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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变成天鹅飞向你-第4章

小说: 变成天鹅飞向你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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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丹冰的童年是那样寂寞。这使他想起他自己,也是一个没有父母疼爱的孤儿。
他的血液里,有着四分之一的西班牙血统。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使他自小养成那样乖戾不羁而又渴望自由的个性。
同丹冰一样,他的亲人也都在国外,不同的是,他们不给他钱。
原因很简单――他是个私生子。
他的爷爷在二战时参加美国军队来到上海,诱奸了他奶奶后回到西班牙,留下他奶奶,在人们的白眼和嘲讽中屈辱地生下他的爸爸,所以他的爸爸是个私生子;后来他爸爸同他妈妈相爱,已经谈婚论嫁了,忽然那个西班爷的富爷爷来信找他,提出如果他肯代表他的家族与另一个富翁家族联姻,他就可以得到西班牙国籍和一份不菲的遗产,他一分钟都没有犹豫就投奔了去,连个地址都没留下。那时他妈妈的肚子已经很大了,不可能堕胎,只有恨恨地生下他,却连看一眼也不愿意,就将他送了人。
现在,他的爷爷奶奶都已经不在了,死在不同的国度,可是他们留下的恩怨却并没有了。他们留下了他,也留下了他的私生子的命运。
生命可以结束,命运却会重复。
他在阿姨家长大,很小就读寄宿学校,以优异的成绩考入音乐学院,直至成为一个芭蕾舞剧团的风流琴师。他弹钢琴,也拉大提琴,手风琴,甚至吹口琴。
他对一切乐器都感兴趣,热情不亚于丹冰之于舞蹈。
可是他的热情也是冷的,带着仇恨,和对生命深深的厌倦。
他从没有想过自己生命的意义,也没想过将来,可是当这条命被一个女孩子用自己的生命挽救过一回后,他却不得不重新考虑生命的价值,他现在是在替两个人活,不然女孩的牺牲就落入了虚空,变得滑稽。
琴声响在病房里。
一声叹息传来。曲风蓦地住了手:“是谁?”
没有人回答。风动纱帘,花叶拂疏,丹冰在床上沉睡。
曲风自嘲地笑笑,是幻觉吧?守着睡美人一样的丹冰,特别容易产生幻觉。
接着又是一声叹息。
这次听清了,却是奶奶。
奶奶穿着绿色暗花的丝绒旗袍,端着一杯红茶站在门口,轻轻说:“你也弹了很久了,累了吧?喝杯茶,歇一歇。”
那时,曲风比任何时候都更想诚心诚意地叫一声:奶奶!
第四章
    天鹅湖
我又给你写信了。
我知道这些信都是发不出去的。但是也许很多年后会有人看到它们。
有人看到它们的时候,我一定已经不在人世了。我的身体在土下风化,或者,飞做天鹅。
可是这些信还在,于是我对你的爱也还在,像耶酥钉在十字架上,当我在纸上写下对你的爱,我的心也就钉在了纸上。
这些纸拿在别人的手里,一拿起就变了灰,散在风中,风一吹,就空了。
我的爱也空了,灵魂得到飞升。
如果我不再爱你,我会变得很轻松。轻如天鹅。
摘自阮丹冰《天鹅寄羽》
丹冰醒来时,发现自己在湖边。
天鹅湖。
荒野密林的深处,绿柳成荫的湖岸,岸边是鲜花烂漫,鸟语呢喃。湖面上青萍聚散,荷叶连天,有无数天鹅在其间冉冉地游。
天鹅,真的天鹅。
丹冰在动物园看过天鹅,专心揣摩过它们的姿态,并将它融进舞蹈。可是,这样近这样真切地看到一群野生的天鹅,这还是第一次。
天鹅们在湖上嬉戏,优游尔雅。一层淡淡的绿烟浮动在湖面上,随着风的吹拂时聚时散,变幻无穷,像一个做不醒的梦。湖底青荇摇曳,引得鱼儿不住地接喋。有风将岸边的落花吹了到水中,载浮载沉,渐行渐远。
丹冰艳羡地看着,目夺神驰,只觉水光云影,摇荡绿波,不待仔细寻味,却已变幻于无形,真是画里也描绘不出的美景哦!她不是一个擅诗的人,可是此情此景,却使她想起一首极古老又极简单的诗来了――
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如果可以将“鱼”字改成“天鹅”,就更恰当了。她撑着地面想站起来,忽然发现自己居然没有手,她的手臂化成了两只翅膀,而她的脚,脚趾粉嫩透明,趾与趾间长着小小的蹼,她惊叫,却说不出话来,她的声音是一种鸟鸣――哏哏!哏!哏哏!
她变成了一只天鹅。一只不折不扣的真天鹅。
丹冰张着天鹅的翅膀奔至湖边,在水面投下自己的身影:小小的冠,小小的喙,完美的双翅,还有完美的蹼,她真的变成了天鹅!
临波照影,她细细地想回头,想到舞台上最后的演出就再也想不下去了。记忆里的最后一个片断是《天鹅之死》里那个凄惋的收场动作,双臂摆合,愈伏愈低,渐渐合拢羽毛,宛如安静地睡去。
再醒来,黄粱已熟,而她,变作了天鹅。
今夕何昔?此地何地?是她撞进了时间隧道?还是已经重新转世投胎?这里是世外桃源亦或绿野仙境?如果再回到人间,不知是不是已经百年?
天鹅们看到有新伙伴加入,并不见得友好,一齐对着她示威地鸣叫――哏!哏哏!
丹冰听出了那语气中的愤怒和不欢迎,却听不懂具体的含义。她委婉地解释,想向它们表示自己并没有恶意,可是――哏哏,哏哏。她发出天鹅的鸣声,可仍沿用着人类的思维方式和语言习惯,她是一个异类!
她哑住,知道自己做了一只“夹生天鹅”――空有天鹅的身体,可是思想,仍然是个人,是那个跳舞的小姑娘阮丹冰。
天鹅们听到她语法错乱的鸣声,以为是挑衅,更加不满了,结成一队向她逼近,一齐振翅斥责:哏哏!哏哏!
没有人了解自己的语气,哦不,应该说,是没有天鹅了解自己,丹冰落寞地低下头,游至角落里,对着湖水清理自己的羽毛,心底盛满难言的孤寂与哀伤。初夏,乍暖还寒,她半埋在水中,天鹅的眼睛里,流下了两行人的泪。
水犹冷,眼泪更冷。
做人的时候,常常喜欢感慨着一句话:人在人群中最孤独。
现在才知道,一个拥有人的灵魂的天鹅在天鹅群中才真正孤独。
暮色四合,夜的温柔一层层浓浓地拥围上来,略觉清寒。
丹冰用翅膀裹住自己,怀念着鸭绒被和木板床。再硬的床也比最软的草好呀。露水打湿了她的羽毛,她微微打个寒颤,举首望天,广漠浩瀚的夜空点缀着几颗疏落的寒星,横着淡淡的一缕云,若有若无的云丝中,一轮孤月高高地悬着,泠泠地绽放一天清峻的光华,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人世沧桑,万家灯火,还有这寂寞的丛林湖畔。
湖心岛上,天鹅们都睡了,立着一只脚,连负责守卫的哨兵天鹅也朦胧。丹冰睡不着,怎么能睡得着呢?这是她天鹅生涯的第一夜,太离奇,太渺茫,太莫明其妙,太匪夷所思了。还不习惯站着睡觉,一双翅膀有事没事地扑打着,不明所以。
她还是一只新报到的天鹅哪。
她漫步在湖边,欣赏着刚刚抽出令箭的荷花,已经是五月了,很快这些花就会开放,像一个个凌波仙子舞在水面,像塔里尼奥在舞剧中扮的仙女。哦仙女,那真是一出美丽的舞蹈。
丹冰开始试着在湖边起舞,用她新生的蹼,而不是踮起脚尖。
多么讽刺,曾经想尽办法将全身的力量集中在一双脚尖处,一点一颤地舞动。现在,却因为扯开脚掌而失去重心,要从头学习平衡这门学问。
振翅,跳跃,大跳,再一个大跳,腾空……咦,她飞起来了。她真的飞起来了!
丹冰静静地在湖面上飞了一个圈又一个圈,用这个视角俯看地面真是好玩呀,湖水与荷花都好像要迎面扑来似的。一只蛙跃上荷叶对着她“呱”地一声,丹冰陡地一惊,失去了平衡,一个倒栽葱扎进湖水中,连忙划动翅膀,扑腾着跃出湖面,十分狼狈。
忽然,四下里响起欢笑声:嗄嗄嗄,嗄嗄。原来是那些天鹅被惊醒了,看到她这番狼狈,都笑起来。
丹冰羞窘地将头藏在羽毛间,等一下伸出来,天鹅们又开始笑:嗄嗄,嗄嗄嗄。
噫,可真难听。丹冰忍不住也笑了,嗄嗄。哼,竟是一样的。原来,同为天鹅,虽然她还不懂得该怎样使用天鹅的语言,可是表达最简单的喜怒哀乐时,她们的声音却是一样的。
丹冰知道了,高兴起来,起劲儿嘲笑自己:嗄嗄,嗄嗄嗄。
天鹅们看到这新来的伙伴这样活泼好玩,都对她友爱起来,有了好奇心,纷纷游过来同她亲热地交颈,互啄羽毛。有两只天鹅更在她面前表演高难度的飞行,如何振动翅膀加速或转向,如何在收拢翅膀时继续滑翔,姿势优美娴熟,比丹冰自己琢磨出来的强多了。
丹冰的好胜刻苦劲儿又上来了,立刻开始学飞,一圈又一圈,不厌其烦。天鹅们扇动着翅膀给她加油,笑声在月光下传得格外清远:嗄,嗄嗄,嗄嗄嗄。
丹冰觉得,那真是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
清晨。当第一缕阳光射进密林时,天鹅们便醒来了,开始一天的游弋。
她们围成一圈,热心地给丹冰当老师,教它如何熟练地使用脚蹼滑水。那情景,真跟剧团里排练《天鹅湖》一模一样。
丹冰觉得,在这一刻,自己就是那个被施了魔法的天鹅公主奥杰塔,等待着王子来搭救,而这些天鹅,就是和她一起罹难的女伴们了。只是不知道,如果她们也都是人变的,又是一些什么样的人呢?
故事里说,只有从未许给别人的忠贞不移的爱情才能解除奥杰塔的魔法,让她重新变回人形。
王子向奥杰塔发誓会永远爱她,并将在母后为自己举办的宫廷舞会上宣布与她订婚。奥杰塔告诉他,她的命运掌握在他的手中,如果他破坏誓言,她将和她的女伴们永远消失。
到了第二天舞会开始的时候,奥杰塔碍于魔法的困厄无法出现,而长相与她酷似的黑天鹅奥吉尼娅却冒名而来。王子把她错认作白天鹅奥杰塔,当众宣布要娶她为妻。奥吉尼娅成功地破坏了王子的誓言,尖叫着飞走了。王子知道中计,追悔莫及。
天鹅湖畔,悲痛得无以复加的奥杰塔向女伴们诉说了王子的负心,这已经是她们的最后一夜,等到天明来临,她们就将从此消失,化为虚无。天鹅们伤心地哭泣,手臂搭着手臂,最后一次跳起悲伤的轮舞。
这时王子赶来了,他告诉奥杰塔,他并没有背叛她的爱,他所以会答应娶奥吉尼娅,是因为把她当成了她。他对着奥吉尼娅发誓的时候,念的是奥杰塔的名字,那些誓言,仍然是对她而发。
魔法被破除了,纯洁忠贞的爱情获得了最后的胜利,奥杰塔和女伴们围着王子跳起欢快的舞蹈……
密林深处,有一双眼睛在窥视。
一双人类的眼睛。充满人类特有的贪婪与欲望。
丹冰蓦地停下舞步,凭着同类的本能,惊觉到危险的讯息。她回过头去,便迎上了那对眼睛。猎人的眼睛。与那侵略性的眼光同时暴露出来的,是黑洞洞的枪管。
不好!丹冰张开翅膀,大声向同伴们示警:哏哏哏哏哏哏哏!
可是天鹅们听不懂她的话,又为她奇怪的发音大笑起来,嗄嗄!嗄嗄!
猎人举起了枪,那枪管在瞬间化成舞台顶突然坠落砸向曲风的大灯,丹冰不顾一切,忽然张开翅膀俯冲过去,以在灯下救曲风的速度和勇气义无反顾地扑向草丛中的猎枪……
砰!枪响了,一缕青烟,丹冰的身形一窒,血花飞溅,她坠倒在地,犹自拍动着那只未受伤的翅膀情急地向同伴们告警。
天鹅们被惊动了,哗地一下飞起,在瞬间远远飞散。
猎人举起猎枪连连向空中射击,已经来不及了,天鹅们及时地安全飞离到射程之外。
丹冰笑了。
猎人懊丧地站起,奇异地看着那只受伤的天鹅,又是恼怒又是惊讶,多么聪明而勇敢的一只天鹅,竟然懂得用牺牲自己来保护同伴。因为感动,他在一瞬间竟然有些动摇,想放过那只天鹅,可是想到钱……
“挺俊的一只天鹅,卖到餐馆去,准能卖个好价钱。”猎人自言自语着,倒提着那杆冒烟的猎枪向丹冰走去,可是,就在他的手刚刚伸出,那只天鹅忽然腾空飞起,洒下一路血花直直地向丛林之外飞去。
天鹅之死。死也不要死在猎人的手上。它还要在死前作最后的挣扎,完成最美的舞蹈。
天际有云丝缥缈,猎人举首怅望,哪里还有天鹅的影子?
丹冰在天空上寂寞地飞,拼尽最后的力气。
她要去找她的王子,只有王子才可以破除魔法,救她重生。
施魔法的人并不是可恶的巫师,却是人类中最平庸卑贱的――以猎杀珍禽谋取暴利的偷猎者。
渐渐飞出丛林,回到城市,正是近乡情更怯,不禁有几分患得患失。
呀,依然是那般的高楼大厦,依然是那般的车水马龙,有轨电车叮叮当当地驰过,电影院门口的海报并没有换。
她放心了。
不是南柯梦醒,没有昏睡百年,现实并不曾流失在时间的汪洋里,上海依然还是她熟悉的那个上海,并不曾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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