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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寒烟翠-第11章

小说: 寒烟翠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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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要收集一大口袋的绿烟翠雾回去,把它抖落在我的房间里,那么我就可以作许多美
好的梦。”

    我来不及收集我的绿烟翠雾,因为我发现有个人坐在湖边上,正抬著头注视我。我望过
去,是韦白!我不禁“呀!”的惊呼了一声,有三分惊异,却有七分喜悦,因为我本来想去

    “你从哪儿来?”“幽篁小筑。”我说,在他身边的草地上坐下,把那本《悬崖》放在
我的裙子上。“我本来想到学校去看你的。”我说。

    “是么?”他不大关心的样子。“我一清早就出来了,你有什么事?”“没事,只是想
找你谈谈。”我用手抱住膝,“我刚刚看完冈察洛夫的《悬崖》。”他看了我一眼。“是我

    “是的,”我说:“它迷惑我。”

    “谁?”他神思不属的问:“章太太迷惑你?”

    “不是,我说《悬崖》。”

    “悬崖——”他仍然精神恍惚。“每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悬崖,是不是?如果不能从悬崖
上后退,就不如干脆跳下去粉身碎骨,最怕站在悬崖的边缘,进不能进,退不能退。”

    他这段话并不是说给我听的,是说给他自己听。我有些惶惑的望著他,他的眉梢和眼
底,有多么浓重的一层忧郁,我几乎可以看到他肩上的沉沉重担。什么压著他?那分难以交


    “没有人能完全支配自己的生命。”他幽幽的说,用一根草拨弄著湖水,搅起了一湖的
涟漪。“最聪明的人是最糊涂的人。”这是一句什么话?我把下巴放在膝上,困惑的看著我

    他望著我,忽然恢复了意识。

    “为什么用这种眼光看我?”他温柔的说。“你在想些什么?又在研究我吗?”“是
的,”我点点头:“你们都那么奇怪,那么——难读。”我想起第一次见到他,曾经讨论每


    “你想写作?”他问:“我好像听凌风谈过。”

    “我想,不过我写不出来。”

    “写些什么?”他淡淡的问,不很热心的样子。“现在写作很时髦,尤其,你可以写些
意识流的东西,把文字反复组合,弄得难懂一点,奇怪一点,再多几次重复就行了。”

    我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谈写作使我高兴。

    “你看得很多,一定的。”我说:“我不想写别人不懂的东西,文字是表达思想的工
具,假如我写出来的东西只有我自己懂,那么连起码的表达思想都没做到,我还写什么呢?


    “你知道症结所在吗?咏薇?”他静静的说:“现在许多青年都很苦闷,出路问题、婚
姻问题、升学问题……使很多青年□徨挣扎,而有迷失的心情,于是,这一代就成为迷失的

    “我希望我是清醒的,”我说:“你认为——真正的好作品是曲高和寡的吗?”他深思
了一会儿。“我不认为白居易的诗比黄庭坚的坏,但白居易的诗是村妪老妇都能看懂的,后

    “你否定了文艺批评,”我说:“我以为这是很重要的,可以帮助读者去选择他们的读
物。”

    “我并不否定文艺批评,”韦白笑笑,认真的说:“但是,当一个文艺批评家非常难,
首先要有高度的文艺欣赏能力,其次要客观而没有偏见,前者还容易,要做到后者就不太简

    我有些困惑。“我并不完全同意你,韦校长。”

    “我是说我们台湾的文艺批评很难建立,在我看来,文艺批评只能说是批评家对某篇文
章的看法而已,可供读者作参考,不能作准绳。”我比较了解他一些了,用手支著颐,我说

    “你认为写作时该把人性赤棵裸的写出来吗?”

    “这在于你自己了,”他注视我。“先说说你觉得人性是怎样的?”“有善的一面,也
有恶的一面,有美,也有丑。不过,我认为美好的一面比丑恶的一面多。”

    “就这样写吧!”他说,“你认为多的一面多写,你认为少的一面少写。”“你认为
呢?”我热心的望著他:“你比我成熟,你比我经验得多,你认为人性是怎样的?”寒烟翠
25

    他拾起我肩上的一片落叶,那片落叶尖端带著微红,叶片是黄绿色,边缘被虫咬了一个
缺口,缺口四周是一圈褐色的滚边。他把玩著那片叶子,沉思有顷,然后,他把落叶放在我

    我说不出来,绿色里揉和著黄,黄色里夹杂著红,红色里混合了褐。我握著那叶片,半
晌,才抬起头来,张大了眼睛,说:“我不知道它是什么颜色,但是它是美丽的。”

    “一句好话,咏薇,”他说,眼睛生动的凝视我:“你就这么相信人生和人性吧,你还
很年轻,许多经验要你用生命和时间去体会,现在,你不必自寻苦恼的去研究它。嗯?”

    这就是那个早上,朦朦胧胧的绿雾罩在碧澄澄的湖面,森林是一片暗绿,阳光静静的射
在水上,反射著一湖晶莹的、透明的绿。我和韦白坐在湖边,把影子投在湖水里,谈论著文

    “我知道你为什么留在这深山里面,”我用著种不自觉的凄怆的语气说:“因为你爱上
了一个人,这人在青青农场,你为了她而不离开,对么?”

    他震颤了一下,迅速的把眼光从湖面调到我的脸上,那受惊的眼睛张得那么大,像要把
我吞进去,然后,他平静了,深深的注视我,他说:“不要胡说,咏薇。”“你是的,对不

    他凝视我,眉梢微蹙著,眼底的忧郁色彩逐渐加重,脸色变得黯淡而苍白。好半天之
后,他坐正了身子,把我的双手阖在他的手里,用微带震颤的声音说:

    “别在我身上找小说资料,好么?咏薇?你不会了解我的,何苦去探究我呢?”我的肌
肉紧张,血流加速,有股热气往我眼眶里冲,我控制不住自己热切而激动的声调:

    “我会了解你的,只要你不对我把你的门关著,我就会了解你的。”“咏薇,”他拂开
了我额前的短发,温柔的注视我。“你还没有长大,等你长大了,你就会了解许多事情,不

    “咏薇!咏薇!咏薇!”

    我没有移动,也没有把手从脸上放下来,但是我知道他已经发现了我,而且走近了我。
他停在我的面前,用手轻触我的手臂,小心的说:“怎么了?咏薇?我说错什么了?”

    我把手放了下来,拭去了颊上的泪痕,忽然感到很不好意思,尤其他的表情那样惶惑不
安。垂下了眼帘,我不敢看他,轻轻的说:“没什么!你别理我吧!”

    “你不要跟我生气,好吗?”他低声下气的问:“假如我说错了什么,那绝不是有意
的,那是因为——因为——因为我心情太沉重的缘故。”他握住我的手。“懂了吗?咏薇?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他深沉的目光恳切而温柔,那样静静的望著我,使我心怀震颤,我
对他摇摇头,很快的说:“你也该和欢笑作伴,韦校长。希望那个使你心情沉重的苦恼能够

    说完,我的脸就整个的发起烧来,抽出我的手,我不再看他,就向山下狂奔而去。他没
有追赶过来,也没有叫我,我一直冲到山下,面孔仍然发热,心脏也不规律的猛跳著,奔跑

    “小蜜蜂,你从哪儿来?”他笑著问。

    “别管我!”我摆脱开他,向幽篁小筑跑去。

    他追过来,一下子拦住了我。

    “怎么了?谁得罪了你?”

    “别管我!”我大叫,从他身边窜过去。

    他伸出手来,迅速的握住了我的手腕,我挣扎,但是挣不脱他那强而有力的手指。

    “怎么回事?”他逼视著我:“今天你不太友善,有什么东西刺伤了你?”“我说别管
我!”我生气的大喊,跺著脚:“我没有心情和你开玩笑!”“为什么?”他眯起眼睛,从

    我站住,不再和他挣扎,安静的望著他,他那年轻的脸带著慧黠的笑,我讨厌这笑容,
他看来多么浮!多么不够深沉和成熟!吸口气,我冷冷的说:

    “告诉你,凌风,我没有什么不高兴的事,你不必如此热心!而且,我也不喜欢你抓住
我。”

    他被刺著似的松了手,笑容仍在唇边,但语气已不和平:

    “对不起,小姐,希望我没有伤了你尊贵的手臂,”他望望自己的手:“我以为我的手
是没有毒的。”

    “好了,”我转过身子。“我要回房去休息了。”

    “慢著!”他又拦住了我,眼睛里有著危险的信号。“咏薇,什么因素让你这样骄傲?
你以为我在追求你?还是你自认是公主或女皇?”“我没有以为什么,”我懊恼的,大声的

    一把握紧了我的肩膀,他突然箍住了我的身子,在我还没弄清楚他的意图以前,他的头
已经对我的头压了过来,我发出一声喊,开始猛力的挣扎,但他把我箍得紧紧的,反翦了我

    几千个世纪都过去了,几百个地球都破碎了,他终于放松了我,他那发亮的眼睛在我眼
前变得特别大,他的声调喑哑,却带著胜利的嘲弄:“我打赌你从没被人吻过,嗯?”

    我呆呆的站著,屈辱的泪水涌进了我的眼眶,草原,树木,和凌风那可恶的脸全在那层
泪雾之后浮动,我努力想平伏自己的喘息,却越来越被升高的愤怒弄得呼吸急促,胸腔燃烧

    我听著他说完,然后,我举起手来,像我在电影上见过的一样,狠狠的抽了他一耳光。
他毫无防备之下,这一掌打得又清又脆。我沉重的呼吸著,愤愤的说:

    “你卑鄙!下流!而无耻!我永远不会看得起你!永远不会!”转过身子,我奔进了幽
篁小筑,一直冲进我的屋里,锁上了房门。我没有出去吃午餐,章伯母来唤我的时候,我隔

    好漫长的一个下午,我只是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的望著窗子,望著窗玻璃上阳光的闪
烁,望著竹影绰约的移动,望著一窗明亮的日光转为暗红的霞光。四周很静很静,没有一点

    我坐在镜子前面,审视著我自己,我的面颊苍白,眼神枯涩,头发零乱的纷披在颊边额
前。拿起一把梳子,我不经心的梳平了头发,丢掉发刷,我叹口气,忽然觉得一切都那样让

    “咏薇!咏薇!”我甩甩头,甩不走那分烦恼。打开房门,凌云拿著她的刺绣站在房门
口,一脸盈盈的笑。

    “咏薇,你怎样了?妈妈要我来看看你。”

    “我没什么,”我说,咬了咬嘴唇。“只是有些头晕。”

    “一定是中了暑,”她从裙子口袋里摸出一盒薄荷油。“试试这个。”我接过去。她走
了进来,把刺绣堋子放在桌上,我抹了一些薄荷油在额上,又抹了一点在鼻子下面,我喜欢

    “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我喃喃的念:“圃露庭霜何寂寞?雁归蛩病可
相思?”

    “嗯?”凌云张大眼睛望著我:“你在说什么?”“你不知道这几个句子吗?”我凝视
她:“你没听说过这几句?这是曹雪芹的句子。”

    “我不知道,”她摇摇头,黑白分明的眸子坦白而无邪:“我很少看书,尤其是诗,我
看不懂。”

    我愣了愣。“那么,你如何去了解他的思想领域?”我冲口而出的说。

    “什么?”她有些莫名其妙。“你在说什么?”

    “我说——”我咽住了,算了,何必呢?这不是我管得著的事,像韦白说的,人生没有
办法分析和解释,也没有办法透彻的了解,我何苦一定要探究出道理来?何况,男女相悦是

    “我——”我再摇摇头:“我不知道。或者,我应该回台北去了。”“不要!咏薇!”
她由衷的喊,热情的抓住我的手。“你不会这么快就回去,是不?我们都这么喜欢你,你一

    “你不会寂寞。”我慢慢的说。

    “会的!一定会!”她喊:“别走,咏薇,再过几天,树林里的槭树都会转红了,冬
天,我们可以到合欢山上去赏雪,我保管你会收集到许多小说资料,你在台湾见过雪吗?”

    “没有。”“留到冬天,咏薇,合欢山上积雪盈尺,我们可以去堆雪人,雾社的樱花也
开了,那儿也有一个湖,他们叫它碧湖,湖边遍地遍野的樱花,盛开的时候红白相映,几里

    新蒸的包子发出诱人的香味,我发现我是真的饿了。拿起一个,我立即吃了起来,青菜
猪肉馅,没有什么特别的作料,却美味可口。章伯母望著我,关怀的问:

    “脸色是不大好,怎么了?是不是太阳晒得太多?”

    “没有什么。”我摇摇头,勉强的笑笑。

    “咏薇在想家,”凌云接了口。“她说要回台北去,我正在劝她呢!”章伯母深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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