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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七日六夜-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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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餐桌上,除了温暖鼓励之外,他们还聊了很多其它事。包括许多凌恩没料想到的,她会告诉自己的「过往」。
  最初,是她不经意地问:「你们吵架的原因是什么呢?」
  或许是凌恩难以启齿的模样,让香子体贴地又说:「啊,不要紧的,我只是想不知能否帮上忙。倘若是他人无法解决的事,那么我问也没有用,请您别理会我的问题。」
  真正主因凌恩说不出口,但他直接地说:「克劳顿希望我帮一个忙,但我想不想地拒绝了。我是个自私自利、只考虑自己方便的懦夫,他生气是对的,连我事后想想自己所说的言语,都觉得自己是个卑鄙小人,我是一昧在逃避责任而已。」
  「唉呀,你又这么说了。」香子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脸色。「好吧,既然要比小人,我可也不输给你喔!」
  以为她在跟自己开玩笑,凌恩回说:「论身材,您确实比我娇小了点。」
  「呵呵,不,我不是指这个。」香子一眨眼。「我利用一个人比你还久,而且更过分,你想不想听啊?」
  凌恩当然点头,她娓娓述说的人生故事,应验了香子给凌恩的第眼印象──她确实有着非比寻常的经验与过往,不是个「普通」的山间旅馆老板娘而已。
  曾经,「绮湖苑」是间濒临破产的破旧旅馆。
  二十岁时相亲结婚,嫁给年纪长很多的旅馆老板。时值泡沫经济的高峰期,不愁客人不上门,风光过好一阵子。五、六年间急遽下滑的经济成长率,百业萧条的影响所及,旅馆生意一落千丈。香子的丈夫在筹银根、调头寸,焦头烂额的日子里不幸中风,躺在床上半年多。不久连着又迸发肾脏、肝病变,亡故。
  顿失依靠的柔弱老板娘带着年幼的孩子,赫然发现旅馆早已抵押给银行,即将面临拍卖。她不仅是一无所有,还背负着老公天文数字的债务。面对着地下钱庄与各家银行的追讨,无论如何都急需钱的她,剩下的唯一道路,就是沦落风尘。
  香子用自己当抵押,签下十年的工作契约,自银座酒店妈妈桑那儿借得了相当大笔的金额还债,也开始夜夜笙歌、纸醉金迷的日子。
  到这边,香子老板娘笑得有点凄凉地说:「这种故事,银座随便找就有,并不是我一个人的特例。女人啊,总是在情字上吃亏。爱上了、结婚了、孩子生了,就注定一辈子得帮不负责任的丈夫善后。我可学到教训了。」
  这点凌恩无话可说。尽管相反的例子不是没有,毕竟是少数中的少数。男女平等高唱多年,但社会与经济环境,要一夕逆转谈何容易?千白年来这世界运行在男性手中,根深柢固的强势者与弱势者的关系,早屝深植许多人……不分男女的脑海里。
  「就在我日积月累地被银座训练成讨人厌的虚伪女人,一切向钱看,差不多做满十年的时候,我遇到了A先生。」这时,香子脸上透出朦胧的幸福光彩。
  「他真是个好人,而且傻得可爱。明明年纪那么大了,却十分纯情,眼睛总是诚恳地看着人。他出生在高贵有教养的名门,第一次到银座的时候,一副拘谨布礼的谈吐,看起来很明显就是走错门、进错了地方。那时,我只当他是个有垶趣新鲜的肥羊,所以玩了些花样来逗弄他。想不到几日后,他再来银座找我,竟说他已经爱上了我。」
  香子呵呵笑着。「真是笨蛋呢!凭他拥有的万贯家财,银座再年轻的妹妹,都可以轻易包养了,他竟向我这早过了黄金期的出清货求爱,说他对我是真心的,他想娶我。结婚我怕了,不过放掉这肥羊也可惜,刚好那时我正在考虑要不要离开银座,于是我说:『你如果真爱我,就证明给我看吧!』反正他一定是嘴巴讲讲,等我狮子开大口后,他就会夹着尾巴溜了。我是这么想的。」
  沈浸在回忆中的香子,凝视着遥远的彼端说:「『我不要爱,我要一间旅馆!』,我对他这么说。隔天,A先生就带着一名瑞士银行经理,替我开了个户头,说我可以尽管领我需要的钱,那户头不会有透支的一天。」
  看着凌恩,香子一笑。「你猜猜看,后来呢?」
  想了想,这么好康的事,不会有人拒绝吧?「你以那笔钱,买回『绮湖苑』?」
  「对。利用了他的好意,很卑鄙地买回我的旅馆。当然啦,我还不想放弃做一个人,应守的道义还是要守。因此,我是以他的名义买下这间旅馆的。虽然他一次也不曾插手管过这儿的经营,可他仍是名义上旅馆之主。我自己是领死薪水的受雇员工,每年的旅馆盈余都缴回给A先生,一毛也不少。很笨吧?哈哈!」
  累积多少的泪水,才能换得一秒真心快乐的微笑?这答案,只有当事人才知道。
  「那么你和A先生在那之后……」
  「你认为呢?」
  既然A先生都证明了他的爱,香子老板娘没有不接受的道理吧?凌恩说出心中的想法,不料香子却放声大笑。
  「我不是性格那么柔顺的人,很遗憾。实际上我的个性别扭又龟毛,还很小心眼,很在乎他人的眼光。这种扭曲的个性从事服务业刚好,我很擅长做表面功夫,即使是面对再不喜欢的人,我也不会让他发觉这一点,同样的,我也很难完全去相信一个人……特别是A先生条件这么好的人。年纪大归大,他还是非常有男性魅力,而且温文尔雅。我不以为他能持续爱我多久,所以我要不断地试炼他,到现在也是。」
  到、现、在?!凌恩悄悄在心中掐指算数。老板娘看来顶多四十,也许不用,那应该是几年?
  「十年了。」似乎看出凌恩的困惑,香子掩嘴笑说:「说来丢脸,我已经四十八了,是个老古董了呢!」
  呃?凌恩吃了一惊。「我完全看不出来。」
  「谢谢你,女人若没了虚荣心,也不算是女人了。听到你这么说,我真的很高兴。」叹口气,香子道:「我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这十年来,他每年秋冬都跑来看我,长住在这儿。圣诞夜时,也一定向我求婚一次。可是我终究没答应他。」
  「为什么?」身为男性的同胞,凌恩对这位不认识的A先生,深表同情。
  「我也不知……可能是……人的劣根性吧?就像是明知道会伤人,还是忍不住说了伤人的话。人不都是这样吗?」
  不忘糗糗凌恩,她瞧见他脸红,又笑着扯回原题说:「我猜自己可能是想测试他爱我的极限在哪儿?没想到次数一多,我反而胆怯了,怕我若不测试他,便没了借口让他来找我,所有的筹码从我手上转移到他手上去。」
  朝凌恩一眨眼,香子揶揄道:「吶,我没骗你吧?这世上最小人的人,可不是你,凌先生。和我相比,你的道行还浅得很呢!」
  「香子老板娘……」饶了我吧!凌恩用眼神说。这种事不值得炫耀。
  每个人都会有保护自己的本能。
  谁不是自私地活着?
  然而在相互地伤害过后,人们还是会想念对方的好,想念着分享体温的甜美,想念到爱在心头怦怦跳,于是人们学习忏悔、学习着成长,学习该怎么样将两个半圆拼凑为一,让一颗心能回整,让灵魂不再孤独。
  「我也知道这样去不是办法,但是答应的时机一旦过去,要等下一个好时机实在很难。你可别犯下和我一样的错,凌先生。无论友情、爱情都一样的脆弱,因为人本来就是情感脆弱的动物。你的个性和我似乎也很像,我们都认为自己是胆小的、卑怯的。请让我看看你突破这胆小自我的过程吧,那么我想我也受到鼓舞,会更有勇气去尝试跨出去。」
  若能如此就太好了。最后,香子这么说,笑着结束话题。
  出租车逐渐爬上一座小山坡,一栋颇具规模的温泉大饭店就在眼前。
  香子老板娘的一席话,令人茅塞顿开。
  难道一定要测试一个人一辈子,等到时机已过,等到岁月已逝,才愿意相信他人的爱?如果香子在十年前就答应A先生的话,或许她就已经重得幸福了。任何旁观者来看,都会有同样的答案吧?
  当局者迷。凌恩默默地庆幸,自己不是虚耗十年后,才遇见了香子。
  「先生,这里就是『花与鸟鸣国际观光大饭店』。」操着生硬的英文,司机告知凌恩他们已经抵达目的地。
  「谢谢。」凌恩支付他一点小费,下车。
  站在铺着红地毯的气派大门前,凌恩给自己打气地握握拳头,踩着坚定的步伐进入饭店大厅,笔直地走向柜台。克劳顿入住的是这间旅馆的VIP房,香子曾说他必须先经过柜台人员的知会,才能搭上专用电梯。
  向柜台人员表达来意,对方却给他这样的答案──
  「非常抱歉,霍普先生在九点以前不愿意受到打扰,可否请您稍等或稍后再来?我们也可为您留下讯息,在九点后帮你送到房间去。」
  小小挫折彷佛命运之神在嘲弄他似的……「不,我可以等,谢谢。」
  你尽管笑,假使这是祢对我的考验,抱歉,这次我将不会轻易被击退。
  凌恩在大厅里挑了个窗户旁的沙发入坐,看看腕表,还要等一个多钟头。这段时间刚好供自己慢慢思索,要说什么向克劳顿道歉。可能的话,自己想要注销这次冲动提出的「分手」,再次和他努力经营他们的爱……
  等一下,最后这一句话还是别提了。凌恩独自羞红了双颊,三十几岁的大男人讲那么八股、文诌诌的话,未免太恶心!
  ◇◇◇
  九点一到,凌恩随即前往柜台。
  「您找霍普先生?」与方才值班不同一位的服务人员,摇头说:「非常抱歉,方才霍普先生与一位友人刚离开了。啊,你应该能看到吧?他就在大门前,正预备要搭车!」
  什么?!雪特!一回头,果然看到熟悉的身影站在玄关处。凌恩又急又气地赶往大门,忍不住心中叨念着,想不到这里也有这种服务品质不怎么样的旅馆!既然自己都在大厅等人了,为什么柜台的的值班人员,没有帮他拦下克劳顿?!
  「……等一下!」
  冲出大门,高喊。可是依然慢了一步,凌恩眼净净看着黑色出租车扬尘而去。凭着一股冲动,他做出以前自己绝不会做的事──不死心地跳上另一辆排班的出租车,对司机说:「麻烦帮我追前面的那辆出租车,谢谢!」
  「?〈什么?〉」
  厚!哪泥?我还这泥咧!
  凌恩绞尽脑汁地用比手划脚外加一点中〈洋〉滨腔日文,想将自己的意思传达给他。恍然大悟后,出租车司机一脸兴致高昂的表情,频频点头说:「OK、OK、电影,我懂!」
  什么电影?他究竟懂了什么?凌恩可是一头雾水。
  不管如何,能追上克劳顿最耍紧!
  ◇◇◇
  克劳顿的车子停靠在阿寒湖畔前方的一栋白色小屋处。
  自对向车道看见的凌恩,催促着司机快点回转,可惜错过一个路口,当他们老远地折返回来时,那辆出租车以及克劳顿的身影都消失了。
  急忙下车,看到小屋前有许多人在排着队。凌恩逐一搜寻排在队伍的人,却遍寻不着。该不是跑错地方了吧?他开始怀疑的那一刻,便在鱼贯登上甲板,准备搭乘湖上观光船的人龙当中,发现了克劳顿的踪迹!
  眼睛里只剩兀克劳顿的他,挤过人龙,追了过去。
  「〈客人,您这样让我们很困扰。请照顺序排队!〉」两名工作人员上前将凌恩拦下来。
  「我要找一个人,请让我过去?」众目睽睽下,他挣扎着,并试着大喊克劳顿的名字。可是距离遥远的情况下,丝毫没注意到凌恩的男人径自上船了。
  「票!买票!」听见凌恩的英文,也改用英文的工作人员,频频摇手,说道。
  这么辛苦地追着一个人跑,还是头一遭。凌恩觉得非常不可思议,一个平方常眼前跟后,贴在自己身边的人──他只感觉到「好缠人」、「好烦人」的家伙──一旦不在自己的身边,竟会是这般的空虚。
  况且追着一个人跑,意外地必须耗费很大的精神和体力,总是被人遗忘在后头的滋味,一点儿也不好受。
  克劳顿,你一直在忍受这种滋味吗?
  你怎么受得了呢?
  我是那么理所当然地以为,一回头你就会在那儿是天经地义的事。可是一直看着我的背影的你,是不是一直在等着我回头?就像自己在我一样?
  重新去排队、买票,排队、上船,凌恩咬碎口中的苦涩,再次咽下自我厌恶。这次的吵架,真是重新审视两人关系的好机会。自己活像个坐享其成的恶棍,什么都不曾努力过,一遇上麻烦拔腿就跑,还好意思义正词严地怪罪克劳顿不该陷害他。
  纵使他们两人都犯了错,那么自己犯下的错并不少于他。
  双层轮船的第一层是设有许多座位的室内船舱区,大部分座位都被人占据了,兴奋的观光客手持相机,热中于捕捉窗外的风光。凌恩来回走了一遍,确认那儿没有自己要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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