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儿乖乖-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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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飞快地转过头,只见到容揽云身旁站著一名老者,气度雍容,质息沉稳,那刀刻般的端正五官极有正派之感,怎麽都不像是一个恶毒的杀人凶手。
或许是他错认了?
不、不,他记得那声音,就如同七年前的事才发生在眼前那般清晰和深刻。
他要再确定一次!
殷烨出了容似风的房後,便不停留地往客人住的西厢而去。
那老者似乎是不太喜欢待在房内,没费什麽力气就在庭园当中瞧见了他,他正垂首望著满地的落叶,看来像是在想些什麽。
殷烨伫立在长廊尽头的阴暗处,动也不动地审视著老者的背影。
他搜寻记忆,却无法从身影辨别,有印象的,还是只有那人的声音。
就在那个晚上,离得他好近好近,他已经记不得究竟是有多近,但是在儿时的辗转恶梦中,他只觉那黑影巨大得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然後,每当他就要窒息时,总会听到有人在耳边轻轻地安慰……一个不似男也不似女的声音,有时拍抚他,有时替他擦汗,说著无聊又无趣的话……但是却让他安心又舒服……
「谁在那里?」
一句话贯穿了殷烨回忆的思绪,仅是一瞬间,他的眼神变得阴狠闇;沉,只看那老者已经转过了身,朝他隐身的方向发出疑问。
殷烨垂在身侧的双拳紧紧握住,彷佛要捏碎什麽。
谁在那里?谁在那里?谁在那里?!
相同的嗓音说著相同的话,他不会错认!他不会错认的!
那个晚上,他要是对这句呼唤应了声,要是刚好没有野兔跳出去,是不是就会遭到跟他爹娘一样的命运?
他被推入狭窄的地洞中,爬了好久才到出口,拼命地跑回家,但屋子被烧了爹颈边的伤口一直冒出血,娘不瞑目地瞪著他……
好多残存的片段交错过眼前,纵使是在他长大後的这麽多年,那种压迫和真实感依旧没有减退,犹如昨天才亲眼目睹一般。
剧烈地喘息著,殷烨抬起微颤的手,按著自已额角跳动的青筋。浮出,他就压住;再浮出,他就用指间的骨头使劲地敲著。
在偏暗的角落,他脸上的光源被整个遮蔽住,阴冷的表情让人不寒而栗,双眸慢慢流露出的腥红恨意,似化身为一个恶鬼。
「谁在那里?」那老者没见有回应,便前进了几步,再稳声问道。
殷烨没有理会那老者,只是在两人照面前迳自背过身,迅速离开。
不停地飞奔著,他好像感觉自己的背又像是火烧般痛了起来……为什麽他会被纹身,这背上的图案又是否有什麽关联?
他要知道当年为何有人来灭门,他要清楚来龙去脉,他要查出谁是真凶……
他要报仇!
容揽云寿宴的那天,下了很大的雨。
因为已经深秋,所以特别地冷。
那个晚上,镖局里又刚好押成了件大案子,个个心情极好,喝得东倒西歪。
容似风因为带伤在身,所以一直都在房里歇著。
外头送完了尽兴的宾客後,也已届三更。
浅浅的睡梦当中,听到了细微的脚步声在她门边徘徊,不过没有很久。
每个人走路的声响都会有些许的差异,只要细心地稍加观察,便可有个明白;更别提他们师徒这麽久,又怎会听不出那是谁。
她起身,披上外衣,拉开门,跟著那已遥远的高挺背影走去。
穿过了长廊,步越了厅堂,接著就看见大门,轻轻松松地,她跟在他的後面,一起跨过门槛。
就算不是门仆因为喝醉的关系在打盹,他出入镖局也早已不再有碍,谁都知道,他殷烨,是她容似风的弟子。
烂泥难走,雨极大,几乎是滂沱。
他拿著简单行囊,还有她在他十四岁那年送的一柄长剑,不曾被雨势影响。
前面的人没打伞,她也不打。冰凉的雨水淋湿了她的衣服,透进了胸前捆绑伤口的布条,她不理,只是加快速度,别让自己的脚步落後太多。
不知道走了多远多久,好像身体冷到都麻木了,他总算回过头来看著她。
「妳;回去!」雨声中,他恼怒地朝著她大喊。
她笑了下,拨开尽湿的长发。
「就你可以半夜来散步,我不行?」神情平常,语调平常,态度也是一贯,除了发白的嘴唇和微抖的身子,她可说是做得毫无破绽。
他沉下脸,不跟她迂回。
「我叫妳;回去!」他怒道:「不要跟著我!」
「欸;,徒弟。」缓缓地,她一步一步地走到他眼前。「你怎麽就是改不掉这坏脾气?」她摇头。
他只是紧瞅著她略白的面色,沉默以对。
「这麽晚,这麽大雨,你想去哪儿?」
「……妳;身上有伤,拦不住我的。」他没回答,仅阴郁地说道。
她凝视著他,最後,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唉……你从来就不是个乖徒弟啊……」像是在自语般地喃著。再抬眸,已没有适才的嘻笑,「我早料到你一定会有离开的一天,因为你对某些事情总是会特别坚持的……对吗?」仰著头,她看著眼前已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
他稚幼的容貌尚在她脑海中,但如今,为何他的气息如此陌生?虽然她也曾试图在教导过程中要他遗忘过去,看来,她终究是无法做得完美。
「我只是想要知道当年发生了什麽事。」他道。
「……是吗?」她怎会不了解……怎会不明白?他的性子,她早已融到自己的骨血里。「没有一个结果,你是不会罢休的……对不?」她上身的衣裳已被内里晕出的一些些血给染红。
她该怎麽做?这种时候,她这个作师父的,应该做些什麽?
他的武,是她教的;他的命,是她救回来的;他的一切,她都脱不了责任。
是要阻止他,还是让他去?阻止他会有什麽结果?让他去又会如何?
见她眼也不眨地站立著,胸口血迹渲染得愈来愈大块,他的情绪也如同凶猛的大雨般暴躁起来。
「妳;快点回去!如果我能活著,自然会回来见妳;的!」他脱口而出的承诺,让两人皆是一怔。也不知道出自己为何会这样说,他回神,气闷吼道:「我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妳;眼中的小鬼头,我也有我必须做的事,所以才要离开!」他这个决定,很可能将会让他失去所有,即便如此,他还是得走!
她满脸湿痕地瞅著他,视线似被雨水弄模糊了。
「离开……」她低语,「那……你的锦囊呢?你要拿回去吗?」她慢慢地从怀中掏出来,上头已经有了她的血。
他瞠目瞪著她,差点要伸出手抓住她摇晃了!
她曾对他说过,那个锦囊是他们之间的信物,易言之,只要在她手上的一天,就不可能断了彼此的联系……她现在是要把选择权交给他?
还是故意要他无法说走就走?!
他知晓,她是最了解他的人,难道她当真察觉不出来……察觉不出来—;—;
她真的对他很重要?
在过去的这数年岁月中,他做的事,他过的日子,甚至是他吃的东西、穿的衣服,哪一样不是多多少少都跟她有关系?
他嘴巴上不说,但心底却也清楚如果没有她,自己早就不知饿死在哪个荒山野岭;他再狼心狗肺,再口是心非,再性格别扭,也能分辨得出谁是真正待他好的人!
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和她对视著,低沉道:「那个锦囊妳;收著,总有一天我会来跟妳;讨的。」这或许是他对她最诚恳的一次,也是唯一仅有的一次。
语毕,他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在他们俩都还没厘清那代表什麽意义前,翻过身,使轻功纵越而去,不再让她有追上的机会。
她半步也没有跨出去。半步也没有。
只是握紧了手上的东西,在雨帘中睇著他迅速消失的身影,久久,久久。
说他不是个好徒弟,她又何尝不是个坏师父?
凭她摸透他的程度,要留下他,有多少可以软硬兼施的方法,但她却是什麽也没做。
她明白他半夜练武练得那麽勤是为了什麽,也知他突飞猛进是下了多少功夫,更晓得,他在年幼时夜夜恶梦的那种恐惧多麽深刻。
如果他想去查清真相,她有什麽理由拒绝?有什麽理由?
她唯一担心的……就是恨意会蒙蔽他的理智,让他危害他人或自己……
还有……他背上的那个图纹……
或许,还是不应该让他走?
她想保住他,别让他受到伤害,但是,就必须牵制住他一辈子……做得到吗?她真有那个决心和立场做得到吗?
容似风在雨中伫立良久,内心不断地矛盾挣扎,但就是没有化为实际动作。
不知道什麽时候天亮了,不知道什麽时候回到镖局,也不知道什麽时候换下了冰冷的衣服。
她会永远记得,他们师徒俩是在这种状况下分手的。
恩未断,情未绝,缘分也许尽。
那天,雨势倾盆,日子是初五。
当有人敲她房门时,却是进来告诉她一件,她比任何人都早知道的事—;—;
殷烨失踪了。
***
「风妹怎麽样?」
「四天了,还是没出过房。」
「你有没有进去看看?」急了。
「小姐闺房,没经允许哪能擅入?」真是。「啊,不过,我确定小姐昨儿个下午还好好的。」
「怎麽?」
「她唤了人,送茶水进她房间去。」
「这样吗?」那他们是不是也可以去瞧瞧她了?「我看,咱们还是……」
头上的门「咿呀」一声打了开,阻断容揽云和杨伯的窃窃私语,容似风神清气爽地主动出现,面带微讶。
「咦?你们蹲在门口干什麽?」她好笑道。
「啥?」容揽云和杨伯对望一眼,同样呆了下,随後赶紧站直身。
拍拍袍摆,清咳两声,正要说些什麽,却忽然发现了一件天大不得了的事—;—;
「风、风妹……」打扮好像不一样了。
只见客似风一身如往常的深色衣衫,但样式则不若从前般会让人错认性别,很明显地可以看出是女子武人的装束。
她没施脂粉,却不再像男人般束发,反而梳了个简单的髻,仅是这样如此细微的改变,却让她刚毅中添了一丝丝婉约。
「干什麽看傻了眼?」她微笑,绕过两尊石像,迳自往廊上走去。「我肚子饿了呢,杨伯,准备些点心可好?」她侧头询问。
「啊?」杨伯还在发楞。「好好,怎麽不好?」马上就弯向厨房去忙先。
天,小姐还原了自我後,那种内敛中又带有犀利的气质更加明显了。
「风妹……妳;……」容揽云跟在她身旁,不知该如何开口。怎麽……她的外表看起来其实并没有变多少,可那整个莫名的感觉就是强烈得教人无法忽略。
「我什麽?」她挑眉,在走进庭院时停下,「大哥,下次若是想要蹲在我房前咬耳朵,那就别太大声,我都怕你们会破门而入了呢。」半转身睇著他。
他一怔,粗犷的老脸有些皱。
「咱们是担心妳;,妳;把自己关在房里,那小子又一声不吭地跑……」他住了嘴,观了下她的神色,只看她仍是挂著平常的微笑。
「好了好了,我没事的。」她比个手势,要他别大惊小怪。轻笑:「大哥,你是不是有什麽事要告诉我?」背对著他,她又往前踱了数步。
容揽云当真觉得,没办法在她眼下藏过一根牛毛。
「……那小子出了城就往西方走了,我以为妳;会想知道。」所以埋伏在她门边,就是等她心情准备好。
「啊啊……」她负手在後,微微地昂首,愈走愈慢,最後还是站住了。
容揽云在她後面,无法得知她的表情,看她似出了神,也不敢出声唤她,就怕会不小心看到她难过的模样……他有多少年没看过她哭了?
他不晓得他们师徒俩是不是发生了什麽,但殷烨就这样走掉,委实让他无法理解,也替妹子不值。
毕竟,翅膀硬了就飞,怎麽都感受不好。
院中的枯叶落了满地,风微刮,便成碎屑散舞。良久,她才出声:「大哥。」
「啊?」怎麽?眼泪流下来了吗?他准备掏出手巾。
「让我去吧。」
「呃……啥?」去哪儿?
「大哥,我可能……真的没法完全放下他,所以—;—;」她缓缓地回首,面容含著惯有的笑,但眼眸却是极诚恳的:「拜托你,让我去吧。」
这些天她想了很多,她并不打算去急著追他,也不会刻意去找他,但如果他们还有缘,那麽总有一天,一定还会相见。
容揽云沉默地望著她,半晌,只是叹气。
纵然心里再怎麽会担忧,却仍是做不到开口拒绝。因为这是头一次,由自己的妹子出言向他请托。
也是二娘过世这麽多年後的第一次。
她……虽然好像若有似无,但是的确有些改变了。
是因为殷烨?
***
八天後,容似风起程。
一只包袱,一柄剑,一匹马,一个绝不会回头的人,往西而行。
她凭著过人的坚毅及一身武艺,无视旁人嘲笑和私语,从没名村镇的一间破武馆起家;三年之内,在洛阳大城建立了四方镖局第一个分舵。
第七章
「哟,老李,好久不见了,今儿个怎麽有空上来?」
客栈内,熟客拜访,掌柜的奉上茶,上前招呼。
「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