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沈栗-第1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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骊珠接银子,邵英是知道的。邵英自己做皇子时曾给邵廉身边的大太监递过银子。骊珠也稳得住,银子是银子,办事一点儿不含糊,又时常向邵英报备,故此邵英也由着他发些小财。
沈淳见沈栗去了一趟乾清宫,竟带了一堆药材回来,听说还召了太医,吓了一跳。
沈栗自己倒是不以为意:“儿子没觉着哪里不对,父亲不必担心。”又笑道:“原儿子还担心锋芒太过,叫皇上不喜。如今有了这个借口,倒好在家里躲着。”
帝王的心思向来难以揣测,表现的过了,叫皇帝认为不好控制,说不定反而会被厌弃。说到底,沈栗是用来给太子办事的,能力低微不好,能力太强也不对。
沈淳点头道:“知道守拙是好事,不过倒也不必刻意如此。”说着,沈淳冷笑道:“放心好了,往后十几年,咱们家只有给你拖后腿的,没有能给你助力的,便是我儿锋芒毕露,皇上也不会忌惮的。等那些小的长起来,再考虑以后不迟——原还觉得老五能闯出些名头,与咱们守望相助,没想到他是个银样镴枪头,离了景阳就叫人架起来,如今还要你去捞他!”
沈淳倒不是埋怨沈凌当初分家,兄弟大了,又不是一个娘,分就分吧。可恨的是沈凌与侯府半点儿不通气,直到事情大发了,礼贤侯府措不及防,差点被连累。
沈栗默然。沈凌如今的事情还没完,他虽然没有卷进贪腐案中,失职之罪却跑不了,如今还在大同府听消息。
几句闲话过去,沈淳却不是能叫人随意岔开话题的,沉下脸仔细问:“太医怎么说的?你如实讲来,不许漏掉半句。”
沈栗有些无奈,旁的也罢了,“耗费心血,恐伤寿命”,这算什么病症?跟着太子在三晋,说实话,担心性命有忧倒比想辙算计人多些。说到底,沈栗并没有为君效死的觉悟,也没觉着事情缺了自己就不成,还真不至于就要累死自己。
沈栗道:“儿子听说太医总爱将病症说的严重些,治不好时也叫病人有些准备,治得好时便显得医术精湛。儿子自己却没觉得有何异常。”
这也是沈栗坚持要参加乡试的原因,他自觉睡上几觉便好,倒没觉着疲乏到支撑不住。
沈淳摇头道:“是有这个说法,但话有深浅,却不能对皇上说谎。你必是有这个毛病,柯太医方才能说出口。”
想了想,沈淳到底不放心,累死的人虽然少见,却不是没有,不还有句话叫“慧极必伤”吗?嘱咐沈栗道:“不许温书了,考不过便罢,好生休息。”叫大管家押着沈栗回院子,严令他休息。自己则出了门,直奔柯太医府上。
自打沈淳从柯太医那里回来,整个礼贤侯府就彻底紧张起来。
沈栗如今是礼贤侯府下一代中挑大梁的,沈家将来的荣辱都系在他身上。抛去感情不谈,沈栗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礼贤侯府的损失实在太大。世子不成,十二哥儿沈柿又太小,等他长起来,猴年马月,太子的身边早没位置了!至于其他房里的孩子,沈淳自己又明明有儿子!再者,沈栗这个资质,能摊上一个就要烧高香,沈家就压根没指望能有第二个!
别说原本就心疼沈栗的,就是世子沈梧,原还气愤沈栗回来得到田氏特意优待,听说这便宜弟弟真的有恙,也叫人拣了些好药材送来。
沈梧到底是受过正经继承人教育的,他是嫉恨沈栗得田氏与沈淳看重,却还没有天真到以为沈栗死了他就能出头的地步。相反,他其实很清楚,沈栗往后越出息,他这个世子才能继续享受优渥的生活,不管怎么说,他是正经嫡兄,沈栗就不能不敬着他。至于小的那个,沈柿的生母林姨娘之死到底与李氏身边的嬷嬷有些关系,沈梧倒要防着他长大了记仇呢。
但沈栗其实也没什么时间休息了,此时距乡试不过两日。
此届乡试的主考官,建极殿大学士简延志求见皇帝,请皇帝指定试题。
简延志已经拟好三套试题,单等着皇帝选出一套。邵英也没费心思去琢磨,简延志的水平邵英是知道的,内阁几个人,要数何宿和简延志学问最好。科考的事邵英不放心交给何宿,简延志处理政事不如其他人灵活,组织一次乡试,拟几套题目还是能做好的。
随意抽出一份:“就这个吧。”翻开一看,怔了怔。
简延志见皇帝神色奇异,不禁问道:“皇上,可是题目有何不妥?”
邵英想了想,摇头道:“算了,就这个吧。”
简延志一肚子纳闷儿出了乾清宫,搞不清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题目拟的不好?简延志又回想了一番,似乎也没什么犯忌讳的地方。
简延志来送考题,骊珠早躲了,这种事,少往前凑乎,万一有个泄题什么的,也攀不上自己。见邵英神色仍是不对,骊珠奇道:“万岁爷,这是怎么了?”
邵英似笑非笑道:“也算他走运。”
骊珠以为是说简延志,笑道:“敢是简大人有什么不妥之处?奴才私下里递句话?”
合格的大太监,也能叫皇帝与大臣之间有个转圜的余地,有目的地“透露”些皇帝的意思。
邵英摇头道:“不是说他。”想了想,道:“也罢,那小子着实出了些力,又不好赏他,索性叫他占个便宜吧。”
在皇帝身边,听不懂的话就不该听,骊珠只当耳旁风,笑道:“万岁,该用午膳了。
沈栗迷迷瞪瞪地叫人塞到车里,沈淳嘱咐大管家沈毅:“若是到了地儿还未醒,索性就回来。”
沈毅点头道:“侯爷放心。”
沈栗这两天都睡黏糊了,直到了贡院,这里人声嘈杂,到底把他惊醒过来。
沈毅见他醒来,连忙道:“少爷可还要下场?侯爷说不成就回去。”
沈栗摇头道:“贡院可开门了?”
“还没。”沈毅道。
沈栗道:“东西呢?我看看。”沈栗要找的是预备乡试的那些家什,笔墨纸砚,吃食茶点。御寒的衣物和取暖的小炭炉。
沈毅忙一一给他检视。
乡试出来,学子们中间传扬出些小道消息。今年贡院里出了个瞌睡虫。
这样重要的考试,环境又差,还冷得要死,能有人睡得着,也是少见。
不单考生们觉得稀奇,考官们也时常过去转转,看看这位能在乡试中呼呼酣睡的奇葩。
别的考官可能不认得,建极殿大学士简延志和顺天府尹顾临城却是很熟悉这张脸,这不是礼贤侯府的七公子,太子伴读,刚刚从三晋赶回来的沈栗沈谦礼吗?
简延志叹道:“果然好胆!”
顾临城无语,何止好胆。
看着沈栗,顾临城倒有些羡慕。因为他会和稀泥,邵英把他放到了顺天府,因为他只会和稀泥,坐在顺天府尹这个位置上,这么些年都没能动地方。顾临城想到,要是自己也有这么稳得住,大约早高升了。
两人倒没觉得沈栗是个傻大胆。谁缺心眼,也轮不到这位缺心眼。
第一百八十七章热血上头马大人
有无所谓的,自然也有看不过去的。简延志和顾临城相对来说比较了解沈栗,知道这位主儿不是个胡闹的,其他考官可觉得在考试中这样不管不顾地呼呼大睡,未免有些刺人眼目。
乡试啊,多么神圣的事!怎么可以有如此惫赖行径!
几个人窃窃私语,尤以马大人最为义愤填膺。
马大人,马司耀,三皇子的外公,瑜妃的父亲,原礼部左侍郎,如今擢为礼部尚书!
这个位置可不得了,算是朝廷数得着的人物了。尤其是,礼部有掌管全国学校和科举考试的权责,也就是说,礼部掌管这国家教育事务。作为礼部尚书,马司耀说一声沈栗不好,对沈栗的影响还是很大的。
马司耀能忍住不说吗?不能!
马司耀还记着沈栗的仇呢!几年前马司耀参过承恩侯周米,意图打击东宫,结果沈栗出了个主意,反倒弄出个祺祥商团!这几年祺祥商团日益扩张,既增强了朝廷对边境商人的控制,又稳固了东宫的势力。听说此次太子能在大同府顺利赈灾,祺祥商团也出了不少钱粮呢。
即使没有旧仇,马司耀也不会放过沈栗。几年前三皇子还小,马司耀都耐不住性子去寻东宫的晦气,如今三皇子眼看就要出宫建府,皇帝也开始给太子造势,马大人哪里还忍得下去?
作为太子身边得用的助力,沈栗就是没半点错处,马司耀都恨不得化成一只苍蝇好找个蛋缝儿来叮,如今好容易得着机会,哎呀,乐煞我也!
要是坏了沈栗的名声,说不定还能牵连上东宫。
马司耀厉声呼喝看守号舍的兵丁开了门,急不可耐迈步进去想要掀了沈栗的桌子,刚走到近前,还没等马司耀伸手,沈栗噌的一声站起,打袖子里抽出个匕首对着马司耀。
巴掌长的匕首,看着像妆刀,却闪着蓝盈盈的幽光。
几个考官都吓了一跳。
马司耀要找沈栗的麻烦,大家既没有支持,也不曾拦阻。
沈栗不是个无根脚的,就算对他有些看法,众人倒也不知于就去找他的麻烦。但马司耀既然揪住了由头要出头,众人也由着他,左右都不得罪。
谁成想沈栗就能抽出匕首来!书生们的确有随身携带裁纸刀或李朝妆刀的习惯,可哪有给这东西淬毒的!
考场上睡觉可以无视,考官驱逐考生也不算大事,考场上闹出了人命可就要捅破天了!
马司耀也没想到沈栗能来上这么一出。能惦记夺嫡的,胆子都不至于很小,但也不意味着被人用刀指着时还能无动于衷。马司耀颤声道:“沈栗,你敢……敢……老夫要参……参……”嗯,他还想着参人呢。
手持利刃的是侯府子弟、东宫伴读,被指着的是礼部尚书、皇子外家,简延志大为头痛,忙劝道:“沈栗,你这是做什么?快把刀子放下!”
沈栗甩了甩头,看着还有些迷糊,睁着眼仔细辨认一番,才放下匕首,赧然笑道:“咦,大人们怎生在此?学生在三晋日久,养成个睡不踏实的毛病,旁人一靠近,学生便会攻击。方才睡蒙了,还请众位大人见谅。”
众人望着沈栗一张满是无辜神色的脸,一阵无语。
简延志半垂眼目。且不说沈栗究竟有没有这警醒的习惯,就是有,方才马司耀喝令兵卒开门时那么大动静,沈栗就没被吵醒?直到马司耀离得他近了,才忽然醒来抽刀子?
看了看惊魂未定的马司耀,这位礼部尚书方才那一份气势汹汹已经被打断,非但如此,在沈栗那小刀子的威胁下,马司耀进退失据,连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出来,着实丢了些脸面。
瞟了一眼神色僵硬的马尚书,沈栗不向被他用刀指过的马司耀道歉,只含糊道请众位大人见谅,啧啧,马尚书这脸色。想找别人的麻烦,叫人干扰了情绪还不自知,还能指望接下来的剧本能按自己的意思走吗?
嘴角微露笑容,都说这沈栗天性狡黠,如今看起来的确有些意思。确定沈栗不至于真在考场中弄出乱子,简阁老后退一步,眯起眼看戏。
沈栗心中也有些懊恼。在考场还能上犯迷糊,沈栗自己也没料到。但睡意上来实在难忍,又有先前柯太医断言他已经疲累至极的诊断,沈栗也不打算委屈自己。仗着礼贤侯府为他准备的充足,衣物保暖,炭火又多,把自己裹成个蚕茧,沈栗还真是说睡就睡。
要是先注意到考官中还有马司耀,自己……还是会睡,但至少也要注意些。
马司耀缓过劲来,满脸通红,厉声喝道:“沈栗,你敢攻击考官?”
沈栗躬身施礼,微笑着轻声道:“马大人,请低声些,别的号舍说不定正在答卷呢。学生又不会逃跑,有什么话,大人慢慢问就是。”
马司耀一噎,不由转头去看外面站着的同僚们,脸色更红了。
如今正是考场中自然是禁止喧哗的,马司耀被沈栗一吓,又一气,早顾不得注意了——作为考官,竟还要考生来提点规矩!
外面的考官有低头咳嗦的,有两眼望天的,都装作没听见。马司耀心中有数,这反而说明这些人都听到了。
马司耀眼都红了,气得要死,还得压低声音,重新问了一遍:“沈栗,你攻击考官,该当何罪?”
沈栗恭敬道:“回大人问话,学生并非攻击考官,只是在被惊醒时阻止别人掀了桌子——学生的答卷还在桌上,总不好被人损坏了。”
马司耀只觉和沈栗说话这个费劲儿:“你攻击的是我,我是考官。”
沈栗漠然道:“哦。学生现在知道了,是大人要掀学生的桌子。大人,乡试三年一次,学生自然不能轻易叫人毁了答卷。”
马司耀怒道:“谁要掀你的桌子!本官是有话问你。”
沈栗奇道:“大人有话要讲,只管叫学生起来便是。为何开了号舍进来,直奔学生的桌前?大人,学生只听闻号舍一经关闭,若无大事,非考试结束不可再开,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言下之意,谁叫你乱跑?就算你是考官,也不能没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