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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晨曦(上)-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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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大娘跟菱丫头又不是整天没事干光陪我吵。」咕哝着,长睫半敛的漆眸里漾着份属于回忆的暖彩,映着两丸墨瞳如星莹亮如波潋滟,只是无论如何地闪耀动人都仍然掩不去里头丝丝缕缕的黯然。
「阎王脸跟那只风筝闲是闲,却是天天只龟在窝里不理人……还有两个姓封的大麻烦,逃都来不及了哪还会笨到主动招惹……可是,一个人真的很无聊啊,脑子转来转去都是些乱七八糟的……很烦咧……」
拧起两道好看的浓眉,古天溟显然被搅得有些蒙了,饶是他资质聪颖天赋过人,这些个醉言醉语他充其量也只听得懂一成,不过即使只一成也足够让他知道──
眼前这个外表沉静却心甘烈焰的男人,很寂寞……寂寞到只能靠着喧哗笑闹靠着醉意朦胧,不让自己有片刻的清醒去感受。
他无法想象,这样一个害怕孤寂的人,怎么能这么干脆的一句「忘了」就把前尘撇下,任自己流离失所颠沛无依?古天溟不由地又想起了雨夜初遇的那一幕……
仰首任雨淋洗的男人自在地彷佛天地间只他一个,傲慢的模样叫人怎么看都像匹孤芳自赏的独行狼,哪想得到这匹狼实则是只萧索的离群雁。
这样违心抑性的选择,是不得已?还是……
「叩叩。」不待古天溟再想措词套些什么,两记突如其来的敲门声骤然打断一室梦境般和谐的气氛,原本睡意甚浓趴在桌上病厌厌的人儿霎时挺直了背脊,双眸眨了眨后澄澈地连丝残存的醉意也没有。
无语互望了眼,两个人都猜不出寅夜至此的会是谁,不会是雷羿,那小子可不懂得什么叫客气。
「溟哥,你睡了吗?」
轻柔的女声袅袅传出,听得出该是个教养甚佳的大户女子,然而做的却是深夜私访男子的不当之举,矛盾地不免叫人觉得有几分意思,徐晨曦带着玩味的眼神似笑非笑地瞅了眼身旁的当事人。
看来咱们古大门主的风流帐不少,才公开在宴席上露个脸,马上就有人不畏风寒夜凉地上门会情郎。
我回隔壁,不打扰啦……无声蠕动口型比画着,徐晨曦揶揄地一眨眼,打算还给这对夜会鸳鸯一份独处的私密,谁知道才撑臂站起搁在桌子上的手掌就被古天溟一把按个正着。
「小倩?」摇首示意起身欲离的男人留下,面对对方挑高眉宇的相询,古天溟笑笑地摇了摇头,也回了句无声口型──不是你想的那样。
「是我,方便打扰你一会儿吗?」
「……」沉吟片刻,古天溟起身开了门,迎进一名人如声美的秀丽女子。
婀娜的姣好身形隐隐遮掩在一席暗色披风下,素裙白靴全身没有太多的装饰,只有发髻间一支金钗妆点,清秀的脸盘上也仅是娥眉淡扫红唇轻点,整个人看上去清清爽爽地很是博人好感。
「怎么这么晚了还过来?」思量片刻,古天溟还是掩上了门罪,并非因为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也不是因为来人与他关系匪浅,而是隐约地他已猜到了她的来意。
「……能不来吗?」语声依旧软腻,却藏不住一股幽幽淡怨,女子标致的脸容上浮起抹无奈的神情,翦水秋瞳亦是蒙蒙覆了层轻愁。
「咳,两位慢谈,我先告辞回房了。」轻咳声打断眼前这一对才子佳人的眉来眼去,徐晨曦这次是扬声开口明确表达离去的意思。
按理,若能借机调侃两句叫姓古的吃吃口头闷亏他不会平白放过,哪怕是厚着脸皮杵在旁碍人谈情说爱,可眼前这出谜戏才开锣就看得他心头有些发毛,直觉告诉他看戏的代价不小,最好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无妨,你留下来。」俊朗的脸容上难得没了如阳笑意,深不见底的黑瞳沉肃地不容人拒绝,统御者的霸气霎时表露无遗。
无……妨?该死的,对他发什么威!
死也不会承认是慑于那让人难以违逆的气势,徐晨曦又一屁股坐回了原处,却是与面前的茶水有仇般,扳着脸一杯接一杯地闷头牛饮。
真是见鬼了,明知道这家伙留着自己绝对没安什么好心,偏是拗不起性子不给面子地摔门而出,他徐晨曦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老天怎么还没下红雨?
脑海中蓦然又浮起一抹娉婷的红,举杯就唇的手霎时顿在了半空,一抹讽色缓缓自优美的唇型边勾起──
自己这种十牛拉不动的臭脾气,能叫他什么意见都没有乖乖就范的,从来也就只有「她」了,但任凭再怎么委曲求全,换来的……也不过是一次次彻骨的心伤。
「溟哥,我知道你这次来绝不只是祝寿而已。」一如外表予人柔顺的感觉,对于古天溟留人旁听的决定女子没有任何意见,开门见山直接就道出了自己的来意,丝毫没有陌生人在场的别扭。
「我不敢奢求你让步太多,只希望你看在冯家三代为青浥效忠的份上,能原谅爹这老来一时的糊涂,给他留点面子留条后路走。」
「……小倩,妳想多了。」
果然,让冯倩寅夜来访的理由只有这件事,古天溟不怎么认真地回了句应答,他知道有些事很难瞒过眼前蕙质兰心的女子,只是有些事就算明知瞒不过也好过大刺刺地摊在阳光下讲。
「不,溟哥,我们从小一块长大,多少算是了解你些,你对人温和行事圆融但不代表你怕事乡愿,爹这几年过于招摇的行径想必你都看在眼里,只是隐忍未发而已。」
愁色更上眉头,古天溟言词的敷衍让冯倩知道这一回只怕是余地难留。
「这次你会来,恐怕是爹的所作所为已经影响到了门里的安危,让你不得不缓下手边的事亲来处理,我的猜测该没错吧。」
「小倩……」喟然低叹了声,一抹淡微的笑柔和了古天溟脸上过于严峻的线条,只是笑容里头除了一点钦佩外余者皆是无奈,「既然妳都知道,又何必还白跑这一趟?」
「我……不能不来试试。」俏卷的浓睫轻轻搧扑,冯倩也回了个同是无奈的浅笑。
「身为你未过门的妻子,不但劝不了爹罢手还求你手下留情,我知道已经逾越了我的本分,可是他毕竟是生我育我的爹呀,我没法眼睁睁看着他老来失足,落了个晚节不保的千古骂……」
「回去吧,小倩。」骤然打断人温婉的细语,古天溟背转过身徐步踱至桌子旁的另张椅坐下,不再朝门前的倩影望上一眼:「既然都说了解我,就该知道我自有分寸。」
「溟哥……」
「回去,别让我再说第三次。」举杯向对面的人儿要了杯茶,古天溟悠然把玩着手中的暖意,然而依旧轻柔的语声却有股说不出的肃煞之意,叫人如坠冰窖般打心底开始发冷。
「妳我立场各异,妳说的我不会接受你想做的我也无权阻止,不过看在过往情分上,多言劝妳一句──三思而后行,多想想再决定该怎么做,一着棋错满盘输,别勉强自己去扛承担不起的后果。」
警语已出,袅袅茶香的小厅间一时静的只闻呼吸声响,三个人,三样心思,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直到良久后一阵门扉推关的轻响才打破了这一室铅沉般的气氛。
「……她真的跟你订有婚约?」幽幽低语,飘忽的像是刚从梦中醒来,等徐晨曦察觉自己说了什么时,与已毫不相关的问语早已出了口,一抹茫色浮上了水漾的墨瞳。
他在想什么?问这个干嘛,又不关他的事……
「嗯哼。」点点头鼻音轻哼,古天溟自在的模样就像是毫无半点芥蒂,既不介意问语的内容是否太过冒昧,也彷若没发现那个一向不管他人瓦上霜的家伙的反常。
「指腹为婚?」又是句问语莫名其妙溜出了口,徐晨曦懊恼地直咬唇,歪着头煞是认真地思索着自己是否真的醉了,要不然为什么想的跟做的对不上同条直线。
「不是,虽然小倩跟我是打娘胎就认识了没错,不过古家跟冯家的交情还没那么好,顶多算的是青梅竹马吧,两年多前才订的亲。」依然是如同闲话家常般的神态,只是弯扬的唇角又往上多提了几分。
现在他终于知道什么叫做「没有醉却也不太清醒」的意思了……连眼都难掩笑意地弯成了半弧,古天溟头也不抬刻意答得随便,只拿眼角余光偷偷观察着。
他可不想叫这个戒心过人一等的家伙知道自己的目光在他身上流连,否则可就欣赏不到这家伙醉态可掬的有趣模样了,瞧,那歪着头一脸深思却又厘不清所以的迷糊样子岂不有意思极了。
「那你……真的喜欢她?」肘撑桌掌捧颊,徐晨曦有些烦躁地蹙着眉头,最后索性放过已然转不动的脑袋问个痛快,反正要后悔也是明天以后的事了。
老实说,他还不算太醉,因为心底一隅还知道他问的越多眼前那个谓之「麻烦」的大坑也就掘得越深,只可惜他现在的状态是心思通肚肠,想什么就说什么,兜不了转也绕不了圈,这种时候除了打架这种体力活儿的后果还不会太糟外,其余全部免谈。
有些懊恼地拿手当槌子捶额,徐晨曦实在后悔方才还有几分清醒时没坚持挪腿离开这间房,搅得现在尽做些日后一定追悔莫及的事,谁叫他以往拿酒当水喝时从无人有幸拜见,天知道黄汤下肚后他就成了老太婆般碎嘴。
下次他会记得了,酒喝多了后还是一个人独处的好,至少,不能待在一头披着羊皮的狼旁边。
「你说呢?」一扬眉梢子,古天溟目含深意地抬了抬眼,他没料到眼前人醉是醉脑子却不迷糊,还真的是醉了一半醒一半,该清楚的绝不含糊。
「小倩是个不错的女人,处世得体聪明又不张扬,我很欣赏她,不过我想你要问的不是这个……没错,我与她定有婚约并不是纯然因为感情,应付冯猷的骚扰她是面很好用的挡箭牌。」
看着那拿拳头敲脑袋的孩子气动作,古天溟忍不住又是摇头笑弯了眉眼,眼底的那抹精光随之敛隐在浓浓墨色下。
天底下怎会有人喝了酒后这么有意思?
说他醉,偏偏不但说起来话条理分明看事情的眼光也比常人还透彻,但若说他没醉,一些平常根本不可能听到的问语连连,不可能看到的小动作也频频,矛盾的让人分不清他究竟是醒着还是醉了。
「挡箭牌?哼……」
眼朦胧,语朦胧,发热的脑袋却无减徐晨曦素来敏锐的判断力,几乎不用多想他就找着了古天溟话里的不对,如果在平时,他绝对会不动声色地一笑带过,把发现藏心底做筹码静候时机,只可惜现在两片嘴皮已不归意志可管。
「我看是催命符还差不多,你如果不和冯倩结亲……她老子会嚣张到提着头玩?野心会败露得这么快?别跟我说你不是故意的,在我看来你根本是拿那女人当香饵诱惑那个二马大笨蛋,还加油添柴嫌火烧得不够旺。」
「……看不出来你这人的心思还挺细的。」帐本的事再加上眼前这桩,古天溟不得不对这捡回来的人儿刮目相看,笑容里满是称赞。
有时候看着人他会觉得像是在映着水泽看自己,同样是说谎扮戏的高手,同样有着双轻易透析真相的眼瞳,可能也同样地毅力过人从不轻言放弃,或同样地工于心计狡猾若狐。
只是水波粼粼扭曲了湖镜呈像的结果,本质何其相似人却又何其相异,也许因为环境不同养出的性子当然也就不同吧。
「废话,哈嗯~」打了个呵欠,徐晨曦没好气地瞪了眼那张很是碍眼的笑颜:「跟你这种人在一起,不多留三分心早晚被啃的连骨渣子也不剩。」
「喔,我这种人……哪一种?」话问得像是漫不经心,古天溟却是真的想知道自己在对方眼里的模样。
「哪一种?姓古的……」深吸了口气平复上涌的酒气,徐晨曦觉得又有些犯困了,不过他还是努力扳起了脸盘以表郑重,因为这个问题实在已困惑他许久,不趁现在管不住嘴的时候问问,他还不晓得会搁在心里孵多久。
「这话应该是我问吧,你到底有几副面孔?」
「……十只指头数不清吧。」随语勾漾开来的笑容带着抹饶富兴趣的玩味,古天溟沿着杯缘轻敲着指头,相较于问话人的严肃正经,回答者的语气则是轻松到叫人质疑其中的认真有几分。
「你已经看了不少不是吗?」
是不少……和善的、温煦的、聪颖的、戏谑的、开玩笑的、运筹帷幄的、使坏心眼算计的,还有刚刚那面冷酷无情的,不用扳指头细数徐晨曦也知道这人表露出的已经多到令他眼花撩乱,根本厘不清这个人的原貌该是什么。
「戴这么多面具,不累吗?」眉心深锁,徐晨曦露出茫然困惑的神情,不知不觉间他已将自己重叠上了问语的情境。
「久了难道不怕找不回……你自己?」
语声渐微渐低,问着旁人更是反问着自己。
可以前一刻嘻笑怒骂着无形无状,转眼却挥刃溅血毫不手软,明明心灰意冷懦弱地只懂逃跑,心底的那点执念偏又如顽石难点拿斧都劈不开,究竟哪一个才是自己真实的模样?
是那个一意孤行到不留余地的?还是那个老拖泥带水不干不脆的?是那个笑得开朗如阳的,抑或是晦如漫天鸟云的?
每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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