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鬼-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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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虐少女成长之痛:树鬼 作者:柳营
《树鬼》可以看成是一段女性关于成长之痛的心灵呓语,也可以看成是一部反抗男性中心主义的女权主义作品,还可以把它看成是一部提醒人们应该如何教育子女,为人父母的警示之作,甚至可以把它看成一篇具有多种人格障碍的女性病历
作者简介
柳营,女,七十年代生,浙江龙游人。
2001年七月开始小说创作,2002年起在全国各大刊物发表小说六十余万字。有小说被各种选刊和年度选本选载。中篇小说《阁楼》被改编成同名电影。
著有小说集《水妖的声音》、《窗口的男人》;其中《窗口的男人》一书入选二十一世纪文学之星丛书(2004年卷)。另著有长篇《水盆里的镜子》《梁山伯与祝英台》。2003年获浙江省青年文学之星称号,现为浙江省文学院签约作家。系北京鲁迅文学院第三届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学员。
树鬼 1
她,阿布。长得不错,会聚了江南女人身上普遍的特点,秀气,苗条,个子不高,眼睛大而清澈,鼻梁挺直,皮肤白皙。
阿布属马。
她的星座是双鱼座。
她的幸运数字是7。
她的幸运日是星期五。
她的幸运地点是近水的地方。
有条河绕小城而行。小城有一条窄而长的主街。主街后面是一条同样窄而长的巷,叫布衣巷。阿布的家就在布衣巷里。屋子背河而建,窗户外的风景就是河上的风景。每天早上洗衣女的棒槌声,便是阿布起床的钟声。
阿布在小城读完了小学初中高中后,又去省城读了大学。刚上大学时,曾为清晨听不到河边的棒槌声苦恼了很长一段时间。时间久了,也就勉强习惯了。
这样的习惯多少有些无奈,一有机会,阿布就会跑回布衣巷里住上几天。对她来说,每天能够在棒槌声中醒来,是件幸福安宁的事。
大学毕业后,阿布重新回到小城,在一所重点中学教语文。
两年后,阿布再次离开……
表面上看起来,好像是为了一个男人。很致命。
树鬼 2(1)
又过了两年,阿布带着摄像机回到布衣巷。
这是阿布离开后第一次回家。那段时间里,阿布已经开始尝试着拍纪录片。带着摄像机回来的阿布,想拍拍自己的父母亲。
阿布拍父母亲上街买菜,去河边散步,吃饭,洗脸洗脚,上床睡觉。父母起先不同意,阿布骗他们说,拍着玩玩的,是想练练手艺。父母便也就配合了。
当时,阿布一边拍一边痛苦:我是一个下陷阱的人。
但阿布明白,她需要一种形式,她希望通过镜头来解读一种语言,一种只属于父母亲的语言。她想在语言背后找到一个答案。所有的都是秘密,都是不可知,它们潜藏在阿布的内心深处,那些角落的暗处深不可测。阿布明白,无形中,自己被那些角落里散发出来的气息纠缠折磨,时间越久,气息越浓,让人窒息。阿布被那股轻柔强硬的气息紧紧地缠绕,她想寻找一个出口。一道门就在眼前,可是不知如何打开。镜头也许是一种方式。
回家后的第三天下午,下了场大雨。
下雨时,父亲正在街上。
半个小时前,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的母亲突然想晚饭时给阿布做一碗鲜鱼汤。做鲜鱼汤就得有鲜鱼。于是,父亲就被母亲派出去买鲜鱼了。
父亲提着两条鱼出现在门口时,全身都被雨淋透了。
父亲一出现在门口,母亲就忙着去卫生间拿来干毛巾,给父亲擦脸,找来干净的衣服,让父亲换上,而阿布扛着摄像机跟在他们后面。
晚上,父亲咳嗽了。没两天,父亲就咳嗽得很厉害了。
母亲因为家里有活要忙,让阿布陪父亲上医院,上医院阿布也不忘带上摄像机。
父亲输液时,阿布问父亲,自己小时候有什么有趣的事情。
父亲对着摄像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阿布想了想又问,小时候自己有没有可爱之处。
父亲仍旧什么都说不出来。
阿布心里很难受:父亲怎么连女儿童年的趣事一件都想不起来呀。一个小女孩子,怎么可能没有一丁点可爱之处,可父亲却什么都说不出来。自己在父亲眼里真就那么糟糕吗?他或许只看到我让他生气的地方。成长过程中,全都是让他生气的东西。父亲对她似乎是一无所知的,他从来没有耐心去了解过她,她在他眼里一点也不重要。
父亲或许看出了阿布的情绪,想了半天,突然说了一句怪头怪脑的话,你小时候不太说话,很独立。
阿布想,你说我不太说话,是因为我害怕说话,我怕一不小心说错了,被你骂。你说我独立,我哪里是独立呀,我心里很依恋你,只是你很严肃,或者是被你打骂怕了,不敢表达出来而已。
阿布彻底地难过。
陪父亲回家的路上,两个人全都沉默。这样的沉默对阿布来说已经很习惯了。记忆中,父亲和她之间连续对话似乎从来都没有超过五句。
到家时,母亲正在院子里浇花,是月季花。阿布喜欢月季,以前布衣巷里的一位老人就喜欢种月季,他知道阿布喜欢,经常会送她一两朵。
父母亲好多年前就已不在布衣巷住了,他们在新区盖了一幢三层的小洋房。阿布仍旧坚持住在布衣巷的老房子里,她说她喜欢那里的气味。
送父亲去医院看病的那天晚上,她回到布衣巷,在自家的阁楼里找出以前写的日记。阁楼里有一张奶奶留下的老桌子,老桌子在上大学前一直都是阿布的书桌。日记就锁在老桌子最下面的抽屉里。离家两年,回来,又一次翻开小时候的日记,页页都能牵动内心深处隐蔽的疼痛。
阿布从小学三年级就开始写日记了,因为没人说话,就学会在无人的时候与纸交流。日记上清清楚楚地记着小时候父亲如何莫名其妙地痛打她,为一丁点阿布自己都不知道错在哪里的小事情严厉地责骂她。
第二天早上,回父母亲家时,阿布把三年级写的那本日记带在身上。吃过午饭,父亲上楼午睡,母亲坐在楼下的餐厅里用阿布以前给她买的牛角牙签剔牙缝儿。中午吃红烧牛肉,母亲牙齿不好。
阿布在母亲面前紧张不安地走来走去,想想还是拿出了那本日记,随便翻了几页让母亲看。上面记的都是父亲如何打骂她的事。
母亲拿着日记本,很吃惊。阿布的摄像机镜头对着母亲的眼睛,对着母亲手里的日记本。
母亲问阿布,为何要在日记里记这些东西。
阿布说,被打骂后觉得难受、委屈,又加上没人安慰她。
母亲说,那么小小年纪就记这些东西?
阿布说,小小年纪,难道就没有感觉了吗?
母亲张开嘴,看了阿布一眼,面带忧伤。后来,母亲给自己点了一支烟。烟是阿布熟悉的“双叶”,那么多年来,母亲一直都抽这个牌子的烟。
树鬼 2(2)
母亲抽烟时,阿布又和母亲说了几句话。母亲低着头,没接阿布的话,只是看着自己右手的食指,自顾自地说,手指里有一根刺,都已经两三个月了,还在里面,自己用针挑,左手拿针不方便,没法挑。让你爸挑,他眼睛又不太好,试了好多次,还是没挑出来。
阿布凑过去看了看母亲那个有刺的指头,发现指头有些红肿,透明的红肿,刺就在那里,看得清清楚楚,但刺得很深。阿布把镜头对着母亲的手指。
一支烟很快就灭了。母亲站起来,到厨房洗碗去了。
阿布捧着三年级时写下的那本日记,听着厨房里传出哗啦啦的水声,心里很痛,心想不应该和母亲说这些。可是,似乎有一股力量,让她不得不说。
阿布想,为了能够摆脱那些让自己痛苦的东西,说一说或许会有好处。
晚饭后,一家人都坐在客厅的长沙发上,电视开着。
镜头对着父母亲。
阿布问父亲,童年时为何要殴打我,不断地殴打。
母亲说,那时候教育孩子都这样。
父亲说,我忘记了。
阿布并不是要追究什么,真的一点这样的想法都没有,只是想和父母谈谈,只要自己能够开口,能够和父母亲交流,心里便会好受些,至少是敢于去面对了。
阿布说,怎么可能忘记了。
父亲说,是忘记了。为何要记住?
阿布说,有些事情忘不掉。
父亲问,你想记住什么?父亲说话的时候动了动屁股,可能感觉有些不舒服。
阿布说,小时候我很沉默,可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挨打,我总是提心吊胆。你经常打我,有时候把我的脑袋都打乱了。我很小就知道什么是胆战心惊。我心里藏着太多的恐惧和不安,它影响了我的生活,一直影响着,到现在。
父亲转过头来,看了看母亲,然后沉默。
母亲脸上有惊讶的表情。
过了许久,父亲说,我不知道你想要干什么,但我不会说请你原谅的话。
阿布说,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或者我只是想知道你当时的想法。
父亲不再开口,又坐了一会儿,便站起来离开镜头。母亲也跟着离开。母亲从沙发上站起来时看了阿布一眼,眼神里全是忧伤和埋怨。母亲从来都是向着父亲的,她是父亲的尾巴。阿布想,也许是母亲的爱成就了父亲这般固执的性格。
阿布原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问。要问的那件事才是阿布真正渴望知道真相的。可是他们离开了。阿布想站起来跟着他们进房间,但想了想,还是没有那样做。
阿布关了摄像机,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就坐在父亲刚才坐过的那个位置上。她能觉察到,她的问话就如刀一样捅向父亲,父亲不曾料到,她会这样直截了当地和他对话。阿布能看到父亲脸上显露出来的痛苦,似乎是他那至高无上的权威受到动摇的痛苦,但那痛苦却以一种复杂的方式显现出来的,阿布无法读懂。
阿布难受无比。她不明白父亲为何要回避她的问题,她只是想试着面对小时候留在记忆里的疼痛,她只想努力去放松。想让父母亲帮帮自己,她想试着了解他们的真实想法,也试着想让他们了解她内心的真实。她不知道父亲为何不愿意谈起那些事情。
母亲把一切责任都推向那个环境,那个时代。
父亲可以不用回答,但至少应该说一句抱歉的话。但父亲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承认,他还是觉得,他那时的殴打是对的,是有理由的。他不应该回避。
阿布痛苦而又无助地想,我真的想正视内心里的阴影,真的需要帮助。为何就不能够心平气和地试着交流交流?为何要逃避?
又在家里住了两天,阿布渴望父母亲能够主动和她谈谈,但他们都已经开始对她充满了警惕,他们甚至很少与她对话。三个人坐在一起吃饭,谁都不开口,连周围的空气都显得有些紧张。
阿布很无奈,只好背起摄像机,又一次离开了家。
树鬼 3(1)
他是父亲的朋友。
父亲属虎。他也属虎,天蝎座。
爱上他后,阿布有一年多时间里几乎天天都要研究星座。星相学上说,双鱼和天蝎,是绝配。阿布的血型是B型,他的血型是O型。两者是辅助血型。阿布属马,他属虎。按中国传统相学所说,马和虎是最佳属相之配。
阿布将自己的出生日期和他的出生日期配在一起,反复地查对,无一不说是天造一对、地设一双。阿布喜欢这样的结论,有时看到好的,还要认认真真地抄下来,一个人躺在床上,仔细地看,浅浅地笑。笑过后,心里便有了雾一样的忧郁,因为眼前能够感受到的幸福,全都是纸上的东西,非常虚幻。
窗外是河,星光洒在河面上,偶有渔船点着灯,从河面悄然地划过。那样的夜,美好而忧伤。
他在另一个城市里生活,是个摄影记者,曾是父亲中学时候的同学。
小时候是见过他的,那时候他也住在布衣巷。阿布十岁时,他们全家都搬走了。十五年后,又见到了他。这时,阿布已经大学毕业,做了一年多的中学老师。
再见时,全都是不一样的。
他不再是阿布记忆中的他了,小时候记住的只是一个外在的形象,就像一幅平淡无奇的画。十五年后,阿布却在那幅画里闻到了花草的香味,清水流动的声响,画布经受岁月后留下了特殊的芳香。他不再是平面的画,而是一个立体的男人。是一个二十三岁女人眼里的男人。
阿布平时中午在学校就餐,因为学校也在城市的新区,晚上便到父母亲家吃晚饭,吃了晚饭后再骑车回布衣巷。那天快放学时,阿布接到母亲的电话,说她和父亲还有父亲的一位朋友在餐馆里等她,让她放学后直接去餐馆。
父亲的那位朋友就是他。姓林。
阿布进包厢时,他们已经开始吃了。阿布稍微有些紧张,站在那儿没有马上入座。坐在父亲旁边的林见她进去,马上站起来,给她拉开椅子,边拉椅子边说,这就是阿布?我离开的时候还是个小丫头呢。
他的声音很好听。富有磁性、深沉温和。
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