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之灯-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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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你以为这样我就撤退了,从你生命里隐没了,你就没有牵挂,没有负担,没有责任感
了吗?好!”她任性的一摔头,跳下床来,往那落地大窗冲去:“我跳楼!我死掉,看你是
不是就解脱了!”她毫不造作的推开窗子,夜风扑面而来,吹起了她一头长发。她往阳台上
冲去,叶刚吓坏了,扑过去,他死命抱住她,拖回床上来,她挣扎著,还要往那落地大窗
跑,于是,他迅速而狂乱的把嘴唇压在她唇上。
片刻,他抬起头来,苦恼而热烈的盯著她,眼神里是无边无尽的凄楚和怜惜。“你怎么
会在这儿?”他低哑的问。“我已经好几天没回这里了,我知道你在找我,办公厅的职员说
的,他们说你打了几十个电话了。你知道吗?我回到这儿来只是想静一静,考虑我要不要打
电话给你,或者是……”他深深的蹙拢眉头。“一走了之。”她惊悸的抬眼凝视他,这才发
现他根本不知道她见过杜忆屏了,根本不知道他所有的底细,所有的苦衷,她都明白了。他
只是从家里和办公厅里,知道她在找他,以为她是在感情上又一次的屈服,以为她不过是
“委曲求全”而已。“一走了之?”她问:“你要走到那里去?”
“美国。”“哦,美国。”她点点头。“美国不是天边,美国只是个国家,现在人人可
以办观光签证,去美国并不难!你以为到美国就逃开我了吗?我会追到美国去!”
他盯著她,眼睛湿润,眼珠浸在水雾中,那么深黝黝的,那么令人心动,令人心酸,令
人心痛!
“雪珂!”他费力的念著这名字。“我值得吗?值得你这样爱吗?我那天说了那么多混
帐话以后,你还爱我吗?我值得吗?”她坐在床上,静静的看著他。好一会儿,她没说话,
只是那样长长久久,痴痴迷迷的注视著他,这眼光把他看傻了,看化了。他狼狈的跳起来,
去倒开水,把杯子碟子碰得叮当响,他又跑去关窗子,开冷气,弄得一屋子声音,折腾完
了,他回到床边。她的眼睛连眨都没眨,继续痴痴迷迷的看著他。他崩溃了。走过去,他在
床前的地毯上跪了下来,把双手伸给她,紧握住了她的手。“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说那些
话,”他挣扎著,祈谅的说:“我一定是疯了!我偶尔会精神失常一下,自己都不知道在做
什么……”“哦,你知道的,你故意说的。”雪珂轻声说,坐到床沿上,把他的脑袋捧在自
己膝上,让他靠住自己。一时间,她有些迷糊,有些困扰,有些害怕……是的,害怕,她真
的害怕。她想说出他的心事,她想揭穿所有谜底,但是,突然间,她害怕起来了。这么久以
来,从相识到相恋,他用尽各种方法去防止她知道他的过去,甚至不带她去见他的父亲,他
的家人。他宁可把自己变得那么可恶,也不肯说出自己的苦衷。他那么处心积虑的隐瞒,她
能说破吗?她能吗?她正在犹豫不定中,他已经苦涩而不安的开了口: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会故意去伤害你。每次让你伤心,比让我自己伤心还痛苦一百
倍!说过那些混帐话,我就恨不得把自己杀了,千刀万剐的杀了!哦!”他痛楚的叹息。
“雪珂,我不知道怎么办,你问我要不要你,你不了解,你不了解……我多想要你!多疯狂
的想要你!生命里没有你,似乎也没什么意义了!你不了解……”
“我了解了!”她冲口而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真正相爱的人不能有秘密,真正相爱
必须赤裸裸相对。她忘了害怕,忘了恐惧,忘了人性中,对自身缺憾的“忌讳”,她忘了很
多很多东西,很多她还不能体会的,人类心灵深处的奥秘。她冲口说出来了:“我都了解
了,叶刚,我见过了杜忆屏。”昨夜之灯28/30
他大大一震,立刻抬起头来,他的脸色顿时变成灰色,他的身子僵住了,眼光僵住了,
脸上的肌肉僵住了……他坐在地毯上,直视著她,整个人都成了“化石”。
她有些心慌了,握住他的手,他的手也像石头般僵硬,所有的肌肉都绷得紧紧的。她急
促的去摸索他的手指,急促的去摸他的头发,急促的去摸他的面颊,急促的一口气的说:
“我不在乎,我什么都不在乎。你懂吗?叶刚,我知道你怕什么了,我知道这些日子来,你
是怎么又矛盾又痛苦的活著了!叶刚,你听我说。没关系,什么都没关系,你还是有资格恋
爱,你还是有资格结婚的!你所怕的事,是我们每个人都会怕的。但是,可以不要孩子,可
以不生的,不管医生怎么说,只要抱定不生孩子,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是不是?叶刚?叶
刚!叶刚!叶刚!”她焦灼起来,摇他的手,摇他的肩膀,摇他,拚命的摇他。“你听我
说,叶刚,我爱你,我要跟你生活在一起!我不会重蹈杜忆屏的覆辙……”
叶刚忽然跳起来了,他凶暴的拂开她的手,他一下子就暴跳起来了,他的眼白涨成了红
色,他的脸孔像死人一样煞白煞白,他的嘴唇也毫无血色,他抓住了她的胳膊,用力的,狂
猛的,把她从床上直拎了起来,他咬牙切齿,悲愤万状的喊了出来:“你为什么要去见她?
你为什么一定要撕开我的皮,去研究我的骨骼?谁给了你这个权利?谁允许你这样做?你掀
开了我所有的保护色!你见到了我最不能面对人生的一面!老天!”他仰天狂叫:“这是爱
吗?这是爱吗?这是爱吗?你还敢说你爱我吗?”“哦,我爱的!我爱的!我爱的!”她一
叠连声的嚷出来,吓坏了,吓呆了。而且,后悔万分了。不该说穿的!不该说穿的!原来,
他这么怕这件事!原来,他所受的打击和创伤有这么重!她慌乱的去抱他,去触摸他,去吻
他,去拉他,嘴里急急切切的喊著:“不要怀疑我,如果不是太爱你,我不会去追究!可
是,我说了我不在乎的,我不会为了这个而轻视你!我不会的……。”“可是,我会的!”
他大叫,对著她的脸大叫,他的眼珠突了出来,声音像爆竹般炸开,每个炸裂中都迸著痛楚
和绝望。“我会在乎!我会轻视我自己!你不懂吗?”他用力推开她,把她推倒在床上。他
绕室行走,像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困兽,他用手扯自己的头发,跺著脚暴跳。“现在你知道
了,现在你什么都知道了!我不是反婚姻,我是没有资格谈婚姻!没有资格爱,没有资格生
活,没有资格要一个家!我努力伪装的自尊,我努力伪装的正常,都没有了!你把我的皮全
剥掉了!你,你,你!”他停在雪珂面前,目眦尽裂。“你为什么要拆穿我?你为什么要拆
穿我?你为什么不放弃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他的声音哑了,绝望和悲痛扭曲了他整
个脸孔。雪珂完全傻住了。“我说了我不在乎,”她只会重复讲这句话:“我保证不在乎,
真的!真的!叶刚!你试我,你试我,我不在乎!我要嫁给你,我要跟你一起生活……”
“住口!”他大喊。“你怎能嫁给我?你要一个温暖的家,你要很多孩子,你要子孙满
堂……你能不能想像满堂子孙,倒吊著眼睛,吐著舌头,像肉虫子般爬在你面前……”
“别这样说!”雪珂尖叫,用双手蒙住耳朵。
“哈哈哈哈!”叶刚仰头狂笑,泪水从那大大的、男性的、坚强的眼睛里滚落了出来。
“你受不了!我只是说一说,你已经受不了!你,一脑子诗词,一脑子文学。现在你该知
道,不是诗,不是文学,不是艺术!有人生下来就注定是丑陋的,岂止丑陋,而且残忍,谈
什么今生,谈什么来世!哦,不美不美!一点都不美!这是最最残忍的事!雪珂,你怎会不
在乎,我在乎!事实上,你也在乎的!你是这么母性又这么温柔的,你是这么热情又这么善
良的!你是这么美丽又这么优秀的!你是这么文雅又这么高贵的……你是所有优点的集中,
你让我爱得发疯发狂!可是,我不能毁你!我曾经毁过一个女孩!一个也像你这样优秀的女
孩,我再也不毁第二个!雪珂,你知道吗?”他提高了声音,声音中在滴血:“上帝给你生
命,是叫你延续的!上帝给我生命,是叫我断绝的!我没有未来!你才有未来!我已经后悔
过千遍万遍,不该招惹你,不该爱你,不该放任我的感情,我恨自己,恨死自己,为什么居
然做不到不去爱你!不去接近你!哦,雪珂。你现在知道了,我不是个人,我是个恐怖的动
物……”
“叶刚!”雪珂再尖叫,泪水也夺眶而出。“你不能这样想,你不是的,你也是优秀又
美好的……”
“闭嘴!”他再喊:“不要对我用优秀和美好这种字!这种字会像刀子一样刺到我心里
去!我跟你说!我什么都不是!你只要看过那个孩子,你就会知道,那孩子,只有半个脑
袋,垂吊著眼睛,吐著舌头,一辈子不会说话,不会长大……”他用双手恐怖的抱住了自己
的头,闭紧了眼睛,似乎努力要摆脱那记忆。但是,他摆脱不了,跳起身子,他抱著头满屋
子跌跌撞撞的冲著。雪珂跳下床来,惊慌而痛楚万状的去抓他的手,哭著喊:“不要这样!
不要想了,不要想了!”
“别碰我!”他厉声大叫:“永远不要碰我!永远不要碰我!永远不要碰我!”他推开
她,忽然间,像个野兽要找出路一样,冲到房门边,打开大门,他往外冲去。雪珂跟在后
面,哭著追出去,哭著喊著:“叶刚!你去那里?叶刚!你去那里?”“逃开你!”他头也
不回的喊著:“逃开你!”
他冲进了电梯。她追进另一架电梯。
他从电梯里出来,奔向大街,她哭著在后面追,叶刚冲到大街上,立刻,他钻进了他的
车子,她在后面哭著叫:
“叶刚!回来!叶刚!不要!”
车子“嗯”的一声发动了,箭似的冲向那暗夜的街道,雪珂站在马路边,满脸的泪,张
大眼睛,瞪视著那像醉酒般在街道上S状横冲直撞的车子,她徒劳的喊著:
“小心……小心……叶刚!!叶……叶……”
她的声音僵在夜空中,她眼看对面开来了辆载满货物的十轮大卡车,那卡车有一对像火
炬般的眼睛,正飞快的从对面驶过来。叶刚那醉酒的小车子,就迎著那辆大卡车,不偏不倚
的撞上去。“叶——刚!”她的声音和那车子的破裂声同时在夜色里凄厉的狂鸣著。她觉得
自己的声音,已经喊到了太空以外。而叶刚那辆小车,就像一堆积木一样,在她眼前碎裂,
碎裂,碎裂……碎裂开来。她闭住了嘴,不再喊叫,双腿软软的跪下去,她低语了一句:
“叶刚,经过了那么多打击,你最后却被我杀了。”
她倒下去,什么意识都没有了。昨夜之灯29/3018
叶刚死了。叶刚死了。叶刚死了。雪珂坐在床上,拥著被,呆呆的望著窗子。窗外在下
雨,是冬天了。总不记得叶刚撞车出事是什么季节的事了,时间混淆著,好像是昨天,好像
已经是几百年了。总之,现在在下雨,玻璃窗上,细碎的雨点聚集成一颗颗的大水珠,然后
就滑落下去,滑落下去,滑落到下面的泥土上,再渗入泥土,地下水就这样来的。有一天,
地下水会流入小溪,小溪流入大河,大河流入大海,水气上升,蒸发而又成雨。周而复始,
雨也有它的轨迹,从有到没有,从没有到有。人的轨迹在那儿?你不想来的时候就来了,莫
名其妙就走了,死亡就是终站,不再重生!不再重生!
她用手抱著膝,把下巴放在膝上,就这样呆呆坐著,呆呆想著。客厅里,传来父母的争
执声,原来,徐远航来了,怪不得母亲不在身边。“书盈,你必须理智一点,”父亲的声音
里带著无可奈何。“半年了!任何打击,在半年中都可以治好了。但是,她一点起色都没
有,还是这样不吃不喝不笑不说话也不哭!你能让她哭一场也好!她连哭都不哭!我跟你
说,你不要舍不得,她必须送医院接受治疗!”“不。”裴书盈的语气坚决。“她是我的女
儿,你让我来管。我不送她去医院,不送去接受精神治疗,她并没有疯,她只是需要时间来
恢复,需要时间来养好她的伤口。你没有天天陪著她,你看不出她的进步。事情刚发生的时
候,她完全听不到,完全看不到,现在,她已经能听、能看、能感觉,也会对我说抱歉……
她在好起来,在一天一天的好起来,像个冬眠的动物,从出事那天起,她就让自己睡著,现
在,她已经慢慢在醒过来了。哦,远航,二十几年以来,你付给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