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鬼-第18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同时,在拍片的过程中,阿布深刻地明白,青春从来都是靠不住的。
它是一列疯狂的列车。触摸到的是欲望、焦虑、暴力、情爱,还有体力的和感情的挥霍,它是一个声名狼藉的主题。某一天回家的途中,人们会看到自己手掌里满是血,很多人会觉得紧张和不知所措,他们把手掌里的血胡乱地擦在墙壁上,任那昏暗的路灯,投下可怕的临终一眼。那时候,很多神经质的声音开始四处追随着人们的梦魇,让人窒息。
树鬼 42(2)
阿布想,终有一天,夕阳一滴滴落下来,自己伸手去接时,会发现竟然全都是血。而那个与自己一起长大的小男孩,早就在另一个世界里停滞不前了。他停留在过去的时间里,自己独自前进后,摸到了夕阳滴下来的血。突然知道,肉体终将老去。
人总是脆弱的。每个灵魂都渴望能得到安慰。每个生命最后都有一个死亡的纬度在等待着。因为死亡,人才有了命运感。从这点出发,小说成了阿布的教堂。
而DV是一把钥匙,它为阿布打开了这个世界,打开了她及他人的心灵,让阿布看到了世界原本没有的色彩和情感。
从此,阿布除了写作、摄影外,迷上了拍纪录片。
树鬼 43(1)
阿布听到手机响的时候,刚好在洗手间里洗一双厚厚的纯棉袜子。她有很多双这样的白袜子,不是穿在鞋里,而是穿起来在地板上走路用的。每天起床,她将双脚套进洁白的厚袜子里,然后踩在一尘不染的地板上,她喜欢这种干净清爽的感觉。
听到铃声后,阿布匆匆跑进房间,手里还沾着肥皂沫,接起电话,是林的声音,似乎从地洞里冒出来一样。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声音,阿布深吸了口气,抬头看了看窗外的阳光,同时还看到了花坛里开着的红月季,仍然觉得有些恍惚,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
林在那边说:“你能来看我吗?”
阿布对他充满了怨气、恨,但对他的要求,却又无力拒绝。心里头恨着自己的不争气,人却已经在飞机上了。
很快就在他的城市里了。他并没有来机场接她。到达那个城市后,她给他打电话,他说,他在一家茶馆里等她。
他脸上苍白,身体比以前更加消瘦。是秋天,他穿了件大红的薄毛衣。红色的毛衣与银色的头发配在一起,倒是给他添了一点气度。但透过这种形式上的气度,你可以感觉到他骨子里的虚弱。
阿布很想问他为什么,为什么那么长时间不给她任何消息。但阿布没问。阿布在等着他说,如果他想说,就自然会说的。
可他什么也不说。
就聊了点别的话题。说话时,阿布一直在观察他的眼睛。他看阿布时,那眼睛里含着让阿布倍感心疼的东西,无法描述。
似乎大块大块的时间都在彼此间的沉默中流掉了。时间只有黑白两色,而阿布在白色间仍旧看到了大片的黑,那样的黑让阿布心里非常慌乱,压抑透了。他几乎不开口,只是看着阿布,深深地看着,似乎想把阿布吸到眼睛里去。
再后来,他说,去吃点什么吧。于是两个人站起来一前一后悄无声息地往外走。
在餐厅里。
餐厅就在林的办公楼的附近,是他们单位的定点餐厅。阿布与林靠窗而坐。
旁边餐桌上坐着一对男女,一边吸着烟,一边喝着酒。他们谈笑风生。准确地说,他们既不年轻,也不年老,女的不漂亮,男的也不丑陋。但他们身上都带有一种人人熟悉的、得意扬扬的优越感,那种无法形容的气质和骨子里的沧桑分明是在说:“我们曾艰难地生活过,但此时我们仍在寻找我们所热爱和珍视的东西。”
餐厅中间有个小型的舞池,一支舞曲响起,那对男女站起来,进了舞池。舞姿并不怎样,但他们跳得很投入,男人扭动着粗笨的腰,女人露出天使般灿烂的已经有了皱纹的笑脸。他们搂抱在一起,亲密无比,旁若无人。
这样的旁若无人是阿布从未曾尝到过的幸福,大概它标志着绝对的安静吧!阿布喜欢那对男女在舞池中的表现,阿布相信,他们的旁若无人是一种单纯,一种超越。
阿布对面的林一直在默默地喝着汤。有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上不断冒出来,他一直用另一只手按着他的胃。
阿布关切地问:“怎么了?”
林用餐巾纸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很虚弱地说:没事,胃有点不舒服。
阿布将刚才点的冬瓜海带排骨汤往林面前推了推,说,多喝点汤,热热胃,抽个时间去医院看看。
林说,再说吧。
阿布说,一定要去,好吗?
林笑了笑,说道,过几天也许好了。
阿布说,你别总是这样,总是等着疼痛自己离开。
林低下头去。沉默。
阿布看着舞池里的那对男女,回过头来,见他还在发呆,便又说,明天就去医院查查吧,查查放心一点。
林说,过几天就好了。
阿布笑笑。觉得他这人固执得不可救药,一时又觉得有些可爱,便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手。
阿布的手一碰到林,他就像一棵含羞草一样惊缩起来,迅速抬头看了看四周围,然后抽回手去,拿起一支烟来,点上。
阿布呆了呆,问,为什么这样。
男人吸了一口烟,看了看四周,轻声说道,这里是我们单位的定点餐厅,随时可能碰到熟人,连服务员都对我很熟悉,被他们看见了,不好!
阿布向他伸出手去时根本没想那么多,她想,他是她爱的男人,他住在她的心里,她的动作与她的内心是那么的吻合,去摸一下自己心爱的男人的手,就像呼吸一样自然。她的爱可以让她忽视周围的一切。
她没有给自己留下任何底线,在爱面前,她不需要底线。
他却是惊厥的,含羞草一样。他有他的底线。他的恐慌,是他内心里的真实。他在阿布面前的矛盾让阿布无法明确,犹豫摇晃,风吹草动,那些是否都是他内心里的真实。
树鬼 43(2)
阿布原本还想说,你既然那么紧张,就不该选这家餐厅吃饭,这样不累吗?但阿布想了想,什么都没说。过了会儿,自己动手给自己舀了一碗汤,低下头去,喝起汤来。
再抬头时,旁边那对男女已经从舞池里回来了。两个人低着头,窃窃私语了一会儿,然后女人抬了抬手,说,买单。
服务员拿了账单过去,女人掏出钱包,付了钱,两个人站起来离开。男人替女人拿着包,与女人保持一步半的距离,很自然地护着她的样子。两个人在餐厅门前的电梯口站了一会儿,电梯来了,女人先进去,男人跟在后面。
阿布一直用目光追随着他们,直到他们进了电梯后,才把目光转回来,看着玻璃窗外来回的车流,神情一时迷离起来。
又过了会儿,阿布和他也站起来离开。他们一前一后走出餐厅,走向停车场。他们上了出租车。他送她去车站。阿布以最快的速度赶来,以最慢的速度离去。
在检票处,当她向他道别时,他和她保持着距离,依然没有碰触她,只有眼睛里流露出来的类似无奈和绝望同时又百般留恋的眼神,让阿布感到伤感。
阿布往站台走去,走了好长一段路,忍不住,回头,发现他还站在那里。穿了件大红的薄毛衣,米色的休闲裤,银灰色的头发,高个子,瘦弱,戴眼镜,微驼着背……
阿布强装若无其事,朝他挥了挥手。
树鬼 44
关于人,有很多的说法。有一种说法是,上帝造了男人,看看,不满意,总觉得他身上多了点什么,于是就造了一个女人……
受过严密的科学教育的人,也爱听传说。传说中蕴含着许多可能。阿布爱听传说,爱看童话,爱所有可能发生的超自然的东西。就如她爱那个“夜翼”的传说一样。
据说,人沉重的肉身之中,在某个深处,藏着肉眼看不见的夜翼。它平时不会出现,只有在最纯净的月夜,凭借最纯净的月光的浮力,才能进行缓慢地飞行。
当然。这种能力只有少数人才能具备。具备这种能力的人,需要一些与常人不一样的智慧。这种只有少数人才能发现的神秘的夜翼,是一个极其神秘的器官。它脆弱无比,巨大,透明,就如蝴蝶的翅膀,却似乎是不存在的。在最纯净的月夜飞行时,只要受到轻微的干扰,比如一小片薄云遮住了月亮,夜翼就会受到损伤,在空中缓慢飞行的人就会意外地下坠;又比如一处夜空由于新星诞生,光芒过于耀眼,灼伤了夜翼,飞行的人就像被击中的战斗机,失去了平衡。飞行的人甚至有可能挂在城市高楼的脚手架上、电线网中,尴尬地纠缠着,脱不了身;下面的围观者当中,有你最好的朋友,你最爱的情人,包括你的父母,他们都很惊诧,不知道,也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挂在那些东西上面。你说,你是在飞行中受到损伤而坠落的,他们可能还会发出可爱而又奇怪的笑声。
自从听到夜翼的故事后,阿布就一直觉得,自己的身体某处,肯定藏着一对夜翼。它是一个神秘的器官,阿布相信,总有一天,它会让她飞翔。
十岁那年的那个夜晚。
她一直认为,自己是凭借着夜翼穿过布衣巷,飞到杨的家门口的。只是那时因为极度的恐惧,让她失去了知觉。失去了体会飞翔感觉的能力。她无法确信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所以,她一直都在等待,等待奇迹再次发生。
她需要得到证实。她迷恋心中的梦幻,相信传说。
无数个月圆之夜,她半夜从梦里醒来,走上街头,似乎就是为了等待飞翔。等待夜翼能够突然展开,带着她飞翔,在城市上空,就如鸟人。奇迹总会发生。
阿布相信它的存在。继续等待,并且认真寻找。有时洗澡时,她会仔细地审视自身,从皮肤开始,到心灵的深处,不放过任何一处可疑的地方。她甚至认为,夜翼就藏在她尾椎骨处,就藏在那两条美丽的鱼儿下面。也有可能藏在屁股尖上,屁股尖处分别刺着小青蛇。两条小蛇,夜翼就藏在蛇的身子里面,就伏在那里,随时都会展开翅膀,带她飞翔。屁股是最可爱的地方,它比脸蛋要朴实得多。
阿布相信,越神秘的东西越喜欢待在最朴素的地方。
那么多年过去了,夜翼一直没有如她希望的那样再次出现。脆弱的,巨大的,透明的,类似于蝴蝶形状的,又什么都看不见的夜翼。
有时,阿布心想,或许这夜翼过于危险,为了保护她,夜翼自动消失了。
生活中,就慢慢地有了别的一些替代品。阿布有时把它们幻想成夜翼。阿布坐在林的音乐中发呆时,某些物体便托着她的想象力,一直向上,在高处俯瞰她自己的生活。这种像电梯一样带着她上升的“某物”,就如航天飞机,可能是毒品,可能是向上的电梯。
或者可能就是死亡本身。
但阿布始终相信,夜翼肯定真实地存在着。就如她相信爱一样。
树鬼 45(1)
他不再有任何消息。
阿布彻底绝望了,没有什么比绝望更可怕的事情了。有一天半夜醒来,听着窗外车流行驶的声音,那么大的一个城市,没有什么东西是可以和自己有关的。
夜色在小屋里弥漫,想着那条布衣巷,那条青石板铺成的巷子,内心里变得脆弱不堪,一片荒凉,无可支撑。一时有了强烈的想回家的欲望。非常非常想回家。已经有两年没回去了。整整两年。还是想回家的,在最最脆弱的时候,阿布想,终还是要回家的。
第二天,便在回家的飞机上了。带着相机和摄影机,突然出现在父母亲面前。
带着摄像机回来的阿布,想拍拍自己的父母亲,她试图通过拍摄寻找一个出口,关于父亲关于母亲,关于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阿布拍父母亲上街买菜,在河边散步,吃饭,洗脸洗脚,上床睡觉。父母起先不同意,阿布骗他们说,拍着玩玩的,是想练练手艺。父母便也就配合了。
当时,阿布一边拍一边痛苦:我是一个下陷阱的人。
可是,有很多事情总还是想要知道的,压在心里,实在无法解散,看似轻,实则重。阿布需要他们告诉她一些答案,阿布希望能够打开一些东西,然后重新建立自信,得以解脱。
阿布开始提问。父亲拒绝回答。母亲似乎也被她的问题吓坏了,她甚至认为阿布是在清算他们。阿布心里想的真不是这样的,她只是希望父母亲能够帮助她一起去解决一些问题,去打开她内心里包裹着的那些阴影,让她害怕,让她紧张,缺少安全感的阴影。那些阴影始终在她的身体里,在梦里,一片一片的,黑蝴蝶般在空中飞舞,到处都是。
从老家回来后,阿布继续在电话里和母亲说一些她想要知道的那些东西。阿布想,既然已经问了,已经开口,那就继续问下去,直到他们回答她。
她只是需要答案,她不需要对或者错,因为她不想判断。她只需要答案。那么多年过去了,终于有勇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