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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我是北大留级生-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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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专业则选拔一些又红又专的学生去编写《德国文学史》和《德华大词典》。教授和学生混合编队,政治挂帅。全校召开过几次大会,一些教授也头脑发热,走上台去表态,决心要在科研领域“放卫星”。每个系都有代表发言,狮子大开口,不说大话就过不了关。归根到底是个政治问题:右倾。 
那是一个宁左勿右、非理性的时代。 
当年的“大跃进”煽动了中华大地的浮夸狂热。“捷报”、“放卫星”满天飞。1958年8月13《人民日报》报道:“麻城建国一社出现天下第一田,早稻亩产三万六千九百多斤。”同年9月12日《广西日报》报道亩产“十三万四百三十四斤十两四钱”的记录。当年的口号我还记得:“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反右后的北大(4)   
这些热昏的胡话自然会波及、席卷北大校园。 
不久北大又掀起了教学改革运动。该运动持续了两三个学期。我的抵触情绪特别大。当时我的看法是:胡来,无聊,穷折腾,民不聊生! 
具体到西方语言系就是贯彻“政治标准第一,艺术标准第二”的方针或原则。 
原先我们的教材内容几乎全是德国文学经典原著,由德国专家讲授。教改的结果是大刀阔斧砍掉这些经典,换上《北京周报》(德文版)政治性文章,真是让人哭笑不得。因为这些社论全是从人民日报和《红旗》杂志译成德文的,内容不外乎是捍卫“三面红旗”和防修反修的长篇大论。其语言是中国式的德语,读了会误人子弟。 
44年后的2003年10月,我读到章含之的新作《跨过厚厚的大红门》(文汇出版社)才恍然大悟,找到了根源。 
六十年代初,章含之陪毛泽东读过英文,算是他的英文老师。1963年的一天在学完英文后,在吃晚饭时他们发生过一场争论: 
毛主席当时说学外语应当以政治体裁的文章作教材,我说应当是文学题材的。毛主席说那就妥协一下,七分政治三分文学。我说还是倒过来吧,七分文学三分政治。大概那时候毛主席完全把我当一个晚辈,一个他的老朋友的女儿,所以他并不计较我与他的争议,反而觉得很有意思,他说:“你可真是个‘文学派’啊!”事隔七年,毛主席竟然还记得我是个“文学派”,直到那时,毛主席的记忆力还是惊人的。(第55-56页) 
凡是有点理性的人,大概都会赞同章含之的看法,成为一个“文学派”。 
那年(即1970年),章含之同毛泽东又发生了一场争论: 
之后,毛主席从床上起身,边披晨衣边对我说:“我有事要同你商量,我们到外面去谈。”于是,我陪主席走到大会客室。他要我坐在他旁边的沙发里,问我说:“你那个学校停课多久了?”我答:“从1966年到现在整整四年了,中间搞过几次‘复课闹革命’,都没搞成。学校打派仗,没法复课。”毛主席说:“过去就算了!现在我在考虑学生应当回到课堂里去了,也就是说应当上课了。不过不能像过去那样搞教育。教育要改革。外国语也还是要学的,但是也要改革。我找你来是同你商量外语教学改革的事。你想想怎么改法,反正不能走老路。我派你回外国语学院搞教育改革,你愿不愿意去?”我说:“主席派我去我当然愿意。我只是怕搞不好,辜负了主席的期望。”主席说不要紧,什么事都要试验。他又问:“你们外国语学院过去有多少外国教师?”我说:“总数我说不清,但每个系都有,英语系最多的时候有十多个。”毛主席说:“这些人现在在哪里?”我说:“都不在了。多数因为学校闹革命,停了课,都回国了。也有个别的支持过一派,被抓起来了。”主席说:“喔!要弄清楚再解决。”我本想多谈点外国专家被抓走的问题,但主席似乎不想深谈,他转换话题问我:“你觉得将来还需不需要请外国人来教书?”我说:“至少对外语教学是完全需要的。”我仔细地讲了我的意见。毛主席点头说有道理,并说:“学校要开始招收新生,也可以有选择地请一点外国人来教书。”可是,毛主席却又说:“不过要请一些外国的工人和农民来。”我的固执劲又冒上来了,我说:“那不行,我们培养的学生将来要搞外交,要教书,培养人才,所以要求教师也应当有比较高的文化水平,至少是大学以上的。同时还要学文学作品,纯粹的外国的工人、农民是教不了的。再说,在口语方面,尤其是英国人,工人的发音也同受过高等教育的不一样。所以还要请知识分子。”毛主席望着我兴奋地滔滔不绝的样子,笑着说:“好吧!我们今天不争论。我的章老师还是一个‘文学派’!”(第54-55页) 
那是一个事事讲阶级斗争的疯狂年代。1959年各系各年级又开展了反右倾整风运动。在全体师生中开始揭发、批判对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三面红旗”不满和错误认识。总的来说就是揭发对阶级斗争、不断革命和群众路线的错误看法。晚上本来是自习、温习功课的时间,一声令下便要集中学习,不得缺席。我的抵触、不满情绪尽管非常大,但还是不敢表露出来,否则有开除学籍的危险,这是不用怀疑的。即便是我把自己的内心真实严严实实地掩盖了起来,但在情绪上还是露了馅,于是又成了靶子。 
可以这样说,自1957年反右,我这个人一直就是历次政治运动的靶子。心灵上全身伤疤。我是从一个个伤疤渐渐走向“世界哲学”的。这也叫“事上磨炼”。精神上的苦难玉成了我的世界观。 
五、 批判马寅初校长 
在校期间,我一共见过马校长四五次。 
当年外国元首经常访问北大,并在大礼堂发表演讲,马校长总是致欢迎词。有时周总理来校作报告,他也致欢迎词。开头第一句永远是:“兄弟我……”(这种格式的开场白在当年是罕见的。它一下子就把人带到二三十年代) 
马校长的浙江口音很重。身体矮胖。记得他的专车是苏联的“吉姆”(黑色),说明他是部长级待遇。 
1882年马老生于浙江,留学美国,攻读矿冶学,后考入哥伦比亚大学读经济。回国后在北大任经济学教授,开设的课程有货币学、银行学、财政学、保险学、汇兑论和交易理论。   
反右后的北大(5)   
1929年,他担任南京政府立法院经济委员会委员长,并在多所大学兼任教授。1940年他在重庆“陆军大学将官班”讲课,题目是“抗战财政问题”。他说:这是民族生死存亡的严重关头,全国上下应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同心同德,共赴国难。但现在是“下等人”出力,“中等人”出钱,“上等人”既不出钱,又不出力,囤积居奇,发国难财。还有一种“上上等人”依靠手中权势,利用国家机密从事外汇投机,大发超级国难财。这种猪狗不如的“上上等人”就是孔祥熙和宋子文之流。 
必须把孔祥熙、宋子文撤职,把他们不义的家财拿出来充作抗战经费! 
当时的新闻媒体以“马寅初作狮子吼”为题,赞扬他一身凛然正义,不畏权贵,抨击政府的经济政策。孔祥熙为了拉拢他,想聘请他出任财政部长,被他拒绝。有一回蒋介石请他赴宴,他说:“我给委员长讲过课,他是我的学生,学生不来拜见老师,倒叫老师去拜见学生,岂有此理!” 
这就是马寅初的骨气。他软硬都不吃。1940年12月他被投进贵州集中营。 
抗战胜利后,他依旧发表讲演,抨击国民党政府。1947年5月,他在南京中央大学发表演说。他知道有特务想干掉他。站在台上他大声地说:“我知道今天会场里有特务,他们想要杀害我。现在你敢站出来!你敢向我开枪!开枪吧!朝我胸口开枪吧!我是不怕死的!我就是要讲话的。” 
1949年在面临何去何从的日子,马寅初选择了共产党。他从香港回到了北京。开国大典的日子,他站的位置在毛泽东的右后方。 
10月19日,中央人民政府任命陈云担任政务院财政委员会主任,薄一波、马寅初为副主任。他刚到北京,暂住北京饭店。不久,政府选定东总布胡同32号一座两层小楼为他的私宅。(当时这是“行政三级”的待遇) 
1951年,经周总理建议,马寅初为北大校长。1952年全国高等院校大调整院系,北大同燕京大学合并,校址由城里沙滩迁至燕京大学校址西郊海淀。为了不让马校长在北京东西两头路上奔波(1952年马老正好70岁),学校将燕南园63号安排给他作为寓所。 
记得是1959年冬天的一个寒冷的日子,(时间可能有出入)我经过小饭厅南墙,看到批判马寅初的大字报,题目很刺激,很醒目:“马寅初,你究竟是哪个马家?!” 
不久我便知道批判马校长的《新人口论》已经公开化,白热化,已经由学术问题演变成了政治问题。 
在那个“一言堂”、独断专行的疯狂年代,有某个大人物突然被点名批判并不是新鲜事。彭德怀和后来的刘少奇不也是这样吗?周恩来不是经常写检讨吗?邓小平不是几起几落吗? 
当时全校公开、大张旗鼓批判马寅初有好几次,并且专辟了一间供批判的展览室,把有关他的反动言论放在一间屋子,供学生起来批判,同他划清界限。 
我曾多次走进批判室,当然不是为了批判,而是为了批判的批判,并得到了一个重要的副产品:对人类文明及其前途,人口问题是多么重要!马尔萨斯这位深刻的思想家也是在这一年进入了我的视野。(在本书的有关章节,我要专门谈到马尔萨斯) 
后来,在我的《人类文明的功过》和《人类文明之旅》(上下册)这两部著作中都着重论述了人口问题,并提出了一个公式: 
世界人口总数×人的欲望膨胀=对地球生态环境的总压力 
我翻了一下《文汇报》的合订本。1957年4月27日该报正式挂出“人口问题讨论”刊头。发表的第一篇文章是该报驻京记者杨重野写的专访“马寅初谈人口问题”。 
当时马寅初的头衔是显赫的:我国著名经济学家、人口问题专家和北大校长。接见杨重野的地点就在燕南园63号他的私邸,时间为4月25日。 
一开口,马校长就提出了一个至今依然有效的命题:“人口太多是我们的致命伤。” 
2000年当我独自一人重访燕南园63号,久久站在它面前,这个命题就像贝多芬《英雄》和《命运》的一个主题回荡在我耳际:悲愤,深沉。因为历史证明,真理在马校长这边。 
这叫错批一个人,多生3亿人。 
1957年若把马寅初的“计划生育”确定为基本国策,而不是推迟到1982年9月1日(即马老死后4个月);又过了20年,《中华人民共和国人口与计划生育法》才于2002年9月1日正式实施。如果在1957年9月1日正式实施呢?如果今天我国人口是8亿呢? 
以下是马寅初对记者杨重野所讲的一段话: 
1953年6月30日我们全国人口普查的时候,人口是六亿零一百九十三万八千零三十五人,现在过了四年,按照我国人口增殖率千分之二十五计算,每年要增加一千五百万,那么现在我国的人口至少是六亿五千万,照这样计算下去,五十年后我国人口就有二十六亿,超过现在全世界人口的总和。你看这还得了! 
你看看我们的人过去是怎样生活的,过去很多人是糠菜半年粮,饥荒时连糠菜都吃不到,吃草根,吃树皮,饿殍遍野,乞丐满天下。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和以“四大家族”为代表的官僚资本主义的残酷剥削,固然是造成我们贫困的根本原因,但是人口众多这个事情的本身,也是我们贫困的原因。解放后生产力提高了,人民的生活改善了,但是这个改善受到很大限制。   
反右后的北大(6)   
中央和毛主席对这个问题早就认识到了。过去所以没有把这个问题提出来,可能是时机不到,现在如果再不谈就不得了啦!现在人口问题可以公开谈了,这说明我们国家进步真快,也说明这个问题的确很严重了,今年5月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上我还要谈这个问题。 
人口繁殖的确是“无组织、无纪律”的,我认为不能再这样下去,我们现在有计划经济,同时也应该有计划生育。 
同一天(即1957年4月25日)下午,马校长在距燕南园仅一墙之隔的大饭厅举行了一次有关“新人口论”的讲演。 
这是他在新中国成立后所作的第一次公开学术报告,由于课题特殊,引起了在场师生上千人的极大兴趣,会场十分活跃。我有幸也在其中。对于我,那是有关“人口问题”的“第一课”。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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