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请郎自来-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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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大姐,好久不见。”朗阔的声音昭示了年迴的自信,再也不是往日畏怯的形象。
“嗯。听说你出海了,看来颇有收获。”她静静打量他,比较著种种不同,暗讶著环境对一个人的塑造与涵养竟是这麽重要。
年迴自然而然的领她走向凉亭,边道:
“去了大半年。真不敢相信中土以外,竟有那样的风光。还遇到了小海贼,可惊险了,幸好我们一行上百人都会些拳脚。我这才明白为何老爷会请武师来教我们打拳使剑了。”
元初虹点头。
“出门在外,学会防身本领挺重要。”坐了下来,掏出信给他。“喏,这回可不是我代笔了。去年你送回去银两,交代要让弟妹上学堂,你爹照办了。这些歪七扭八的字是令弟的杰作。”
年迴跟了个大方的主子,不仅逢年过节有赏银,加上赵昆老爷子生意兴隆、财源广进之馀,也不忘让下人同乐,三两、五两的按阶级行赏。年迴去年存了七两让元初虹带回家,给家里补贴,并让弟妹上学。出门工作之後,深刻体认到读书识字的重要,所以无论如何也要让弟妹识些字。
“字丑极了,幸而还看得懂!”年迴开心地看著信,紧锁的眉头也松开了。“我娘终於从舅舅家回来了,弟弟说现在一家子学会编藤篮、织布,再加上种菜,日子过得去,不好长期劳烦舅舅他们照顾我娘,就接回来了。太好了!我正是这麽想。这回我存了二十七两,够给娘买很贵的药调养她的肺痨,一定会治好的!”
“是啊。”元初虹应著。此一时彼一时,真是不可同日而语。讶然发现,年迴恐怕是会有一番成就的人呢!日後若做不成赵总管那样的职位,至少也是商号管事。现下的他,已看不出分毫下人的卑琐相了。
想来不由得自豪了起来,这年迴可是她经手的第一笔生意呢!
年迴终於看完了信,吁了口气对她笑道:
“年转虽然才十二岁,已能持家,教我放下心中一颗大石。元大姐,这得谢谢你。”
哟,客套话说得溜极了,愈来愈会做人喽!
“哪儿的话,咱们老交情了。”
“啊,对了。”他探手入怀,掏出一包沉甸甸的银子与一封家书。“这是二十七两,劳烦大姐替我送回家。”
元初虹顿了顿,没有伸手。
“你身上分文不留吗?”
年迴理所当然的点头。
“自然不留。这赵府供吃供穿,我留钱做啥?”
元初虹拍了拍额头,叹道:“你会不会做人哪,年迴!”
“嘎?”干做人啥事了?
她拿过钱袋,倒出了七两银子塞给他。
“我瞧你是块料,日後必定不只是小小仆役而已。如果日後你被提拔成主事,有将无兵,如何成事?所以在那之前,你就要懂得使钱的手腕。”
年迴早已不是资智未开的楞小子,一听便能理解她提点的,但……使钱?从他手中丢出钱?噢……胸口抽搐著一阵阵的痛!
元初虹站起身,居高临下的压迫他视线
“除非你想一辈子当小家仆,那我没话说。”忍不住摆出教训小弟的架势,手指点戳他额:“你应该看得出来你现在颇受爱戴,正是建立自己势力的好时机,适当的施予小惠也就稳当了。现在人家正巴结你,但你却无半丝回馈,连请吃一些瓜果也不曾,久了,大夥没趣了,不理你了,日後你想央人办事,没人肯尽心的,呆子。”
“我对他们……也不差啊!”他结结巴巴的辩解,情景彷佛又回到四年前那般无知又无助。
“口惠而实不至,谁受用哪?学学赵总管。他老人家为何广受下人一致爱戴?那是因为他於公赏罚分明,於私又常施惠於人。去年你不收到了他包给你的红包?即使只是一百文钱,也够教你感动得为他赴汤蹈火也甘愿了。为什麽?因为他大可不必包红包的,但他包了。以他的地位何需去巴结下人?但他还是做了,才可贵。这就是做大事业者的气魄,也是最厉害精明的人。”
“啊……我……”她说的全对,她一向都对,教他只能一楞一楞的,依然觉得她是他今生见过最厉害的人了。
元初虹一副毋庸争辩的强悍表情,把家书塞回他手中。“再重写一封信。别让你家人以为我污了你七两银子。明儿个我再过来。”
“好……好的……”他还能怎样呢?
这时一个颇清秀的小丫头端茶进来,小脸红通通地:
“年大哥,听说你有客人,小香给您送茶来。”
“啊,多谢!”年迴连忙接过,还来不及多说一个字,就见那小丫头快步跑走了,让他一头雾水。最近好几个小丫头都这副德行,不知吃错什麽药。
元初虹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临走前再给一句忠告:
“除非你想娶那丫头为妻,否则小女孩送来的衣服、鞋子,你最好别收,当心被传成花心浪子。”
“嘎?!”什麽啊?
还是不懂的样子。她双手负在身後,往门口走去,哼了声:“呆子。”
※※※※※※※
十六岁的年迴,人生的规画正在起步。
而十六岁的她,开始有恼人的抉择。自去年及笄之後,女孩儿自然而然的面临了婚配的压力,这也是元初虹最近常与母亲起争执的原因。
她一直把自己的人生想得很简单,就是长大之後,继承母亲的工作来当一名牙婆。她有好多理想与抱负要施展;她想做一个有口皆碑的业界高手,并真正去帮助别人。有太多不肖同业总在剥削穷人,去年更爆发了欺骗一些山村少女进城工作,其实是拐人推入火坑。还有一些牙婆专门替人挑小妾,强买年轻貌美姑娘给七旬老翁当妾室的事件。她常觉得生气,却又无可奈何,唯一能做的便是从自身端正,让所有想工作的人都经由她的帮助真正适得其所,而不再被拐骗压榨。
可是元大娘硬是不肯让她接手。从今年开始便四处打探附近适婚男子的品行身家,俨然把嫁女儿列为今後第一件要务。简直气坏了她。
对於母亲与姊姊的争执,元再虹一向是闪得很远,因为帮谁都不是,最後被骂的一定是倒楣的他。
终於将所有人都安顿进了大户人家,姊弟俩松了口气,挑了家茶馆歇息。元再虹才斗胆的提起自家事
“姊,你也知道娘是为你好,就别不开心了吧!!这次回去,得向娘低头道个不是,一切也就好啦!”
元初虹闷著头喝她的茶。
“要不是马家蠢蠢欲动,娘哪会著急。自从你帮咱们家的生意扩张到现在这荣景,连带使得一些牙婆靠过来要成为我们的雇佣,已经引起山西最大势力的牙户注意了。马家断不容许我们坐大威胁到他们,又看中你的手腕,要不就打压我们,要不就娶你顺便接收我们的一切。原本我们只是为了养家活口而已,不想坐大的,犯不著跟他们硬碰硬。但要娶你可就不成了,马家黑心钱赚尽,我们才不与那种人做亲家。你也不愿意不是吗?别说娘会著急了,你自己又何尝愿意嫁入那种家庭?”
元初虹闷闷地道:
“为了不想嫁马家人,就非得找另外的男人嫁吗?为什麽要屈服於他们的淫威而嫁人?我们现在这样子就不能对抗他们吗?”
“女孩儿家生来就吃亏的嘛,不替你找婆家定下来,难保日後马家使什麽下流手段,霸王硬上弓的,到时你怎麽办?”虽然他不爱念书,但乡野传奇的本子可看了不少,那种乡里恶少会用的招数都是那几套下流的。
“如果怕这样而嫁人,还是输啊!何况我从没想过这种事。”
“娘说你十六了,早晚要想的。没有大姑娘出来当牙婆的,以後当妇人了,行事就方便许多,不必怕招人非议啦。”
烦!她不愉快的站起来,对弟弟道:
“我去那边买些零嘴、花粉,村里的姑娘央我代为购买,一直给忘了。你在这边等我。”
“好的,别太久哪。”
“知道了。”她挥挥手,大步走出茶馆。
她前脚才走,年迴後脚便踏入了茶馆,一眼就看到了元再虹,惊喜叫道:
“这不是再虹兄吗!”
“咦?你……年迴嘛!”元再虹跳起来,差点认不出人来,连忙招手:“来来!一同喝茶。今儿个怎麽会有空出门呢?”
年迴坐了下来,笑道:
“我出来替总管办事,远远看到外头那辆黑色马车就像你们家的,便进来碰碰运气,果真是。一年不见,你又长得更加硕壮了!”
“你才吓人呢!以前还矮我一丁点,现在换成我得抬头看你了,可见京城的吃食很是丰富,让人一吃就像面条般的抽高。”倒了两杯茶,两人一乾而尽。他接著道:“我姊到对街去采买一些杂货,才刚走哩,恐怕要好一会才会回来。”
年迴笑了笑。
“无妨的。我只是过来托你们代我送家书回西平县,待会就要回赵府了,总管还等我交差哩。”掏出家书交给元再虹,道:“麻烦你们了。”
“别说这话,一路上要带回去的家书可多著呢,也不多你一封。反正明年由我主事,我还是会这麽做的,现在先学著认地址也好。”
年迴一怔,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怎麽?元大娘不跑京城了吗?”
“我娘身子骨在年轻时操劳坏了,这种长程路途她是不适合走啦。从去年开始她就专走附近县城。我对跑京城是很有兴趣的,接著做喽。”
“那……元大姐呢?不成吗?”
元再虹没辙的吁了口大气:
“你也跟我一样,都忘了我姊已到了嫁人的年纪。我娘可急啦,十六岁的姑娘再不嫁人”
“十六岁?!”年迴讶呼。
“她十六没错啊。我娘说,十六岁的姑娘还有本钱挑夫家,要是再老一些,只能由著别人来挑自个儿了。”
“她才……十六岁?”没搞错吗?他印象中高头大马的元初虹……应该大他三、四岁才对啊。
元再虹瞄他。
“不然你以为她几岁啊?”虽然他老姊是不像一般含羞带怯的小姑娘,但十六岁的女子也有精明厉害的不成哪?出身人牙子家庭,总是不比一般小家碧玉嘛。
“我也……也是十六哇,她却一直由著我叫她姐姐!”
啊……原来是被坑了,不甘心哪。
“你以前那麽瘦小,看起来简直比我还年幼,难怪我姊会收下你“姐姐”的尊称。我姊是九月生的,你呢?”
“六月我还大她三个月!”真是不敢相信。他一直把她当长辈尊敬感恩著,怎知她竟是与他相同一般大而已。
元再虹不解他何以会大受打击。问道:
“你干嘛吓成这样?好啦,我姊姊比你年幼三个月,那又怎样?”
是呀,那又怎样?年迴自问,却没有答案,只觉胸口堵著一口气,像石块似的梗在那儿。
她才十六岁哪……
又怎样呢?
只不过从“比他大很多”变成“比他小三个月”;只不过从“为他所尊敬的长辈”变成……什麽呢?变成小女子,但还是他认知中,很有手腕的生意高手呀。
十六岁,又怎样呢?
为何他胸口还是顺不下那股气?
噎得他无所适从,不知来由。
好奇怪的感觉哪……那是什麽呢?
※※※※※※※※
在返日山西省的前一夜,年迴来到元初虹姊弟落宿的驿站,在外头踱步好一会,才进去找她出来。
“还有什麽要交代的事吗?”元初虹才刚沐浴完,一头长发编成长辫垂在身後,两人一同坐在驿站门口的台阶上,迎著晚风,消去白日秋老虎的暑意。
年迴双手直冒汗,不住地在膝盖上搓抚著,不晓得自已怎麽会这麽失常。
“我……那个……昨天……有一个小丫鬟绣了条手巾,说要给我。”
啊哈!原来是少年春情初开,正无措著呢!
“那你收下了吗?”
“我不敢收。你教的,要是对人家没意思,就别乱收女孩子给的好处。”
元初虹要笑不笑地:
“那对你而言一定很困难是不?”
“怎麽会?”他傻楞楞地。
“怎麽不会?你这脑袋净想著收到任何好东西,就送回家供家人用。要你拒绝岂不要你的命?”
“是……手巾……又不是钱……”要是银子的话,他怕是抗拒不了,毕竟他实在太迫切想要改善家中生活。
“我说,要是看到中意的女孩子,人家送你手巾,可别傻傻的不敢收。”
“不能收。”他摇头。“我现在不想娶妻。早上厨房的李大嫂说要给我作媒,我不要。”
咦?原来他也有这种困扰?她双眼一亮!
“你也不想这麽早成亲吗?”
“你……也是?”他小心地问。
元初虹用力点头。
“我要成为一等一的牙婆,我要以现在的自由之身去做尽我想做的任何事,不要有丈夫小孩来羁绊。反正我现在一点也不想嫁人啦。”
不知为何会感到松一口气。年迴跟著点头:
“我也一样。我还想出海看那些新奇的事物,也想走丝路到不同国家,想赚钱,很多很多钱来让家人得到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