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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中国蚂蚁-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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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沉默下来。

    养病要紧,身体比什么都重要。

    我到底什么地方吸引你了,你说。

    只要在一块,余红星就必须回答。答案不用说别的,只有八个字:白里挑一,与众不同。就能囊括所以的意义。虽然答案简单,但是要把如此类似山盟海誓的话说一百遍,比考试还要难。对她来说,似乎相当重要。

    以后我得靠自己呀。她常常地说。今天,她大口地咬苹果,嚼的满脸碎屑,又这么说。

    谁不是靠自己呢。等她情绪稍微稳定,余红星就讲农村小伙上城看病的事情给她听。

    他得了什么病,大惊小怪的。

    男人才得的,我不好意思说。

    是阳痿吗?

    晓羽的举重若轻到底令我暗暗吃惊。

    哈哈。不是。是前列腺发炎。

    看来,男人有什么病都不重要,千万别阳痿。

    你讲故事给我听吧。

    好吧。听着。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

    不听;不听。讲新的。想不出来,恩——哼——小心我踹你。

    不要着急,往下听。庙里有个老和尚,他会讲故事。故事讲的是……

    商朝的时候,有个叫纣的国王。每一年都要祭奠天上的神仙。有一年,他照例祭拜。焚香。磕头。要走的时候,禁不住多看一眼拜过的女娲娘娘画像。就是炼石补天,黄泥造人的女娲。他更禁不住连连赞叹女娲沉鱼落砚,闭月羞花的容貌。忍不住在石壁上题了一首歌颂美人的诗歌。意思是娘娘啊娘娘,你拥有这样的美貌,怎么能不使我朝思暮想、寝食难安呢?臣子都害怕极了。说大王你怎么能如此侮辱我们的女神呢,快下命令抹去它。纣王说女娲娘娘容貌异常美丽,我题诗赞美娘娘的美貌,会有什么错呢?臣子说反正不成,会遭报应的。纣王不理。女娲下凡人间,来到王宫的祭台,发现有许多新鲜的腊肉和好吃的水果,问守护于此的金童玉女谁来此祭拜。小童如实相告。女娲心满意足的点点头,沿祭台飞了一圈,发现石壁的题诗,顿时怒不可遏。呵斥题诗的人。质问何人竟敢题淫诗侮辱本神。小童据实相告。女娲说我非得惩治这个昏君不可。于是,她命令修道千年的狐狸变成漂亮的女人去迷惑纣王。

    后来的事我知道。那个妖精附了哪吒姐姐的身,叫苏妲己。纣王整日酒池肉林,不思朝政,后来被周王给灭了。

    不要管后来怎样。还是说那只狐狸精吧。它接到上级的命令,考虑如何圆满完成任务。也就是说,到底变成怎样的人,怎样去诱惑纣王呢?它在狐狸群里跳过来跳过去,要急出病来了。所以的狐狸亲戚帮它出谋划策,去大街寻找模特,描肖像;甚至发挥想象,要那只狐狸按照想象的样子变出来试试,结果奇形怪状。所有的努力都不能使它超常发挥才能。狐狸们没辙了。隔几天,天命难违的狐狸就钻进宫里,总是无功而返。有一次,它召集狐狸开大会,说想到了一个高招。

    是什么办法呀?晓羽问。

    狐狸深沉地说:我日夜潜入宫中,茶饭不思,左思右想,可是人间的国王只迷恋娘娘,不如干脆变成娘娘吧。

    那妲己呢?

    变成娘娘肯定天理难容,狐狸当然不笨。那只狐狸决定先把妲己变成娘娘,自各耳再附身。女娲要惩罚恶人,自然不会为难它。怪只怪国王只迷恋她一个人。

    说的也对。

    可惜妲己……

    可惜什么?晓羽追问。

    她突然生了一场怪病,大夫说她的右胳膊没有三五年抬不起来。

    唉,天意啊。晓羽独自叹着,半晌,嘻嘻地笑,用脚踹余红星。

    你真是坏透了,变着法子整人。

    差点要拽倒点滴瓶的架子。

    报纸改版之后,我再不去发报纸了。因而不清楚它是否深入人心。我想大抵是不可能的。编过几期后,慢慢失去了积极性,也省出不少时间听老洋拿一张废旧的《华商报》讲版式设计。当然不在中午时间找他。我对老洋说,咱们搞活动吧,有劲,又能提升报纸的影响力。他笑着问搞什么活动,我这里可没有多余的资金。商量后,觉得做征文活动最合适。

    具体怎么操作,你看着办吧;资金呢,你自各想办法。需要人或者其他帮助,来找我。老洋春风拂面,笑意绵绵。

    万事具备,只欠东风。

    找好又多、人人乐,接听电话的小姐声音甜美,要么说暂时没有宣传计划;要么已经和别人签了合作协议。跑几天后,腿都快断掉了。我对晓羽说,算了,你不要跟着跑了,我另想办法吧。

    资金最终到位了。我和经管院出身的家伙找边家村十字的一家公司谈判。他边走边安排注意事项。咱们一个软,一个硬,软硬兼施,看情况随机应变。市场主管是一位穿着随意的小姐,二十多岁。顾不得怜香惜玉了,那个家伙时而高呼市场是关系国计民生的大事,是企业生存的生命线(后来我才知道不是市场,而是管理层);时而讲企业形象对产品销售有着非同寻常的作用。末了,不忘加上一句:小姐,你认为呢?我一愣一愣地说,这对双方都有好处。果然,小姐失去了上次伶牙利齿的风采,直接请示部门经理。经理签了字。走出市场部的门,我发誓再也不欺负人,或者和别人一块欺负人了。

    有些事情常常难以预料,因此发誓是没有用的。老洋同志找我说,你看看,我刚才专门请教了法律系的学生。这份协议只有我们要尽的义务,比如在几月几号开始宣传,却没有对方要履行的责任。凡事用点心,重新起草吧。

    我靠!要是我去经商,他妈的保准会中美人计。所以,我打算以后不去经商。

    去厂房提货,雇了一辆人力三轮。张小姐正拿着照相机对着地面摔破的瓶子拍照。我问她在做什么。她说损坏多少东西要上报总部的。末了,不忘宣传他们的产品,极其认真地说他们的产品是在中央电视台打过广告的。播广告的时候,总部老板一手拿着表,一手对屏幕掐时间。少播一秒,老板就找它算帐。我听了,真想笑出声来。她是在夸人,还是在骂人呢。刚才进厂房门的时候,两个保安的对话也很有趣。一个说:你不是说让我一个半小时后换班吗?另一个说:他们的,我说的是一个“半小时”,不是两个“半小时”,你有毛病呀。几个装卸工嘻嘻哈哈喊她的名字。她忍不住,两只眼睛怒视他们,好大一会儿工夫才给我清点起产品来。

    有时间,我果然在央视看到了那条广告。大红大红的颜色,试图说明产品是中国产的。

    老洋同志喝着拉来的赞助,问下一步怎么办。我说你别操心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稿件收了上来,竟然有几千份之多。我和几个忙活的人油然而生起从来没有过的成就感。文学教授评完稿件。一星期后,排列名次。诗歌第一名:《睡》(至少和睡觉相关);散文第一名:和家乡云南有关(有些沈从文的味道);小说第一名:洋洋洒洒数万言,教授评说笔法老道。把那些东西和证书发给获奖者,用剩余不多的活动经费请忙活的人吃饭。

    之后,又搞文学讲座。这一回轻车熟路,比较的顺利。不修边幅的作家和评论家,完全一派名士风格;气宇轩昂的文学教授,吸引不少文学青年去听讲。晓羽说这些人真好玩。我说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人家是作家么。又有一次,她说我去过陈忠实的家,很普通,不象有钱人。我说没什么稀奇的,人家是作家么。

    等做完活动,课程也结束了。被挂了好几门课。

    挂就挂了吧。总比天天睡觉强许多倍。

    “为了把一切都做得完善,为了使我不那么感到孤独,我还希望处决我的那一天有很多人来观看,希望他们对我抱以仇恨的喊叫声。”莫而索远非麻木,怀有一种执著而深沉的激情,对于绝对和真实的激情。这份不为人所理解的激情,看来在现实中是决不可能实现的。

    很久没有看见胡小生了,不知道他这段时间忙什么。我真想问,伙计,你挂了吗?恭喜你也挂课了,赶下次补考我一定给你占个靠后的位子。我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怎么会挂课呢?那么勤奋上进,每次上课都坐第一排,即使真不会答题,仁慈的老师也会放他一马的。果然,胡小生不负众望,而且勇敢地拿走了奖学金。应该的,应该的,报考外交部的公务员也是应该的。只是希望这家伙赶紧找个女朋友,省得到处打架。

    0913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晓羽交给我一封信。信寄自温州,足足十来页纸。

    晓羽把头伸过来瞧,我说,给你看吧。

    她摇摇头说不看不看,净是乱码字。啊?他怎么称呼你“红星爸”。

    余姓大家里,论资排辈,我比他大。

    花了两三天工夫,从这封乱文里,我意识到小雷出了事。

    理清信件头绪,事情只能是这样的。

    小雷到温州一年多了。他被制鞋厂调配到温州湾一个不知名岛屿的分厂。他做鞋厂的保安,操的是老本行。和他在一起的,基本来自全国不同的地区。他们和制鞋厂签了两年协议,住在分厂后面几间房屋里。出门抬脚可以跳进大海。这里距离陆地并不远。休息的时候,他们自然想起故乡的父母、兄弟、姐妹、深爱的恋人和至亲的朋友。他们大多性格勇健,生着钢铁般的拳头。每天早上,他们被召集起来,布置当天的任务,无非是制鞋,或者保安,各司其职。

    张力是他们的头儿;分厂厂长。一天,张力把胖子和小雷叫到他们的办公室,四下里望望,关好门,叫他们两个人抽烟。

    这里实在乱的紧,多亏你们两位恪尽职守。不然的话,出了事,总厂追究责任,我们都要倒霉。这段日子,工厂效益不好,老头快要变成神经了。

    你们都是大老板,我们只不过是出来混口饭吃。挣一份是一份。胖子说。

    也许,过一段日子,我们就会有钱的。准你们几天假,想干什么就去干什么。钓鱼、游泳、睡觉,怎样都行。工作照旧发放。只是有一点,这几天你们不要到厂房来了。

    胖子一口应承下来。踏上这个破岛,他们从来没有好好休息过。两人真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钓鱼、游泳、睡觉,甚至切磋武打片里的工分。什么勾、掌、拳、剪;吸星大法、少林太极。凑着涨潮向海水发掌,溅起的水花使他们乐不可支。

    几天后的清晨,胖子回到厂房,发现里面空荡荡的,除几台停止运转的机器。人呢,人呢,人都跑哪里去了。小雷随后赶到。拉拉召集工人准时集合的电铃,一个人也没有出来。这回可闯了大祸。

    他们想起分厂厂长张力,直接朝办公室跑去。张力坐在办公桌前抽烟,好象早知道他们要来似的。

    发生什么事了,是工人们都跑光了吗?走就走吧。

    总厂会追究责任的,谁来承担责任?胖子焦急地问。

    我早说过。厂长野心大,把鞋厂开到了西班牙。结果,一群暴徒袭击工厂,上千万的鞋子付之一炬。如今,我们这里连工资也发不起了。小雷憋红着脸,情绪异常激动。忽然想起张力要他们做的事情,马上明白了什么。

    小雷顿时火冒三丈,一拳砸着桌子。半瓶墨水被震倒,墨汁不断地淌。

    混蛋,你竟敢背厂长做这样的生意,你这个人贩子!你——不是人!

    张力登时变脸,仰面,坐到皮椅里。

    我是为你们着想,也为了工厂。你发什么狂呢?

    我要揭发你。

    伙计,安静点。要弄清楚你的身份。

    在鞋厂,保安的工作是时时刻刻盯紧出入厂房的每一个人。

    事情发生后,他们两人紧紧闭住嘴唇,好象有沉重的白雾包围整个分厂。他们曾多次计划逃走,可恨张力切断了他们所有与外界的联系。每天只给供应两顿饭。

    饭菜挺可口。小雷不时长吁短叹,每当他们提到张力的名字时,会咒他不得好死。骂完后,起码良心能得到些须安慰。张力仍像没事一样,需要什么东西,只消有人来,他就付出很高的价钱把东西弄来。大约过去一个月,张力从这个岛上突然消失了,把他们俩留在岛上。

    一个实实在在的荒岛。孤独恐惧席卷而至。一个人纵然什么也没有怕过,并且坐过引以为豪壮的事情,诸如毁灭理想、爱恨、情仇,但他不能消除恐惧、孤独、莫名其妙的焦虑。这些看不见寻不着的东西紧紧扼住人类的咽喉,干扰人的大脑,枯竭人的心灵。它独自欣赏人们做垂死的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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