觉得自己说得可笑。
苍诺却认真地答道,“笨人变聪明很容易,聪明人变笨很难。不过也不是不可能,我从前……”他停了片刻,似乎有话说不出口,半晌简单地接了一句,“就是个聪明人。”说罢,回头来看皇帝。
此刻,他的眼神又变了一点。
幽深、忧郁都变淡了,独独又多出三分痴情。他转过头,瞅着皇帝。明明他是仰望,皇帝站着,可皇帝却惊讶地发现,苍诺的目光像是从上而下的。
恍如从蓝天白云中探出一个身影,向下俯视寻找着另一个身影。
皇帝被苍诺的眼神震慑得难以自持,身体晃了一下,才知道自己心神失守,忙暗中站稳了。
不要胡思乱想,不要胡思乱想。
想想面前这个恶棍,昨天对联做了什么?就连最低贱,不知羞耻的妓女,也不会隔天就对这种人软了心肠!
这是一种契丹的功夫,要不,就是邪术。
无论如何,明日一早,朕就上太后专用的小佛堂静坐几个时辰,消消戾气。
皇帝心里几个念头一起转着,视线逃避地转到药碗上,喉咙干涩地说,“喝药吧。”
“我不喝。”
对话又转回了最早的话题,毫无进展。
“随你。”皇帝悻悻的扔下两个字,走到龙床前,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今天实在累了。
人累,心也累。
“铮儿。”声音从身后传来。
正打懒腰的皇帝僵了一下。
不错,睡觉前,这个人多少也要处置一下。
不过,这么一个血水淋漓的伤号,就算自己睡了,他今夜也绝做不了什么恶事吧?
要不要把他绑在书桌脚上?
“铮儿?”
“嗯?”皇帝转头,挑眉看着苍诺。
想着这家伙势必还要和自己纠缠,不料苍诺开口却叮嘱道,“秋天,冷了。别盖一床被子。”
皇帝怔然,正说不出心里朦朦胧胧,似酸非酸的滋味,又听到苍诺深情款款道,“你睡相不好,喜欢翻身,又常常踢被子。一床被子,不够你盖的。你那些妃子皇后,睡死了一个个猪似的,也不知道搂得你紧点,歪让你着凉。着凉了,要打喷嚏的……”
还没说完,皇帝已经大步跨到苍诺面前,一把拎了他的衣襟,涨红了一张俊脸,“朕的睡……睡相,你怎么知道?”
苍诺还在重伤中,坐着已经是勉强支撑,被皇帝一晃,顿时一阵头昏眼花。他性子其实也很倔强,面上装着轻轻松松地微笑,“我看过多次了,怎么会不知道?”往皇帝身上一瞄,轻轻一笑。
那表情看在皇帝眼里,自然满是邪气,淫意四逸,
汹涌的怒火,霎时被滚沸地勾了起来。
“大胆!”
不管再怎么提醒自己契丹兵力比天朝强,天下太平比私怨重要,这一刻,就算是玉皇大帝也拦不下年轻君主的滔天怒气。
皇帝凛然大喝,一手拎着苍诺的衣襟,一手扬起,不假思索地重重扬了下来。
啪!
偌大的房间,回荡着清脆的耳光声。
“目中无人,该死!朕让你笑上让你笑!”
赏苍诺一记耳光,还不足以平息皇帝的怒火。
反正苍诺无还手之力,打也打开头了,受够了窝囊气的皇帝干脆正手反手,霹雳啪啦,一连赏了苍诺十几个耳光,一边打着,一边胸口激烈起伏,红着眼睛狠狠道,“朕,朕岂是你可欺之主?青天白日,率土之……”说到一半,忽然遏然而止。
呃?
怎么……忽然不动弹了?
皇帝惊讶地松手,坐在书桌上的苍诺缓缓倒下。
“苍诺!苍诺!”
契丹王子软软挨着冰凉潮湿的桌面,没有一点声息。
死了?
一股阴森的冷风,呼地从皇帝心上穿过。他伸手去探,好一会,才探到微弱的鼻息。
原来没死……
皇帝不安地查看着苍诺的动静,这个蛮族倒好,说醒就醒,说晕就晕。受罪的反而是没受伤的。
“喂,醒一下。”皇帝壮着胆,和他平静地说话,“就算睡,你是伤患,也该到床上去睡,这里湿淋淋的。”
房间里安安静静的,大黑狗趴着,偶尔松一下蓬松的黑毛。
“你说自己是人,人应该睡床吧?你起来,自己到床上去。朕虽是天子,也不为难一个伤患。”
“苍诺,你真的晕了?”
“……”
房间里回荡着自己的声音,越发让皇帝心烦。
应该让他吃药的。皇帝回头,盯着那碗已经半冷的药瞅了片刻。
自己也糊涂,既然已经定了主意要救他一命,又何必多生枝节?素来不认错的皇帝,破天荒地怨了自己一会。
他走到那,端了药碗慢慢走过来,又不禁犯愁。
怎么喂呢?
像刚才一样,碧珠半空散,景观美则美矣,对自己心情也算有所调剂,但以救苍诺小命的目的来说,效果相当不好。
难道……
烛光骤然跳一跳,照着皇帝的脸也猛地红了一红。
亲自喂?
他低头看着昏迷中的苍诺。
虽然陷入昏迷,背上伤口渗着血,不过这人身上的气息,却和昨晚没什么不同,仍然是天不管地不收的大胆泼洒。
“苍诺,吃药了。”皇帝迟疑着,徒劳地叫了一声。
苍诺没有动静。
他叹了一声,认命地靠过来,研究怎么喂药。勺子是现成的,但苍诺平躺着,说不定会噎到。
研究了半天,皇帝终于笨手笨脚地一手托起苍诺的头,一手端起了碗。往苍诺嘴上一送,才发现还有问题没有解决—;—;他牙关又咬紧了,怎么喂?
“麻烦!”皇帝悻悻地暗骂一句,手上却挺温柔。
放下苍诺的头,改而一手拿碗,一手去掀苍诺的唇,撬他的牙关。
噎着就噎着吧,朕已尽力,其他听天命就好。
要撬开苍诺的牙关也不容易,尊贵的指头摩娑了半天,却还是只能在苍诺性格的唇上揉来捏去。
但,他的唇,摸上去却不错。
带着热气,有韧性。
软中,又带了硬……
爱不释手间,大黑狗轻轻呜咽了一声。皇帝簌然缩回了手,另一只手里捧着的药碗一歪,淌了大半出来。
“朕……竟如此孟浪……”寂静中,年轻的皇帝惊讶地自语。
他瞅了苍诺一眼,仿佛那个昏迷的人身上仍然带着魔力似的,连忙放下药碗,仓惶逃到床上。
放下床帘,被子展开,迎头蒙上,覆盖上来的黑暗仿佛稍微抵挡了苍诺的魔力。
皇帝轻轻呼了一口气。
太可怕了……
可怕的,也许不是苍诺。
是自己?朕是,不合格的天子?
太后的脸、皇后的脸、淑妃的脸、九弟的脸、大臣们的脸,从脑里呼啸飞旋。
“天子,是九五之尊,体尊位贵。”
“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受天下敬仰……”
“臣妾侍奉您,当然是因为您是皇上啊。”
“你是明君,哀家就是有福气的太后。”
皇帝烦躁地捂住了耳朵。
二十年来养成的尊贵,二十年来养成的天子气度,二十年来被所有人捧着逢迎着养成的高高在上,被一个粗暴无礼的蛮族给搅和成一团滋味难堪的稀粥。
让人,食不了,咽不下。
皇帝紧紧抱着明黄色的枕头,在锦被中激烈地喘息。
他只是太累,太寂寞了。
但天子管理四方,称孤道寡,能不累?能不寂寞?
苍诺,他……
他……
他是个小人!
趁人之危,居心叵测,该杀一千次,一万次的小人!
他窥探一位无所防备的君主,用最不齿,最下流的手段,攻击了英明的皇帝暂时还没有硬成石头的心。
皇帝痛恨,切齿,在黑暗里,对苍诺所在的方向暗中咬牙。若不是为了天下,朕必不饶小人!禽兽!贼!
但,被拥抱、亲吻、珍惜的感觉,却还是那么滚烫火热。
昨天夜里,有那么一小会,他可以察觉到苍诺那种赤裸裸的渴望,与他的皇帝身份无关,那来自于人性的本能。
那是礼仪至上的天朝最不齿的肉欲,可热到让人无法忘却的,也许正是这种本能的肉欲。
像胸膛被人硬生生塞进了一个火把,怎么也取不出来了。
“朕……朕不是沉迷肉欲的昏君,朕更不是淫荡之人!”
沉思中的皇帝猛然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
二十年最严格的教养,让他的自信和骄傲不容易崩溃。
他是皇帝,而且一定要成为天朝的明君。
他的太后、皇后、妃子、大臣,哪一个不比眼前这个禽兽要紧?
对,那些围绕在他身边,督促他成为一代明君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想清楚这个,眼前豁然开朗。
皇帝颤抖着站起来,苍白的脸,眼睛里带了血丝。他换了外衣,刻意避开书桌上昏迷的苍诺,不瞧这个扰乱他心神的罪魁祸首一眼,迳自往门外走。
“小福子!小福子!”皇帝走出来,关上门,大声叫着。
小福子连忙从外面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小福子在!主子……您……”他偷偷抬眼,发现皇帝身上穿着外衣,“您要出去?”
“嗯。”皇帝铁青着脸,脸上有着平日流露得并不彻底的坚毅,盯着外面空洞洞的一片漆黑,“朕要去看看皇后。”
“是,奴才这就领路,也要派人通知皇后娘娘一声,才好接驾。”
皇帝点点头。
灯笼是现成的,侍卫们知道皇帝深夜要到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