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雪飞云-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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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昭文帝又道:“我大约要一月左右即可回来,云儿,你可千万要等我。我若来时不见你,也没地寻你,便只好住在紫云山上等你。”
飞云暗想,一个月内要在西京和宁都之间奔波往返,他身体未好,岂不太过劳累?见昭文帝满脸喜悦,从未如此开心,不忍违了他的心意,便道:“我应了的事,你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你明日既要赶路,今儿就早些歇息吧。”说完,便起身走到外间。
原来,自昭文帝来后,飞云就把床让给昭文帝睡,自己却在外间另搭了一个铺。飞云听得里面昭文帝已睡下,自己也即洗浴安歇不提。
第二天一早,飞云刚醒,还未及睁眼,便觉有只手抬着自己的下巴,微微张开嘴,一枚药丸已滚了进来。飞云睁眼,见昭文帝正看着自己,心知必是合欢散解药,便吞了下去。
昭文帝方道:“我若不见你服了这解药,总不能放心。”又问:“云儿,你是要再睡一会,还是起来送我?”他昨夜兴奋过度,哪里还睡得着?恨不得马上动身,天不亮就爬起来,见飞云尚在沉睡,也不好叫他,又不愿不和他说句话就走,只好等到这时。
飞云看外面天色已大亮,忙跳起来道:“我当然送你。”
飞云将昭文帝送到山下,想起往事,未料此生两人竟还能并肩,总算是度尽劫波、冰释前嫌,却又到别时,虽是暂离,心中仍是不舍,对昭文帝道:“此去宁都,路途遥远。皇上你身子尚未痊愈,不可太过奔波劳累,也不必急着回来接我。一月两月,我总等你便是。”
昭文帝轻轻在飞云额上一吻,自上了马,笑道:“云儿,这段日子,你闲来可练练飞云剑法,等我来时比试,莫要输与了我。”
飞云听他说得自信,心道:那剑法竟有何过人之处?欲待问时,昭文帝已骑着赤兔,去得远了。
飞云回到山上,拿出剑谱,但见只有薄薄几页,从第一招“拨云见日”到最后一招“出岫之云”,不过寥寥十招。每招昭文帝只大略画了几笔,有的有几行注解,有的干脆没有。飞云翻过一遍,几乎是一目了然。又从后到前细看了一遍,不由暗暗心惊,原来每一招看似简单朴实,却暗藏无穷后续变化,直如浩瀚大海,深不可测。飞云赞叹:“滴水藏海,皇帝果是知己,只绘剑意不详述剑招,知我性情,无穷变化都任我挥洒。”又想,他曾说此剑谱只为我一人而作,这薄薄数页,可不是毕生心血所聚?抽出出岫剑来,便欲试演。
飞云双手曾屡受重刑,右手五指并腕及肘,更曾被生生折断,幸被昭文帝用奇药“天香断续膏”治好,断骨如初。手指手掌虽仍有刑伤痕迹,练武习剑却已无妨。飞云当时断了求生之念,手折骨断更不求治,现今却觉生命珍贵,暗道:好在他当时治好了我的手,不然今儿如此剑谱只能看看了。想起少年时也曾仗剑天涯,胸中豪气陡生,长啸一声,腾空而起,剑气掠过,落英纷纷,飞鸟惊起。
飞云将那几招练了一遍,又练了一遍,只觉奥妙无穷,竟不能罢手。却想:其余九招我倒能初窥门径,第十招“出岫之云”竟是把剑如暗器般掷出伤敌,长剑本只能做近身搏击之用,用作暗器,舍长取短,不知是何道理?但知昭文帝此招必有深意,一时却参详不透。
飞云习那剑法,不知不觉已红日西坠,此时合欢散余毒已去,晚间便静坐练功,不数日内力尽复。他白日练剑,晚上练功,日子过得也快,不觉昭文帝走了已有二十余日了。飞云自觉武功进境甚为迅速,但那飞云剑法变幻莫测,暗想,便终我一生,也未必能钻研透彻。
这日早间,飞云刚走出门外,却见山下来了几个人,为首的是一名太监,另外四名却是宫中侍卫打扮。几人俱是风尘仆仆,一看便知是长途跋涉而来。
那太监见了飞云,行礼道:“阁下可是欧阳公子?”
飞云道:“正是在下。”
太监道:“皇上命奴才前来接欧阳公子回宫,皇上身有要事,一时难以脱身。”
飞云听说昭文帝不能亲来,有些不悦,不愿在下人面前显露,且问:“皇上可有手谕?”
太监道:“皇上未写手谕,但有一件东西带来。”说完拿出交给飞云。
飞云接过,原是一把丝制折扇,打开一看,扇面上却非花鸟山水,只是一首“蝶恋花”:“醉别西楼醒不记,春梦秋云,聚散真容易。斜月半窗还少睡,画屏闲展吴山翠。衣上酒痕诗里字,点点行行,总是凄凉意。红烛自怜无好计,夜寒空替人垂泪。”正是昭文帝的笔迹。飞云见那字迹凌乱潦草,似是酒后所涂,想那词中深意,不由愣了一下,又问:“皇上有何要事?”
太监答道:“皇上有吩咐,恕奴才不能详禀。公子回去见了皇上,自然知晓。”
二 但使龙城飞将在
飞云暗想,皇上若非有极紧急之事,决不致不能亲来,莫不是又病了?怕我担心,只是不说,但盼我早日回去见他。想到这里,更不迟疑,道:“既是如此,你们且等片刻,我收拾下东西便走。”
飞云回到屋里,拣了些衣物,带了出岫剑和绿绮琴,拿起飞云剑谱,本待放在身上,心念一转,双手一挥,剑谱已成千万碎片,片片飘落。飞云心道:“皇上,飞云剑谱既是你为我一人所作,我必不能让第二人看了去。”
飞云唤出白龙马,和那一行人下山。他心中着急,便想骑了白龙马一人先走。那太监似看透了他的心思,却道:“临来时皇上千叮万嘱,要奴才与公子同行,照顾饮食起居,以免旅途劳累。若是照顾不周,皇上怪罪下来,奴才担当不起,性命不保,望公子能体谅奴才一二。”飞云听他如此说,只好慢了下来。见这几人骑的亦是良驹,虽不比白龙神骏,想来也不会误了太多行程,且暂与他们同行。
飞云性情冷淡,不喜与人说话,也不问那几人姓名称呼,自是无言。渐渐近午,他一心赶路,不欲打尖吃饭。午后,那太监上前劝道:“公子莫要心急,今日已奔波几个时辰,且下马歇歇,吃点干粮,喝点水再走。”
飞云便跳下马来,在路边找了一棵树下坐了,接过太监递上的干粮,喝了点自带的水。他自上回去宁都受刑后,下身受了重伤,饮食一向极少,现虽外伤初愈,也不喜多食,只略略吃了几口便罢。
到了晚间,住店休息,却借宿在一家偏僻客栈中,飞云也不以为意。那太监亲自下厨张罗,将饭菜端入飞云房中,倒是甚为丰盛,飞云没什么胃口,只动了几样,喝了点清汤。此后几日,均是夜伏昼出,飞云晚间坚持练功,以保持体力,好尽早赶到宁都。
这天下午,已到昔日成靖两国边境,飞云一行便从三关之一的临关下经过。那临关当年是边防要塞,重兵镇守之地,如今天下一统,自然弃置不用,烽火已冷,守军俱无。飞云一路行来,但见当年自己亲手设计督建的边防工事屡历战火,早已是破败不堪,荒烟蔓草,掩不尽残垣断壁,夕阳西下,朔野风大,野鸦群起,无限凄凉。飞云想起故事,身为左路大将军率大军与靖国鏖兵于此,旧址尚在,国家已亡,山河已改,热血已冷,自己更曾是一身去国,万死一生,不由顿生亡国之痛,黍离之悲,但觉心如浮萍飞蓬,不知所终。飞云忽又想到,好在皇帝并未亲来接我,不然此时同过三关,故地重游,却是两人旧时敌对之战场。多少爱恨交织,多少尘世变迁,今日相对,必定是万千感慨,却又情何以堪?
那随行数人怎知飞云心中万千波澜,一行人无语出了临关,天色晚了,便歇息在一路边小店中。安顿好后,便当用饭。那太监如往常将饭菜送到飞云房中,飞云心中伤痛,正坐着对那烛光发呆。太监请他用饭,飞云只道:“我今儿不饿,不吃了,撤下去吧。”
太监忙劝道:“公子明日还要赶路,无论如何要吃一点,不然若劳累生病,奴才无法向皇上交待。”
飞云无法,拿起筷子,食难下咽,却又放下,道:“你还是端下去吧,我不吃了。”他为人处事,从不多言,便是对昭文帝,也即是说什么便是什么,无人能违他意思。太监还待再劝,飞云已站了起来,道:“你下去吧。”太监只得端了饭菜下去,飞云无意间一瞥,却见那太监眼中一道凶光闪过。
那太监眼中凶光一现,转瞬即逝,随即恭恭敬敬地应道:“是,奴才告退。请公子早些安歇。”说罢躬身退下。飞云见他退下,暗道:他目光怎的如此怪异?突然想起一事,心中大叫一声:不好,有人假传圣旨!
你道飞云想起何事?飞云突然想到,皇上就算有重病或要事在身,不能亲来,也不能或不愿写手谕,当然可派个太监带上信物捎个口信,但为何要派多名侍卫护送?当时怡红院一别,自己重伤在身,亦不须他保护。如今内力已复,宝剑在手,他深知我武功胆略,天下谁人可敌?他此次召我回京,素知我性情,又何必如此招摇,多费人手?这西京到宁都,虽然路途遥远,却未听得有什么大盗劫匪,就算有,若我都料理不了,那四个侍卫虽然身手不弱,便加在一起也不是我对手,又有何益?看那几人一路上沉默寡言,行为诡异,不象是护送,更象是监视。又想起这几日来都尽拣偏僻之处落脚,偶然经过繁华大镇,路上有人见了这行人的宫廷服色,神色有些奇异,自己竟未曾在意,现今看来,定然是京中有变,不欲让我知道消息!
飞云心惊,看那太监不似假冒,他既能拿到皇帝的折扇,莫非皇上已经遇害?一时狂乱,便欲去捉那太监来拷问。忽又想到,且慢!这一路上他费心掩饰,知我武艺高强,料得饭菜中也必动了手脚,要把我骗到宁都,定有计较。若皇上已遇害,要我何用?想来应尚是性命无忧,只是被困,奸人一时不能得逞,便欲劫了我去要挟皇上。我万不可打草惊蛇,不如将计就计,且看是何人主使,好助皇帝除此大敌。
飞云默运内力,竟全身气息无碍,他心知饭菜中必是什么慢性毒药,要到预之时才发作。暗想,好在我饮食甚轻,料来中毒也未深。他这毒药,定是要废我武功内力,算得到宁都时药力方发作。照此行程,到宁都尚约有三日,我且另作安排。当下吹灭灯烛,自在床上运功调息,待到夜深人静,却轻轻从窗户翻出,潜入客栈的厨房拿了些干粮,反身回屋,放在包裹内。
飞云想透其中阴谋关节,自恃艺高胆大,智多心狠,暗中冷笑:何等奸人,竟然敢来设计于我,我且看你如何表演?算你命好,撞在我欧阳飞云手上!计划已定,更不多想,竟安睡一夜。
三 天下谁人不识君
第二日上路,飞云不动声色,只是在中午休息时,趁人不备,将干粮尽都吐掉。晚上住店,太监送饭进来,飞云即叫他退下,自己在每样菜中略动了几下,但不入口。那太监来收拾碗筷时,见情况如常,不疑有他。
此后几日,皆是如此,飞云只在晚间,吃几口自带的干粮。检查内力,仍是无损。三日后的傍晚,距宁都只有五十里了。那太监却道:“请公子暂在此休息一夜,养好精神,明日一早便好进城。”飞云知他诡计,料得大敌已在前,心中甚为平静,依言住下。
这夜,飞云却不再睡,盘腿坐于床上运功调息。待过了子时不久,果觉丹田中有异样。飞云暗道:好险!幸好我食量甚少,这几日又多加注意,仍被他废去了三成功力。此毒甚是厉害,若是别人,岂不早已内力全失?便欲自行疗伤,略一运功,却感觉毒性怪异,心知必有独门解药,不敢妄动。自己如此谨慎,仍是中了暗算,大为气恼:好奸贼!莫说我剩了七分内力,便一成不剩,一样摆布了你!
第二日飞云起来,洗漱方毕,那太监便进来禀报:“公子,外面有人找你。”飞云道声:“好!”便随那太监到了客栈大堂。刚踏入大堂,听得一声断喝:“给我拿下!”便有几个人扑了上来,飞云假作内力顿失,略一抵抗,即束手就擒。飞云佯惊道:“你是何人?为何害我?”
但见客栈中有十余人,当中一位,约有四十余岁,玉面长须,气度不凡,飞云看那服色,却是王爷打扮。那人道:“素闻九皇子武艺高强,本王这‘七日缘’味道还不错吧?”
飞云暗道,原来这毒药名叫“七日缘”。怒道:“你废我内力,意欲何为?”
那人微微一笑,道:“成国九皇子欧阳飞云艳冠天下,本王慕名已久,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又道:“九皇子自然不认得我,我即是六皇叔淳亲王,今日请得九皇子,却是有一事相求。”
飞云听得他是淳亲王,心中已明白大半。
原来,昭文帝六岁登基,先皇遗命,由三皇叔英亲王和六皇叔淳亲王同为辅政大臣。英亲王素所精诚忠义,竭尽托孤之责。但淳亲王久而久之,起了贰心,英亲王有所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