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墨弯弯画by悄然无声-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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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极轻,音色柔和,丽女官却似千金压身,再也站不住,扑跪在了地上,一头密密的汗,连话都说不出来。
“这些年,我最信任的就是你了。记得那年还是你自燕太妃处探听到,李太后在我的饮食里下了水银,在我的熏香里加了麝香。那时,我毕竟年幼,不知世事。既需要提防,却又不能被她知晓,左支右绌的吃力。幸好有你一次一次为我验毒,帮我引开李太后的注意。可……到底是迟了,我身体已经禁不住,终日缠绵病榻的时候,彻夜守在我身边的人也是你。”
杜子溪目光还痴痴地望向婴儿,头也不抬,雪色日影里施了脂粉的脸颊仍显出几许黯然。
“阿丽,我是非常、非常、非常感激你的……”
一连三个非常压下来,丽女官恐惧的已带了哭音。
“奴婢该死,奴婢知道,万死也难赎罪!”
杜子溪笑了笑,方想开口,却觉得喉咙冷得发冰,似乎冻结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哽了漫长一刻,终是开口道:“可是我不能原谅你被父亲指使着,欺瞒我,以致有了这个孩子。我也不能容忍,我这么长时间以来,信赖的,重用的,只是别人的一个眼线。所以……阿丽,你去吧。”
丽女官低泣出声,重重的磕了三下,起身退出。
杜子溪终于抬起头,满眼五色琉璃抹上了一层金色的辉彩。
窗外树上半谢梅花仍是风姿绰约,两只小孔雀,不知人间愁苦,嬉戏的在雪上,深深浅浅的踩着脚印。不多时树杈一般的印记旁,又多了一行长长的拖曳痕迹。
花未落尽,路却走完。
转
夜晚起了风,四面空廊迂回,长长的竹帘低低遮垂,随风轻动。婴儿安置在坤泰宫的侧殿,杜子溪穿过珠帘,定定站在摇篮前。
自竹帘缝隙透过的月光,浅浅、淡淡,宛如深蓝天际的流水,倾泻在摇篮里婴儿圆圆的一起一伏,沉睡未醒的面颊上。红润的肌肤染上了月光的颜色,柔得几乎也要滴水了。
殿中极静极暖,可又掺进了一股奶香氤氲,幽幽的味道,让这长久空旷寒寂的宫殿里添加了少有的人气。
杜子溪定定看着,四周的景物俱都一分一分的模糊,越来越沉,竟似压到她胸口一般,又觉得心口上仿佛有无数油星子溅开来,烫得心一颤一颤的,连耳边飘过历历风声,也混成了一团,几不可辨。
杜子溪喃喃道:“为什么?”
着了魔似的伸出手。
杜子溪的甲,修饰的圆润精致,淡淡的丹寇反着烛光,如薄玉触到了婴儿的脖劲。
她想,只要一使力,只要一使力……
蓦地,婴儿似察觉了什么,露在被子外面的小手动了动,蝶须一般的眼睫仿佛受了惊吓般,颤了颤,张开了,露出了盛满月光的眸子,清澈的、不知世事险恶、渴望的,聚集在那含了水的稚嫩瞳中。
杜子溪陡地收回了手,惊慌失措地望着面前朝她伸出手的孩子,
苍白着脸色,一语不发。
窗外,风的声音呜咽般地低沉,重重幢幢的竹帘摇晃着,将月光拉扯得班驳迷离。
是活的,是个活生生的生命。
杜子溪攥住自己的手,紧紧攥住,心里空空荡荡,空缺了什么似的感觉火一样的焚烧,自胸口传出,通过手臂传到心脉,渐渐地,心悸得汗湿衣衫。
婴儿得不到抱,撇着嘴就要哭出来,她脑子里还来不及想什么,就已经伸手抱起了婴儿。
摇晃着,哄着,同又进入了熟睡的婴儿一同躺在了蓝洋锦刺绣的榻上。
婴儿的身上,盖的是藕荷色的小被子织着“百子图”的花样儿,极好的寓意。嫣嫣的红被角下,垂着黄绫绦子,恰能相映出婴儿红润的面色。
杜子溪的手轻轻支住了一边脸颊,握着小小的手,温热的肌肤,她贯有的寒冷在触及的刹那熄灭了。
坤泰宫偏殿的四面垂下的竹帘挡不住浑圆皎洁的月色。杜子溪透过竹帘的缝隙,望着模糊的月亮,过了很久,合上眼睛时极弱一滴泪自眼角留下,却未滴到榻上,只润湿了素白杭细衬袖,极小的一点,仿佛没有。
杜子溪连声音也变得孱弱:“为什么你是别人的孩子?为什么我必须得养育你?”
床前的烛火在夜风中微微摇动,仿佛天上明月落下的一滴泪,落在这尘世间,闪烁未明。
这个孩子的诞生,给了大陈宫巨大的波澜,得闻此讯的封荣,手里正看到道德经第五十六章——道冲,而用之有弗盈也。渊呵!似万物之宗。锉其兑,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湛呵!似或存。吾不知其谁之子,象帝之先。
随即下旨,赐名为其渊。
李太后几次要册封其渊为太子,却都被封荣已年幼为名搁下了。李太后又欲把杜铭溪晋为妃位,杜子溪当面应了,转眼却只给杜铭溪晋了一级,由嫔晋为贵嫔。本来心情大好的李太后,又阴沉了起来。
三月初一,东都早已暖意融融,连康慈宫的杨花都早已飘满;惟解漫天做雪飞的颜色。
按例进宫请安的香墨慢慢地跨进门槛,忽觉一阵寒凉迎面扑来,不由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李太后坐在榻上,乌云似的头发梳成端庄严谨的云髻,一身牙子红黄元金、片金二色锦缎长裙,雍容之至。但雍容之外,掩不住岁月蹉跎,风霜严逼的痕迹。
香墨敛衽行礼,起身时两人的目光轻轻一碰,旋即又垂下眼帘。然而,李太后目光里的一丝阴狠,终究印在了她的眼里。
李太后一直定定地看着她,待香墨落座,就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小瞧了你去。”
开玩笑地说来,语气轻描淡写,然而一双眼睛却殊无笑意。
香墨忍不住皱起眉,说话时腰挺得很直:“太后说什么,臣妾不明白。”
臣妾两字故意咬的极重,刺的李太后冷哼了一声。
“一开始只是个奴婢,而且还是个很蠢很笨的奴婢。其实也不算太蠢,因为慢慢的,你知道怎样讨好我,让我开心。看你媚上铲下,还要护着你妹妹兄长和快要病死的父亲……虽左支右绌,倒也八面玲珑,那段时日,真的很有意思。后来,你跟陈瑞……”
“飨客”两字被厌恶羞耻的咽下了去,李太后顿了片刻,方道:“你变成可没用的弃子,自然不能再留。可没想到陈瑞要了,庇护了你。但我也无所谓,因为陈瑞那种性格,我以为你绝不会在西北活下去。”
宫里规矩,主子们讲话,侍婢一缕沉默以待,一个个都只似日下的傀儡,不闻不动。
话说的多,仿佛渴了,李太后轻啜茶水之后,淡淡地一笑似是随意地道:“是了,我几乎忘记了你有个好妹妹。”
心中好像被猛地一扯,然而香墨脸上却不敢露出来,很平静的低下了头。
香墨的对面一列桌椅后墙上,挂着一副唐卡。石青洋锦堆绣十八罗汉,西番莲片金缎边,挽扣的轴边垂五色绦子,荡漾开温煦的霞光,一派吉祥。罗汉慈悲的眉目和着檀香,悠悠的飘散,似将屋里的阴冷稍稍驱散了几分,可驱不走的是李太后话中的阴狠。
“后来你又回到了东都,这次庇护你的皇帝。可皇帝终究是我的儿子,这一次,我又对你刮目相看。明知道皇帝护不住你时,竟然找了杜子溪。”
即便说着这样的话,李太后脸上神情微笑,种种仪态,仍都十分得体。
“奴婢就是奴婢,改不了奴颜媚骨。你以为帮着杜子溪害死了皇长子,你就能让她庇护一辈子?如今,怕是不能了吧?”
康慈宫一下子变得很是空旷,李太后的声音似从极远处传来,丝丝渗着寒意,恍惚中,这天地间只有她一个人,而她必须一人独撑。
香墨默默地望了李太后一眼,眼底恍惚地晃动着一丝凄凉:“太后说的没错,奴婢就是奴婢,主子们捏着奴婢的命在手里,有主子们的活法。而奴婢们的命被捏在主子的手里,有奴婢们的活法。谁活得长,谁活得久,自然拭目以待。”
说罢,福身一礼,挺直了腰离去。
李太后望住她的背影,不由自主地轻笑起来,笑意难以遏制,身体都随着颤动。
李嬷嬷脸上露出吃惊的神情,道:“太后,不过就是一个贱婢,您……”
话还没说完,便被李太后摆手止住。她撑在榻几上,颓然摇头,过了片刻,轻轻叹了口气。
“你不懂,那个‘青王’怕是要回东都了。”
李嬷嬷闻言一惊,侍立在她身边,一时也没了言语。
初一是朔日,香墨出了康慈宫转道又至坤泰宫按例请安。
坤泰宫早已满院春光迷杏眼,午后饱满日色里嫩黄茸绿,一丛或白或粉的桃花,若有热烈的红成一片的,依稀似喝醉的桃仙,定是火桃花。香墨记得封荣说过,这里每年春天都会开许多火桃花。
宫里很喧闹,其渊哭个不停,奶娘侍婢拿着拨浪鼓和花铃棒不住的哄他,“嘭嘭嘭”、“铃铃铃”还有哭声响成了一团。
杜子溪体弱,向来有午睡养身的习惯。此时似是被吵了起来,素洋锦的床帐还未卷起,风从门外吹入,拂动锦缎,渺渺然地,不过轻烟一舞。
香墨隔着帘子,只朦胧瞧见她一身素白的内衫,揉着额角的模样,不由得微蹙起眉头。
待在宫婢服侍下穿好了衣衫,杜子溪用袖子掩着嘴轻轻咳嗽了几声,方淡淡地说:“你来了。”
她原是一副不胜之态,此时懒懒地靠在了炕上。如云的青丝松松地盘了个发髻,用梨花玉簪挽着,垂下一段黑檀色,衬得肤白如雪,仿佛是庭院里的一株白桃花,不带半分人间烟火颜色。
香墨目光一转,其渊已经被哄住了,自己抓住了拨浪鼓玩着。头上的虎头帽子却哭歪了,倒是一身的彩衣彩鞋还整整齐齐,使劲仰起小脑袋,眨巴着湿漉漉的大眼睛,好奇地听着自己手里的鼓声。
香墨目不转睛地看住了其渊,似是被什么触动了,嘴角勾起了一缕微笑:“小孩子总是那么容易知足,一个拨浪鼓就可以快活很久。”
杜子溪也泛出了一点笑意:“看着渊儿,我总是忍不住想,我们小时候是不是也如此的无忧无虑,不见世事,信任这每一件抓在手里的东西。而我们又是经历了什么,才变成现在这样?”
小时候得到什么都可以快乐很久,小时候觉得什么都可以得到,小时候拼命想要长大,待到长大,才知道想要快乐,便已经那么难了。
于是,长大了却想变回小时候。
可是,到底是不能了。
杜子溪清瓷般的脸庞恍惚着。
临窗最近的是一株火桃花,浓浓郁郁的绯红,仿佛要只在这短如呵气的一季舞尽一生的艳华。
杜子溪秀丽的眼眸深映进纯红,朦朦胧胧中慢慢浮起一层薄晕:“他……长大了是不是也会变成我们这样?”
话脱口问出来,便有了一阵静默,谁也不知道怎样回答。
半晌,香墨忽然道:“娘娘,恕我多一句嘴,铭贵嫔是不能再留的。”
杜子溪忽地起身,步态娉婷的来至香墨面前,极优雅的坐在她身侧,伸出苍白消瘦的手,握住香墨,嫣然一笑,问:“若燕太妃还活着,若今日的小四和我换成你和燕太妃,会是如何光景?”
杜子溪的手攥在她的腕间,凉凉的雪意、微微的冰寒、在此时显得格外清晰的融化在骨血肌肤上,隐约间一缕一缕地凉沁心脾。
香墨不作声,只是收回手。呼吸之间,痛楚如潮水般涌至。
她连想都不敢想的问题。
若燕脂还活着……还活着……
那声音渐渐的,大了起来,恍如海中潮汐,起起落落地呼唤,临到末了,汹涌喷至。
越去想,痛楚越剧烈,几乎击垮了她所有的神志。眼前皆是纷叠往来的人影,往日时光。忍痛闭眼,再睁开眼时,只望见静静坐在身侧的杜子溪,正用那样一种悲伤的眼神望着她。瞬间,那冰凉的悲伤无边无际的扑了过来,挡也挡不住的几乎溺毙了她。
“我舍命也会护着妹妹周全。”
话说到这,就已没什么好说。
香墨出了坤泰宫门,阶下几步,转头回望。宫内桃花仍是一片繁华火烈的景象,风起时落花点点碎碎,如幻蝶一般。悠然翩然中内侍奶娘嬷嬷,川流不息地忙碌着。好似这春日里盛放的桃花,一片勃勃生机。
香墨目不转睛地望着,天色似乎渐渐地暗了,一切模糊得如在烟里雾里,不可捉摸。
蓦然,心被不知什么尖锐物体狠狠刺入,扎得极是疼痛,双手不由自主,捏了起来。
随行侍婢升隐隐觉到她在隐隐轻颤,大吃一惊,低声道:“夫人,您不舒服吗?”
香墨却恍如没有听见,神色也变得飘忽了,分不清是喜是怒,只是看着。
转眼又是半月,宪帝三年丧期刚过,李太后立即在宫里为其渊的双百日设了大宴。封荣素日尽是歌舞,原本就腻烦这些,只听了开场应景的两吉祥戏,就不耐的走了。
信步至临春阁的夹城门出了宫,墨府绿萼轩的灯还亮着,淡淡胧明,在烟罗窗上镂下一轮残月般的光晕,隐隐约约地还摇曳着女人薄纱一样的影子。
绿萼轩内,屋檐下燃起的宫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