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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世界三部曲2:国色-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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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女儿泉瀑布下面的月光,很柔,很亮。 
易安默默走向了那片苍老而又洁净如玉、缠绵如绸的月光。 
人的生命轨迹,在天地日月间运行,总是那样好似清楚,又摇摆不定。很久一段时间,佳苇没有再来见我。我的身心,又回到原来生活的位置上。《国色Ⅱ号》系列作品,没有继续画出来。关于王昭君的电影,我也没有去参加拍摄。在郊外小酒馆里交谈甚欢的导演朋友,也和我失去了联系。我也没有继续完成我那目的清晰,又稀里糊涂的漫长采风,成天关在那间掩映在浓密梧桐树叶下孤独的画室里,望着那些渐渐离我远去画笔、画布和布满灰层的油彩,心中生出浓浓的酸楚。这种感觉,搞得我精神恍惚寝食难安。我强压思绪,努力读书,艺术与哲学的魅力,历来就是安顿我灵魂的家园。可是,现在,无论弗洛依德、德里达,还是福科、戈雅,都不能把我的思绪安定下来,它们似乎永远也把我带不到我想去的地方。望着零乱画桌上,和维纳斯、大卫、掷铁饼者,歪七歪八混在一起的奖杯,日渐尘封。我眼前浮现出了一次次获奖的风光场面。我的同行、朋友和政府官员,曾向我投来多少祝贺欣喜的目光?大渡桥横铁索寒。更喜岷山千里雪。北国风光,千里冰封。延河宝塔的夕照。西柏坡的黎明。这些“江山如此多娇”的画面和意境,曾给过我多少荣耀。艺术的、学术的、人生的荣耀!我们这个城市既懂艺术又精通领导艺术的文化行政官员蓝一号,宽阔国字脸上一部络腮胡泛着淡青,粗粗的眉头,准鼻下一张宽大的嘴,咧嘴一笑,和蔼可亲,眉头一棱,庄重威严。他是恢复高考后第一届某著名大学高才生,喜欢古典文化。和我们周围文化界的朋友关系很好。读了硕士博士。不但精通中外过去的文化,还对今天新的先进文化、主旋律文化、党和国家极力倡导的文化,人才培养及艺术创造,都了如指掌。他是我们众人敬佩的对象。每次颁奖后,蓝一号总是拍拍我的肩头,用他那极富魅力的男中音,兄长般、朋友般,也慈父般地语重心长地告诫我: 
“深刻,深刻,绝对的深刻!伟大的艺术家必然是他那个时代精神的传声筒!偃子兄,请永远记住马克思这句光灼千秋的经典理论,坚定不移地按照这条无比宽广的道路走下去。画了飞夺泸定桥,画了长城内外惟余莽莽,还有智取娄山关,浓情西柏坡没有画嘛。还有长江沿线,多少人文地理、自然山水,现实主义艺术的道路是广阔的。我们的社会生活、现实人生,等待你去发现、创造、表现和讴歌。当你那样的作品创作出来的时候,我再给你的展览会剪彩,获得军内外、国内外大奖,我再给你发奖状、奖杯和奖金。政府为了创造先进文化工程,已决定投入更大的资金!” 
说奖金的时候,他大嘴一撇,浅浅一笑。 
“当然,我们搞艺术,不是为了这个。不过,艺术家也是人啊,他们也要生存。尤其是绘画,一幅好作品的问世,的确牵涉到资金的投入。要不,叫你们西岭画院打个报告来?把你未来三五年的创作计划,弄几个叫得响的题目,立个国家级项目……” 
听了他的话,我觉得他,我们的文化行政官员蓝一号,真是艺术家、文化人的知心贴心人啊!好像我如果不继续画出智取娄山关、浓情西柏坡,就对不起他似的。不久,当我带着报恩感恩的心情,继续关于娄山关、西柏坡艺术上的幻想和怀想的时候,我又深感拿在手中的画笔力量不足。不是因为我对这些革命历史事件失去了兴趣,我觉得是支撑我这些画作不断产生的艺术思维和审美灵光,钝化弱化了,按照这么广阔的艺术道路一代代画下去,什么时候才是它的尽头?而且,除去了对这些重大革命历史事件的细致描摹,我的画笔,就无法在画布上涂抹更加独特精美的颜料了么?况且,我的《国色Ⅱ号》系列作品,还应不应该有更深刻的内涵?这些内涵一旦表现在画幅上,又该有什么样的肌理和质感?这些艰深的难题,使我一想起来就心灵活跃,同时又心烦意乱。我希望有个人和我就这些问题进行深入的艺术交流,无论是谁,只要能明白当今中国的艺术生态,以及我们心中向往的那种艺术诞生的现实土壤和心灵土壤是什么,我们的画家在想些什么,做些什么?我整理行装,再次远游。我想到那些红色革命历史事件发生过的地方,去感受人和大自然之间,曾经有过多么的剧烈冲突,又是怎样达到完美和谐,去寻找完成我《国色Ⅱ号》系列作品的诗意和灵感。 
千真万确的事实,光头港商莫尚,正是当年来乌溪小镇宣传革命思想的鹰钩鼻子画家莫卫青。而那个最高文化行政官员,就是当年土改工作队队长老商家族的后代蓝一号。 
那时,蓝一号的全部问题,还没有暴露。在我们这座城市和乌溪小镇人们的心中,他还是一个脚踏实地、很有魄力、富有远见、成就显著、温文尔雅的政府官员,因此,我们很难把这样一个官员和拿着党和人民的血汗钱,肆意挥霍,周旋于鲜花掌声报告指示和无数情人女人之间的那个蓝一号联系起来。我很想弄清楚他那根关于女人的防线是怎样崩溃的。当然,不是因为易安的拒绝,也不是因为他自己特别放松了思想和世界观的改造。初涉官场,他小心翼翼。后来,官越做越大,开始,他依然十分小心。他从不把女人的绯闻,带到自己生活中。其实,了解他关于女人的全部经历,已变得十分复杂。身为那么高级别的政府文化官员,也不可能想象他就像一般嫖客那样,无论在娱乐场所,还是美容美发厅,他都会去寻找安慰和刺激。如果那样,他又怎么会道貌岸然地出现在各种会议室和庄严的场合。实际上,他那些情人和情妇,有不少是他的熟人和同事,但她们表面上没有一个人得到过他特别的关照。那些想通过他找工作的大学生,的确有人和他发生过肉体关系,但后来他都通过关系把她们安排在了其他的城市。他和那些女人们,是怎样通过自己的 
别墅和别人送来的别墅,以及在他管辖的文化艺术医疗卫生宣传部门所开的宾馆饭店那些房间,有些是他长期的包房。他在那里做的事情,我们已不能一一描述。不过,我想弄清楚,他第一次是为了爱情,还是为了纯粹满足生理欲望?那样的事情在哪里发生、如何发生、怎样发生?我想,那一定是一部令人荡气回肠的非常隐私化、个人化的报告文学作品。实际上,在郎天裁镇长把他带到澳门去豪赌、去泰国嫖高级国际妓女之前,也许通过郎天裁镇长,也许通过郎镇长手下的某一个办事员,在女儿泉宾馆,或在女儿峡别墅区,他们大吃大喝之后,往他房间里送的那个十六七岁,而且还是处女的时候,那时他也喝了许多酒。他们讨论女儿峡风景区的建设正在实现,他和那个也许来自湖南或贵州的姑娘简单交谈了几句,当他听说姑娘是为了到这里来卖淫挣钱,是为了给她的弟弟挣学费,还是为她得哮喘病的父亲治病的时候,他一点没有感觉到这是那些“处女”们惯用的花招,他沉默了很久,他居然大方地给了姑娘一沓百元钞票,同时他也没有碰姑娘微微颤抖的身子。也许,他想到了自己家庭当年的贫困,有哮喘病还为自己挣学费的父亲。那时他已经四十多岁,在他眼里,站在他床前羞涩的低着头,要为他提供服务的那个姑娘,就是他自己的化身。那个姑娘不是他第一次寻找刺激的对象,他的第一次是不久后,当他又一篇文章在著名党刊发表,他受到更高一级某某主管部门的重视,而那时他得到一个可怕的消息,就是潼关老家的父亲去世了。当时他没有立即赶回陕西给父亲奔丧,而是更如努力的工作,并且花了不小的一笔钱,叫易安给他父母也塑了像,设计修建了很豪华气派的坟墓。他是后来才低调回了趟老家,看了他父亲的坟墓,离开那个生他养他的那一片依然没有完全摆脱贫困的土地。他想到自己的奋斗,终于有了一个好结果,他的同学有的已经死去,有的拖儿带女艰难的生活,有的已经退休下岗。他突然感到一阵苍茫。那时,他没有带秘书,而是一个人来到渭河平原上的生他养他的小县城,就在那个县城一家不算温暖也不算豪华的宾馆,他独自一人喝了许多酒。居然他没有拒绝那一个本地的洗浴城姑娘。也许,那个冬天的夜晚,渭河平原上的寒风,依然十分凛冽,宾馆房间,虽然没有烧着通红的炉火,喝了酒之后,他也感到一身的燥热,他像一般嫖客顾客一样,在宾馆的洗浴城洗浴,在桑拿间桑拿,在按摩室按摩,在房间里,拥着裸女睡觉。他简直不大清楚,他们那个小县城电力部门的黑店,居然开得那样通畅而大胆,交够了钱,一切事情就办得那样顺利开心。户外寒风凛冽,宾馆温暖如春。他居然以平民百姓的身份,做出了那样……刺激的事情。他说他是 
房地产老板,而为他服务的那个渭河边上的姑娘,个子很高,眼睛很大,头发很长,勾着腰为他按摩服务的时候,他感觉到姑娘的眼睛,不断向他透来勾人的目光,姑娘穿着薄薄的白色睡衣,胸前的那对圆润的小白兔,很低很欢地随她按摩的手势,在他额前脸上晃荡蹦跳。他想到他艰苦奋斗的年代,为摆脱农村而付出的劳动屈辱和悲哀,他觉得眼前的姑娘,在他眼里,在他怀中,就好比他当初在渭河边上往翻斗车里甩上了的一捆沙包,或者,往镇上的水泥厂下了一车的水泥,或者,他把姑娘的细腰肢搬过来,贴到自己的胸前,一层一层解开她的衣服,就好像他后来翻动一页页书本,和他一次次考试成绩的下放,还有他后来填写的一次次晋升的表格。姑娘和他水一样流动在一起,绞在一起,他急切而细致用手用嘴亲吻触摸她身上的某些特别隐秘的部位,就像他在庄严的主席台上作报告,手和嘴都忙个不停,朗读那些在他看来必须读得铿锵有力,而实际上对他的下属和老百姓毫无用处的篇章。也许,他还想把过去的苦难和易安对他的拒绝,统统发泄到眼前的这个大眼睛姑娘身上。也许,就是因为那次……第二天,他平安地走到了门外,赶上了一辆通往飞机场的 
出租车,他狠狠用过力的身子,因为昨天晚上的按摩和那个姑娘一起做弄,不仅使他感到肮脏,同时,又觉得当一个普通人是那样的快乐舒畅。他觉得,昨晚的一切,似乎已经遥远。后来,他和情妇女人鬼混的时候,他始终没有忘记渭河边上风雪弥漫的小城中,那个长头发大眼睛姑娘。他似乎记得姑娘雪白的脸庞,洁白如雪的椭圆脸蛋似乎有点歪,尤其是在和她做得最高兴的时候,那个歪着脸的美丽姑娘,从此就刻在他的记忆中。他觉得姑娘的胸很大很结实,她的腰,是多么有力啊。坐在飞机上,他还不由自主地把白皙的手指拿起来闻闻,似乎还能闻到姑娘某些部位腥腥的体香。一部我们这个城市最高行政文化官员的浪漫史,他的事业史、发家史,也可能是生命与灵魂的堕落史,从此揭开篇章。一直从我们城市的别墅宾馆豪华饭店,到女儿湖、女儿峡的歌舞厅、娱乐城、别墅区,再到香港澳门的赌场和泰国、马来西亚,那里,有一片给他带来一个个温柔之夜的夏日海滩。 
旷世裸奔!怎么能认为他仅仅为了女人! 
所有的女人离开我之后,我收起画板,答应了易安的请求。和她一起到我很早就想去看看的那条河,奔腾咆哮,如梦的山水,所经历的一切。 
不知什么原因,一天,易安突然找到我,说,你不是研究过石达开的悲剧原因么?我想找些资料来看看。原来,正当纪念某某多少周年,或某某遇难多少周年,她经某神秘人物之手,接了个活儿,在大渡河边建一座翼王的雕塑。开始,她并没给我讲明。而且,她自己也找了不少资料来构思。我把关于石达开的资料和感受,统统告诉了她。她始终笑眯眯地听着,一言不发。似乎她已心中有底。 
我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流浪的艺术伴侣么?关于艺术,关于绘画,我觉得她真比我更有见地。我没有把我去过的地方,介绍给她。她说,你说的那些地方,我都去过。女儿山、女儿湖,女儿泉瀑布,更是她伤心之地。莫尚回来考察投资,他们曾偷偷上过那里,试图寻找当年的感觉。 
“苍凉!苍凉!” 
易安和我谈起了她和莫尚几十年后,故地重游的真实感受。 
“不是因为自然景物,”她说,“恰恰相反,我们去的那些天,正是初夏,草木葳蕤,百花盛开。水还是那样蓝,瀑布还是那样飞泻。大自然的生命力,谁也无法抗拒。而是,心灵的苍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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