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里没有公主-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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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叫蚵仔煎。”他以闽南语正名。“你好像对食物很有研究?”
“还好。”毕竟她在日本读的是所谓的新娘学校。
“你的口味非常清淡。”他又观察到她吃粥几乎不加调味料。
“这样才吃得出食材本身的美味。”她含了一口清粥,觉得这家店的米粥熬得不够化,配料也不够新鲜。但看了看招牌上“一碗五十元”的价格,实在没得挑剔了。
“混成一气也是美味的一种。就像人生,每过一日,就离清纯无垢愈远,永远回不到刚出生的那一刻。我们身上染了太多尘世的味道,就像这盘蚵仔煎。”
她挑剔地看著。
“看不到蚵仔的蚵仔煎,吃的是什麽?”
这麽廉价的东西,也实在是没得挑了。他挖起一大匙道:“吃人生里的酸甜苦辣喽!”呼噜,一口吃下。
“不必在意没有蚵仔?”
“就像不必在意我们不若初生时的纯洁。”他又挖起一大匙:“重要的是,现在,美味,而我们正在享受著。”
※ ※ ※
难得穿上这件无袖睡衣。今夜太热,她仍没习惯台北的炎热,以及没有冷气的公寓。吹著电风扇也不济事,只好换上清凉的睡衣。
不是她保守,多年来只穿长袖服饰的原由是不想让左手臂的伤痕示人。
当年晓晨唠叼著她去做磨平美容手术,几乎天天要提上一回,但她不为所动,顶多开始穿长袖,不分春夏秋冬。
丑陋的十字伤痕,谁见了都要避开视线;她也不喜欢,但又不愿除去它。
这是纪念。纪念她与晓晨共有的那一段。
从出生到十七岁,她的生命中只有晓晨啊……
言晏说,人不可能永远保有最初无垢的本貌,甚至於年幼时的本心,也不会持续到长大。但,她会。
她的记忆开得很早,三岁便有了。
被母亲打骂喝斥、关在阴暗不透光的房里、挨饿……痛苦的过程总是被人记得最深刻,想忘也忘不掉。那大概是她记忆会长得那麽早的原因吧。
大妈——晓晨的生母早逝,但她对大妈却是有记忆的。
“叫妈妈!叫呀!”母亲用力捏她後腿的肉。一边还要努力挤出笑容面对“大姐”。
“真漂亮的孩子,过来我瞧瞧。”终年缠绵病榻的夫人半坐在床上笑出几声咳。
“去!”被用劲推拉之下,她简直是被甩到床前。
撞疼了,但疼痛已不能使三岁的她哭泣,她两只乌黑大眼看向大妈,防备著另一波被加诸的打骂。这些叫“妈妈”的,都会打人吧……
夫人伸出手……
啊,要打她了,要打她了……她下意识闭上眼。
“呵,洋娃娃似的,比晓晨俊多了,真可爱。”夫人轻抚她苹果般的小脸蛋,忍不住倾身在她面颊印下一个亲吻。
啊——她吓住,不明白这是什麽。
“正好晓晨缺个上幼稚园的伴,就让夜茴陪她吧。秀佳,回头去把夜茴的东西搬到晓晨那边,姊妹俩正好作伴玩耍。”
“是,是!我马上去——”王秀佳狂喜过後才想起好歹要假意推却一下:“呃……大姐,夜茴只是个野丫头,怎麽可以陪在小小姐身边?”
“为何不可?”夫人娴雅地笑,苍白的手放在小女孩头上温柔地轻揉:“夜茴可以保护晓晨哪,可陪晓晨一同快快乐乐地过日子,这不很好吗?对不对,夜茴?”
夫人的手由头上滑至小女孩的耳朵,看到上头一大片青紫,眼中微乎其微地闪过一抹怒火——
夜茴戒惧要退……要打她了吗?
一阵温暖的轻风搂抱住她,她双手抵住瘦弱的柔躯,感到晕眩——
晕眩哪,溺在一片叫做母爱的汪泽中,像要死去。
也宁愿死去……
“妈妈……”一句轻唤,引出一串泪。
没有妈妈了,也不再有晓晨……
从来就没有真正属於她的东西。怎还痴心地硬去渴盼?
镜里花,水中月,全是假的。
真正存在的,只有这道伤疤而已。
痛,才是真的。
“妈妈……”从不敢这麽叫,但她多麽想叫……
她,从来没长大过,一直是当年那个害怕的三岁小女孩;留在记忆里,也活在记忆里。
没有长大。
徬徨,仍然在。
生命,一直无依。
她看到了,三岁的她,蹲在黑暗中哭泣,找不到出口……她的生命……没有出口……
第七章
“碰!”
巨声乍响,大门门板狠狠撞上墙壁,来不及弹回门框便“碰咚”打跌摊平在地板上,宣告呜呼哀哉。
乌漆抹黑的房子一下子大亮,光影里走来一道伟岸的男性身形。
她屏息以待,全身蜷成一团,缩在黑暗中。害怕……期待……
是谁?视线太迷蒙,她看不清。
男子猛然揪住她双臂向上一拉——
是他!她叹息。并不意外啊……
“你是怎麽回事?今天一整天都没出门,我知道你冰箱里没东西了,又想虐待自己的胃了吗?那很好,先还我昨天的挂号费一百元、消夜五十元,之後我随便你想把胃弄穿孔,还是想揪出肠子当跳绳玩!”言晏气急败坏。
“你……踢……踢坏了我的门……”她哽咽地道。
“我敲了半小时的门都快把手敲断了,你别说你没听到!”他粗鲁地抽来面纸拭她的泪。“我知道今天热死人,但没看到有人会热到连眼泪也来冒充汗水。”
他抹痛了她脸,好粗蛮!
“干嘛躲著一个人流汗?”
“我……在哭……”他看不出来吗?什麽流汗!
“胃痛?”他紧张地问。
她摇头,想了想,好像胃更有一点痛,所以又点头。
这算什麽?考虑胃要不要痛吗?言晏防患未然地抄起桌上的胃药——
咦?昨天剩六包,今天怎麽还是六包?
“来,吃药。”
“我不……”想吃。最後两个字被他瞪掉,乖乖地张口含下胃片,嚼碎後吞下。
“OK,我煮了肉骨粥,到我那边去吃。”他瞪她,预先准备好气势,随时可以瞪掉她的抗议。
但她一反常态,温驯得像小羊,竟没抗议。
他看了看她,顺手抹掉她脸蛋旁最後几滴残泪。
“走啊!”他不是要带她走?
这麽好说话?他反倒迟疑,弯身看她。他不想知道她为什麽哭,每个人总会有一两件伤感的往事来折磨著泪腺,他也有过,所以谨守分际,不多过问。哭泣,有时是必须的,但她现下这麽温顺,他倒有点毛毛的。
不会是等会出门後准备给他一顿好打吧?
“看什麽?”不是要去他家吃粥吗?怎麽不走?
“我会帮你把门修好。”他声明。
“好啊。”然後呢?
“所以你别也踢破我的门来寻求公平。”
她瞠大眼!他未免太小人之心了吧?
“为什麽不行?”故意挑衅问。
“因为我不想你的脚跟我一样扭到。”他苦笑,觉得神勇英雄不是电影明星以外的男人当得来的。
出乎意料之外的答案,让她张口结舌。
“嘴巴别张那麽大。”他道。
这男人——
“喂,回神!”傻啦?
这个神勇闯入黑暗中掳出她的男人——
“再发呆,我就吻你喽!”吓到了吧!
就不能……有个漂亮一些的结尾吗?英雄耶,好歹。
“别以为我不敢,唔——”呀,呀,吻吻吻……上了!
不知是谁先动,大概是他作势要亲近,而她同时向前移,然後,唇与唇,遇上了。
这才叫完美的段落句点……她昏沉沉地想。
他尝起来,还不错……
※ ※ ※
进公司两个月以来,终於挪出时间与表哥共进午餐并报告上班心得。言晏还没来得及说,就被何东毅的发问弄得一怔。
“嘎?”
“嘎什麽?我会看不出来那个行销企画是你做的吗?那明明有你的影子好不好。”何东毅将盘子中的鳕鱼排分半到表弟盘里。平常吃自助餐可不会夹这麽好的菜,但实在看不惯言晏老是以肉燥饭打发一切,他这当哥哥的,怎麽可以不忍痛夹来好鱼好菜来分他吃咧。厚!花了他一百元呢。台北吃,大不易呀!
“我倒是不知道那个小企画可以到达那麽高的层级。”言晏有些讶异。严格说来,那件案子其实算是公司出给菜鸟练习基本功的课题,考试意义大於实质。完成後至今,反覆思考,一一发现了缺失。过於理想化,推行不易。
何东毅咧嘴笑:
“怎麽,後悔了吧?”
言晏神色寻常:
“後悔什麽?”
“後悔没争取到属於自己的功劳。人家那个林凯胜如愿调到业务部,月薪与奖金加了三成,那儿可是货真价实的淘金宝库哩。”
就算曾经义愤填膺,也有过几丝悔恨的情绪,但毕竟事情早已过了那麽久。莫氏繁重的工作量没得让他有闲下来生闷气的时间,何况……这种事……这种属於比较私人情绪上的事,他只会在……她,夜茴面前做真实的展现。也不知为了什麽,反正自然而然就是这样了。
望向表哥戏谑的表情,他笑道:
“有真本事的人不会永远埋没,何况待在行销部没什麽不好,这种包装产品的工作,也是该学的。”
“林凯胜倒是拔了个头筹了,二十名新进员工里,独他一人转进人人垂涎的业务部。对外可与各公司老板交手;对内,只消业绩一好,三级跳升官不是梦。少年得志哟!”何东毅啧啧有声地道。
“表哥,你这是故意要引发我的悲忿吗?”
“有那麽明显吗?”
“你何不去照照镜子看一下。”很明显好不好!
何东毅瞄了他一眼,代为不平道:
“你何时变得不忮不求啦?自己的心血变成别人的功劳也没关系。”
言晏仍然可以笑得出来。
“这件事情里,虽然我没高升、也没得到奖金,或成为二十名新进员工里第一个发亮的人,但我也不是没收获的。我开始懂得如何保护自己,也体会到了职场上的尔虞我诈;挫折虽然令人颓丧,但也让人成长,小娃娃学步也得跌个几次跤,才抓得住不再跌跤的窍门。我并不那麽心平气和接受这样的结果,但我也做不到像林凯胜那样以越级的方式伸冤,他揭发组长剽窃、主任袒护徇私,闹得行销部人尽皆知。而今,组长仍在、主任仍在,各被记了一次申诫、考绩降了一级——”言晏揉了下鼻头,对表哥笑出健康的白牙:“除非你能做到斩草除根,否则千万不要轻易在身边埋下炸弹;在自己的同事里树敌,是全天下最笨的人才会做的事——表哥,这不是你的名言吗?”
何东毅讶然了半晌,才笑骂:
“臭小子,用我的话来堵我!”
“如果我在林凯胜伸诉成功并独占功劳时也站了出来,到时成什麽样子,你不可能不知道。”
“嗯,没错。在他人眼中会成为胆小鬼,只敢在别人争取回功劳时顺道分一杯羹,却没有勇气跟著掀桌子革命。当然你可以证明你是参与工作的人,到时顶多两人一同斗臭,然後啊,你们两人就前途无『亮』喽!”
“我是这麽想的。”言晏点头。
何东毅好奇地问:
“好啦,发生过的事就不提了,但以後呢?你如何保护自己不再被窃走工作成果?”
他思索了下,回道:
“经由林凯胜这麽一闹,我也多少受惠。行销部门在交付企画工作时,力求透明化,并采指定方式,经理会知道哪一件商品由谁负责,谁也抢不到谁的功劳。”
“假如经理要求你们竞稿比企画呢?总会有同时规画一件大案子的时候,这种事必定大夥抢破头,你又如何防范自己的创意不被抄袭?”
言晏吃完午餐,觉得自己像在参加口试似的。这表哥也担心太多了吧!
“我会与那些有前科的人组成一组。”
“嘎?”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任何一件工作交付下来,既然采责任制,经理就会先知道每一组有哪些人,然後才开始竞赛。假如我今天与洪志村同组——”
“就是那个偷你们成果的组长?”
“嗯,假如与他同组,不仅不必怕心血被偷——当然平常上下班也需要把案子随身带著,以防万一。总也得防著其他组人『观摩』。一旦我方企画胜出,到时论功行赏,表面上是组长功劳最大,我次之,但别人不免会对他打些折扣,毕竟他偷过别人的成果,怎麽说我都是赢家;就算比输了企画,败笔也不会记在我身上太多。”
“真有你的!好小子。”何东毅大笑出来,用力拍他肩膀,差点弄翻了他还半满的食物。
言晏由他拍够了才站起身:
“好了,我得回去上班了。一起走?”
“开什麽玩笑,我饭还有那麽多!”何东毅瞪他。
“那我先走一步,再见。”他走人。
“再见”何东毅懒懒地挥手,并在喉间咕哝出一声:“我想分数会挺高,搞不好比我当年危机处理还高。啧!”吃下一大口饭,他忍不住踢向隔桌客人的椅脚:“喂!透露一下分数啦!”
就见背他而坐的中年男子,连头也不回,冷淡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