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沈栗-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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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秋失笑,不知是该叹沈栗会做人还是该叹他惜命。
邢秋朝众人使个眼色,大喝道:“给我使力的打!”
板子一落,沈栗杀猪般叫起来。
邢秋听他叫得凄惨,不由疑惑起来!
第十七章亲审
邢秋见沈栗叫得厉害,恐怕军士中真有下狠手要打死他的,连忙仔细观看。
却见行刑的几人也在疑惑地互相看来看去,手上板子越发轻了。沈栗虽叫苦,脸上却没有多少痛苦之色,这才想到原来是沈栗半真半假,故意叫的厉害。
邢秋啼笑皆非,喝道:“仔细些!”
几个军士忙正了正脸色,认真……打下去。
一百大板,手下重些,说不定就真打死人了,何况沈栗这壳子是个小孩,又出身侯府,自幼也没挨过几下打。军士们手下再放水,沈栗也渐渐吃不消了,假哭慢慢变成了真叫。到后来,嗓子都有些喊哑了,有气无力地哼哼。
好容易挨完了,邢秋亲自把他扶起来,领着一队军士,这回不是下大理寺狱中了,而是往天牢去。
沈栗这会儿痛的过了,身子发木,不会走了。他又年纪小,个头矮,想架着他也不成。邢秋比划了一下,怕抱着他压到伤口,索性背他起来。
沈栗哑声道:“多谢世叔照顾!”
邢秋道:“念你孝顺罢了,沈侯好福气。不知我邢秋若有这么一天,家中那两个小兔崽子可愿为我走上一遭。”
沈栗道:“虽未与二位世兄蒙面,看世叔也知世兄们的为人。”
邢秋沉声道:“如今不是寒暄的时候,我问你,果真有办法给你父亲翻案么?”
沈栗知道可以信任邢秋,答道:“那个花匠的证词不对,如今只他一个人证,只要证明他说谎,单凭一把佩剑,不能判家父有罪。只是怕那花匠被人灭口。”
邢秋道:“自会有人盯着他,你不要担心这个。再者他的证词已经记录在案,死了也不怕。倒是要小心有人灭你的口,到牢里不要随便吃用里边的东西,等着你家人去看你时自然会送去。”
沈栗谢道:“有劳世叔提点。”
天牢里阴冷了些,好在沈栗的狱室还算干净,没有床,地上堆了些新鲜干稻草,沈栗抖着手扒拉开,往上面一趴,心说:“便宜爹,我也算为你拼了,以后要多多补偿我。”
沈凌回府半路上听说礼贤侯之子告了御状——此时景阳真有些沸腾了——越发急匆匆加快脚步。
此时府中正商量派人去天牢探监。此前果有人来催还府第,府中正人心惶惶,忽然就听说沈栗敲了登闻鼓,催还的人立即走了。礼贤侯威名在外,一看他还有翻身的机会,没几个人愿意与他为难。府中众人虽然搞不清情况,沈栗却是一定要去探看的。
沈凌回来,众人一边问他沈淳情况,一边问他沈栗之事。
沈凌道:“兄长目前还好,倒是栗儿如何去敲了登闻鼓?”沈凌询问地看向方鹤,他们分开时沈栗是跟着方鹤的。
方鹤道:“在下几人回来时遇见黄府人寻衅,因担心府中情况,栗儿留下支应,在下几人先回来。后跟着栗儿的竹衣回来,言说栗儿发现那姚柳有问题,要去告御状,还说要人看住姚柳,谨防他被人灭口。”
沈凌道:“照他说的办!大管家,你准备一下东西,一会儿吾等去看栗儿。”
又向方鹤道:“在下去内宅看看,一会儿请先生同去探看栗儿。”
方鹤自应下不提。
沈凌说内宅指的是他自己这一房居住的院落。
一进正堂,就见妻子洪氏陪着老姨娘王氏坐着。
沈凌接过妻子递来的热帕子擦了把脸,道:“为夫与姨娘几句话,一会儿还要出去,你先回屋歇息吧。”
洪氏自去了。
沈凌道:“在那边不见姨娘,儿子就知道姨娘必然有话对我说。”
王氏看着他道:“如今长房完了。你有什么打算?”
“没什么打算。”沈凌漠然道:“长房也没完。”
王氏不屑道:“沈栗一个小孩能折腾出什么妖蛾子!他胡乱告状不要连累了我们才是。凌儿,长房不济,我们要趁早与他们分家,免得日后累赘,至于家产么……”
“姨娘!”沈凌打断道:“可是又有人对姨娘说了什么?是何氏么?这个不省心的婆娘!”
王氏不答。
沈凌叹道:“必是有人来挑唆。姨娘,栗儿也是庶子,兄长出事,该是梧儿这个世子更着急,为何栗儿单凭着一点儿蹊跷线索就敢去告御状?登闻鼓一响,先有一百大板等着,他才多大,就不怕么?”
王氏扭头道:“我怎知沈淳的儿子想些什么!”
“姨娘!”沈凌严肃道:“不提孝悌之意,单一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兄长获罪,梧儿栗儿不分嫡庶,都是罪人之子,日后还有什么前程!就是儿子,有一个流放的兄长,同僚们如何看待我?日后升迁、考评时都要提一句,儿子能有什么好处?”
王氏默然无语。
“姨娘,”沈凌道:“兄长待我是不如六弟,谁叫他们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可该我得的他也没少给我一点儿,我升迁也罢,要找个好岳家也罢,他也没阻过我。他没待我好,也没待我不好,儿子为什么非得给自家人落井下石。“
王氏恨道:“自家人?”
沈凌道:“就是自家人。出了府门,都是姓沈的。姨娘!不是为了争这些闲气,前程似锦的三哥不会把命搭进去。儿子如今正五品的兵部郎中做的好好的,有妻有子,不想和自己过不去。姨娘如信儿子,就不要听人挑唆!”
沈凌缓了缓语气:“至于姨娘想分家,也好。待此事过去,儿子买座新宅子,带姨娘出去过,也好正正经经称您一声母亲。”
王氏含泪道:“你让我再想想。”
用帕子擦擦眼,道:“你不是要去看沈栗吗,且忙去吧。”
沈凌应了,又出来,同沈沃、方鹤、沈毅往天牢去看沈栗。
沈栗这回也算糟了罪。板子再轻,那也是一百大板,军士们又不能放水的要人看出来,后面从上到下都打破了,血迹透着衣服渗出来。沈凌几人来时,连衣服都黏在身上干了。沈毅往下一揭,沈栗差点蹦起来。
“不要揭了!”沈栗道:“这牢里不甚洁净,揭开后反倒易发炎,不如等回家后再处置。单把露出来的地方上些药,等过堂,我就穿着这身去。我受的苦,也叫人看看,不止他黄家委屈。”
沈凌道:“也好,你年纪小,博些同情也罢。只是你果真发现了端倪?告御状可不是闹着玩的。”
沈栗见有狱卒远远站着,朝沈凌眨眨眼道:“五叔信我就是。那个姚柳还好吗?”
沈沃插言道:“不用在意他,要是真有人耐不住朝他下手才好!”
方鹤道:“你六叔交游广阔,虽然是些,嗯,总之还有些手段。”沈沃的朋友在方鹤看来都有些不走正路,什么纨绔子弟三教九流的。
沈栗笑道:“那我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可带了吃的,饿杀我了。”
沈毅忙把吃食摆出来,沈栗欢呼一声开动。只是他背上痛,只好趴着吃。众人见了都有些难过,沈毅净了手,给他伤口为粘连处细细涂上伤药。
这回过堂就是公审了。为这沈淳案本就朝野轰动,待沈栗敲了登闻鼓,景阳霎时沸腾,不说井肆田陌,就是太学生,人家前脚写好了痛斥礼贤侯的文章,后脚沈栗告了御状,好,文章撕掉,准备好笔墨,就等着开审了。大家都要看庭审,怎么办,皇帝说,有什么可拦的,那就公审吧。
掌皇帝随驾护卫的腾骧左卫、腾骧右卫算是忙坏了。登闻鼓一响,皇帝就得亲审。皇帝打算公审,看热闹的人中若有刺客,远远放上一箭,侍卫们还活不活。头半夜,大理寺外明岗暗哨就布置好了。
没错,案件还放在大理寺大堂审,可主审换了人——上次那三个都叫沈栗兜进去一块儿告了,如今算嫌疑犯。
皇帝在上面听着,往下是主审官两个阁老,一个国公:中极殿大学士钱博彦,文华殿大学士封棋,玳国公郁良业。这三人两文一武,都是朝中数得着的重臣了,平时处事还算公正,这回让邵英提溜出来。
沈栗被带上来时围观的人一阵唏嘘。他前天挨了板子,身上都打破了,衣服东一个口子,西一个破洞,浑身上下血迹斑斑,头发披散下来,休息不好,小脸尖尖的,眼眶发青,个子又小,往下一跪,众人心里先道:“若不是真有天大的冤屈,这样一个小孩,怎么肯遭这份儿罪!”
沈栗先赚了个眼缘。
钱博彦问:“堂下可是礼贤侯沈淳之子沈栗?”
沈栗应道:“回大人,小子正是沈栗。”
封棋问:“你欲状告京卫指挥使司镇抚姚宏茂诬告你父杀死给事中黄承望,并告大理寺卿孙理,督察院左都御史狄嘉、刑部尚书耿雅言断案不明、互相推诿。可有此事?”
沈栗道:“正是!”
郁良业问道:“连告四位朝廷重臣,你可有证据在手?”
沈栗道:“小子虽无物证在手,人证却是有的。”
郁良业道:“是哪个?报上名来。”
沈栗回道:“就是那指认我父杀人的姚府花匠姚柳!”
第十八章朔月不见月
什么!姚柳?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这姚柳良心发现,反口了?围观的议论纷纷。
“肃静!”一拍惊堂木,问道:“沈栗,这姚柳乃是指认你父之人,如何能证明你父被冤?”
沈栗道:“他本人就是证据,还请大人唤他上来与我对质。”
不一时,姚柳被带到。这人大约没想到竟要重新过堂,有些忐忑不安,跪在堂下磕了头,一抬眼见一个小孩跪在堂上正打量他,心中知道这就是沈栗了,目光不禁有些游移回避。
沈栗见他心虚,倒是多了几分把握。
钱博言道:“沈栗,姚柳已带到,你有何话要问?”
沈栗朝上拱手示意,转过头问姚柳道:“姚花匠,你指认家父于九月初一夜里丑时二刻在姚府花园中杀害了黄承望大人,可是如此?”
姚花匠答:“正是。”
沈栗问:“你言说站在东边假山石后向西看,正巧看到家父与黄大人。”
“正是。”
“丑时乃夜半过后不久,四下漆黑一片,你如何肯定见到的就是家父?”
“天上有月,趁着月光,自然看得清。”
“哦?”沈栗思索道:“那晚没有阴天下雨,想必月色明亮。”
姚柳点头道:“正是。”
沈栗微笑道:“你在东边向西看,想必月亮也在东边,月光向西照,正好照着家父脸上,叫你看清?”
姚柳不知沈栗为何这样问,只是如今已不容他改口,只好一口咬定:“正是如此,那晚月色正好,照在沈侯脸上很清楚,亏小人眼神好,一眼认出就是沈侯。”
“一派胡言!”沈栗厉声道:“姚柳,你说谎!”
姚柳一惊:“我没有。”
“没有?”沈栗哼了一声道:“姚柳,你傻了吧,九月初一那夜乃是朔月,天上根本就没月亮!你哪儿找的月光!”
轰!大堂内外都轰动了。堂上三位大人也伸直脖子使劲儿往下瞅。
沈栗阴测测地问:“姚柳,你说说,你是如何在没有月亮的夜里借着月光看到家父的?”
别看文人才子动不动就拿月亮吟诗作对迎风流泪的,谁没事研究月亮怎么运行变化啊。但对沈栗来说,这就是高中地理课的常规内容之一,说不定高考题还出一个,那日判词一出,黄家人来炫耀时一提到,沈栗就反应过来了。呈堂证供俱记录在案,沈栗才有底气告御状。
“来人!”皇帝在上面道:“宣钦天监。”
钦天监监正冯有年。
皇帝亲口问:“九月初一,天上可有月在?”
这有什么好问的,冯有年一拱手:“回皇上,初一正当朔月,无月可见!”
轰!就听大理寺堂外纷纷喊:“冤案!”
“伪证!”
“小人可耻!”
“构陷!”
沈栗接着质问姚柳道:“夜半之后,天上无月,花园不比庭院之中或挂灯笼,这时是一定没有半点灯火的,姚柳,你说说,你是如何在一片漆黑之中,看见家父的脸的?”
姚柳不意证词被人拆穿,正思索如何把话圆回来,一脸紧张:“小人……”
沈栗打断道:“别说你离得近!家父戎马半生,身手也不是白给的,不至于让人近身偷看还发现不了;何况假山石距黄大人尸体有多远,想来大理寺差人还不至于量错吧。”
姚柳语滞。
沈栗冷笑道:“你的眼神再好,也不至于变成狼眼睛,夜里还会发绿光见物的?倒是你的胸膛里,怕是长了狼心狗肺,狼子野心!”
“骂得好!”围观众人纷纷叫好,仔细一听,居然还有玳国公郁良业的声音。郁良业正在喝彩,见众人纷纷看他,方才回神捂嘴。
沈淳杀人一案,大多数人心下都不太信的,文官事不关己,武将就有些感同身受,尤其是像玳国公这样当年和老侯爷一起经过立国的老将。立国后邵廉砍过一些桀骜不驯的家伙,剩下老实的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