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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那一年花正开-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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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记得,第一次来西溪泛舟,大哥教给我们的,就是这首。“
“若由,你记得吗?”若景看向若由,若由慢慢将手中的叶子放入水中,目光随着它飘远。才抬起头,轻声道,“有些事情,6年,10年也会记得。有些事情,却转瞬就会忘记。”
若景点点头,“真希望明年春,我们还会来。昭忺,你说……会吗?”
“我不知道。也许……”我只能说也许。同是这溪水,同是芦花似雪,同是这泛舟的三人。心境却已经不再一样。
若由拉过我的手,他将头倚着我的肩,低声说,“我希望你开心。你的手我牵住了,就不会放。你放心,只要我能握住你,就永远不会放开。”他轻轻合上眼,重重的叹了口气,似乎知道,我们此后的路,当背叛与伤害来袭,黑暗中,彼此都会携手并肩、不离不弃
第三章 君柯(1)
    每年的中秋,李公馆里都会有一场别开生面的戏可看。每个人都等待在座位上,若由在我身边,他的手一刻不离的握住我。仿佛一松开,我就会如蒲公英一样随风散去。我的前面,是予芝,若景的妻子,我们的大嫂。她快要临盆的身体显得异常臃肿,但娇媚的脸仍可以称为五槐门最美的女子。她坐在若景身边,微微的依靠着他,若景时不时的转过头来看着我和若由,在触及彼此的目光的一刹那,又忙把视线移开,将头转了回去了。
“我来晚了!”徐汀染一身白色洋装,神采熠熠的出现在我们面前。她看了看握着我的手的若由的手,满是笑意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说不清楚是什么样的情绪。但只是闪,瞬间便掩盖得无影无踪。她坐到若由的另一边,眼睛直直得望着台面。台上的戏还没有开始,我们的戏却早已在黑暗中拉开了帷幕。每年的戏,我都没有听进耳里,今年也如此。我的心中只在想着,若景,若由,徐汀染,予芝,还有我。我们的心都在追求着什么。予芝是个幸福的女人,至少,她对一切都不知晓,她只单纯的等待着她身体里孕育着的新生命的到来,那么徐汀染呢?她也是单纯得如我所看到的样子吗?正在想着,她似乎知道我心意般的侧过身子对我嫣然笑道:“昭忺,你觉得这戏如何?”
“阿,还,好……”我恍然忙道。
“哦~”她看看若由无奈的神情,将手中的册子递过来,笑道,“我是说林姨让我们选戏,你觉得这出如何?”
“哪一出?”我接过册子,随便翻看了眼,问。
“花田错。”她轻声道。
“还是……还是武家坡吧。父亲,父亲喜欢。”我淡淡放下册子。对春晓道,“传下去,第一场,武家坡。”我不喜欢花田错,现实中没有人知道,哪是对,哪是错。如果错,就让他永远在封存在记忆里磨灭那曾有的痕迹吧。对也好,错也罢。该来的,总会要来,何必要看一出戏呢……
“武家坡好。”若由道,“我也喜欢。”
“哎。大家裁个谜怎么样?”片刻,春晓突然跑来道,“莫使金尊空对月。打一剧目。”
“夜光杯。”若景随口答道
“大少爷果然聪明。”春晓笑道,“去年好象有人出过这个题目,最后却没人答得出来。”
我有些愠怒的看了她一眼。她却笑着摆弄着衣角,低声说,“去年可是小姐出的题。没人知道谜底,为什么今年大少爷就知道了呢。”
第三章 君柯(2)
    “春晓!”若由轻声唤住她,“戏都开始了,你不坐下看?”
“戏早就开始了呢。”汀染似乎无意的的笑道。不知为何,予芝突然回过头来,看看我问“莫使金尊空对月”的谜底怎么会是夜光杯?我却不知如何回答,只是定定的看着她,直到她转回头去。
是的,我的确不知道,只记得儿时与母亲看家乡的戏时,母亲给我出了这个谜。我只记得谜底是夜光杯,却不知道,为什么。总有太多的事,我记得了结果,却忘记了他的过程。我突然想起母亲走的那一天,在那暖洋洋、什麽事都还没发生的午后,母亲曾将我抱在怀里坐在台阶上,看著满园的春花突然柔柔地告诉我,如果有天,我遇见了一个能真正懂得我的人,就随他去寻找属于我的生活。如果握得住他的手,就不要轻易放开……
当我将眼睛注视着那戏台上时,第二场《对花枪》的定场白都已念完。只见那一身白装的少年,在戏台上做打舞翻着。那是一张明媚清俊的脸,他有着与若由一样的骄傲,一样微扬的眉和桀傲的眼睛。他那种全身的白色,却冷如冰。
“方君柯。是他!”若杉低呼。我听得出,她的言语里,隐隐透露着少女的欢喜。
方君柯……我轻声念着他的名字,与若由有着一样神情的少年。本以为他是唱武生的,却不料接下来的《玉堂春》他却换上了一身淡蓝衣裳,一句“都天大人容禀”,那哀怨的音与流盼的眼,让我竟再也找不到方才那巧翻燕舞,少年将军的模样。戏,永远是戏。戏剧中,我们永远会在转瞬间忘记曾经的辉煌与悲伤。
若杉却看得入了迷,“你知道吗,昭忺。”她说,“君柯是云英戏班最好的旦角。”
“哦?那为何他还唱《对花枪》的罗成?”我问
“他唱旦。武生也唱,但只唱罗成。”
第三章 君柯(3)
    他唱旦。武生也唱,但只唱罗成……
“云英班里我唱男旦,也唱武生。但武生,我只唱罗成。”当父亲问起方君柯是否唱得好《借东风》的时候,方君柯回答。我看向若杉,她眼里满是赞许的笑。
“你年龄与他们相仿,”父亲慈笑的指着我们,“云英班在李公馆的这几天,你就与他们相伴吧。”我看得出林姨对父亲的这个决定并不感到愉快。她说我们只要在自己房间里就好。

君柯站在师姐梅玲的身后,戏台上他那骄傲的神情已不在。他的眼睛里仅存有一些的荒凉。当他看到若由时,眼底却闪过一种,那似乎是惊喜一般的光亮。也许若由,只是在方君柯死寂的心中荡起一波浅浅的涟漪。也许,君柯仰慕的是若由那现实中真正的骄傲与阳光。而他自己却是生活在阴霾中的一个小小影子。只有在戏台上,他才有那样的绝世风华。然而他却不知道,若杉对他的迷恋,远远超过了任何可以取代的情感。若杉不顾林阿姨的反对,坚持了与君柯学戏的愿望。她每日站在园子的槐树下,等待方君柯的到来。每当见到她盼望的那抹白色的身影转过回廊,欢喜便堆在她的眉间。
“学戏是很苦的。”君柯淡淡的说。
“我懂……”若杉微微仰着的脸显着她坚定的信念。
那神情我似乎从来没有过,我站在窗前,看着他们那年轻的脸,我想,他们虽各自的心都不同,但那份同样坚定的情感,多少年后,回想起来,仍使我深深的感怀。
若杉望着满院尽谢的茶花,说:君柯说,徽剧要强调唱念做打舞翻的基本功和表演技巧。那是一种形式美。手,眼,身,步,法。君柯说,山膀,看着可能没有什么,但是要达到形式美。欲左先右,从腰部启,然后看手、眼随、上步、拉开、眼向前看、踏步、静心、亮相、睁眼、吸气、闭嘴、吸肚和挺腰这一连串动作。动作中领神,协调,浑然一体。也就是说,从这样一个小的动作,也要体现出一位巾帼英雄的气魄和矫健。君柯说……
我笑看着她。君柯还说什么?
她有些羞涩的低下头,“很多呢……”
“你都记得?”
若杉点点头,我哑然,对廊柱后面偷听的若由莞尔。他微微笑着冲我眨眨眼。却被若杉突然的回首撞见,她忙扯着裙子跑开,引来身后若由得意的大笑……
方君柯每日教完若杉,会跑来见若由,或谈人生,或谈戏剧,而或是闲来聊聊,都会听到他愉快的笑声。只有这一刻,他有些苍白的俊美的脸,才扬起真实的清澈的笑。方君柯说,他唱武旦,也唱花旦,然而武生他只在随唐演义里,演着罗成。在他的心里,只有罗成,才是一个英雄,他愿意自己永远是那个少年,那个飞扬着青春的英雄少年。他说,在乱世里面,没有别的选择,只能以杀止杀,只能牺牲一部分人来成全大部分人。而在现实中的生活里,他,就是被杀的那一个,所以在戏里面,他更喜欢演绎着这样的角色。他说,没有人能伤害到罗成,若是有,那就是挫骨扬灰的伤害。而他的伤害,正是自己给的。方君柯的一席话似乎也是在说着他自己,在此后的半年里,便真的验证了。
若由说,他在方君柯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似乎远离尘世的悲伤,这使他想起了我。我不禁感叹,这是一个怎样的少年,他的身上,有着我与若由不同的影子……
第三章 君柯(4)
    也许,那段有着方君柯的日子,是我们真正快乐着的日子。
他与梅玲,给李家大院里添了些许新的气息。君柯教戏时,梅玲便安静的同我坐在回廊里。她象一位母亲,又似乎是一个爱人。梅玲常笑着说最大的愿望便是能与我学习英文。她对李家大院里的每一个人都谦和的笑,只有在我这里,她往往才能如一个小女孩一般,哪怕是片刻的迷茫与宁静。也让她觉得安然。
方君柯没有说什么时候离开,也不清楚什么时候归来。只是当我答应梅玲教给她英文的时候,云英突然准备离开了。因为戏班子永远都是漂泊的。临走之时,梅玲告诉我,人生是要选择的,就象她选择了与爱的人共同漂泊。而我选择什么,就是我以后走的路,无论有多艰辛,都会一路的走下去。自己走过的,除了自己,别人都不会记得。
八月十八,云英班结束了最后一场。
若杉紧紧扭着裙袂的手。我看到了她眼里的不舍。
锣鼓响起,方君柯踩着细碎的步伐。举首抬足,他的眼睛却不经意的飘过我与若由的身边,眼底竟是沉着的笑意。“春色撩人自消遣,深闺喜得片闲……”方君柯将“消遣”两个字的声音压低,深深的唱出了他独特的,阴柔的美。若杉说,这一段,他教给了她三次,然而她总是学不好。其实方君柯明白,她的心思从来没有在学戏上,就象他的心思也从来没有在教戏上……
梅玲与君柯走了。阳光很好的照耀着满园残去的山茶,若由的白衬衫映衬着他温暖的笑,他给了方君柯一个拥抱。君柯轻轻靠在若由的肩膀“如果我走了,你是否还会记得我?”若由说,会的。但他的眼却在望着窗子里的我。他知道我明白,他正在安慰一个寂寞的生命。君柯的离开,让若由为之感怀,因为我们从方君柯的身上,看到了彼此的颜色。
云英班离开的那一天,若杉站在五槐门的钟树下好久。似乎那绝尘的烟一并将她带走了似的。直到傍晚,她才姗姗走回。一进门,泪便落了下来。
第二天清晨,若杉打开房门。手中却多了包裹,我知道她终究是要去寻方君柯的。那就象她少女时代心里深深扎根的一颗种子,如今日、它长成了树,从她小小的心里生长出来,方君柯的离去,使她仿佛消失了阳光一样的几乎枯萎。她是要去寻找她生命的源头的。
林姨的哭劝,父亲的沉默,若景与予芝极力的挽留,都没能阻止若杉坚定的心,她决然的离开了。这是父亲失去第二个子女,他看若杉的背影时候的眼睛,仿佛一下空了一般。他扬起手,始终没有说什么。任她离开了。我记起父亲曾问过我,做女子象若杉那样不好吗。然而若杉的离开,似乎又一次让他看清楚他身边的每一个人,最终都会选择离开一般。使他的心深深感到痛,以至于在后来的日子里,他从不选择挽留,他害怕失去,象失去若离与若杉那样。
留住人,却永远也留不住心。父亲企图说服自己,将那份痛深埋在心底。如今若杉那踏出李家大门的那一刻,伴随着父亲空空的眼睛与扬起的手,她那青色的绣花鞋扣打青砖时的脆响,仍时常浮现在我的耳边。似是梦中的清脆响声,响彻在五槐门的深深巷子里。
然而半年后,我们才知道,云英在离开五槐门后的一个月里,方君柯便投江了。因为一名盐商强迫他唱武家坡,方君柯却回答说他唱旦,武生也唱,但只唱罗成……
后来他被割伤了脸。
方君柯说再也没有懂他的人与他想懂的人了。他也不能唱戏。
梅玲说她要岁他一起去了的,可是那一捧骨灰总是要个归处的。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坚定的诀别。她捧着那瓦色的骨灰罐子,一步一步走出了李家的大门。不知道为什么,每个人离开李家大院的时候,留给我的记忆,只有那越来越模糊的背影。若离如此,若杉如此,梅玲如此。。。。
方君柯去了,而若杉却没再回来。
因戏而痴,因戏而死,戏就是方君柯的梦,戏就是他的人生。他更象是历史的驿车后面扬起的烟尘,一阵迷漫,便被车子抛弃、散尽。然则,即使是做影子,做烟尘,他也是那么投入,那么忘我,以至辨不清何者为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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