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铸清华-第1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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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月犹在,各处宫殿,有人住的地方,都点起了灯烛,烟波致爽殿和毗连的敬诚殿,更是灯火通明。王公大臣的哭声已经停止,顾命八大臣尤其需要节哀来办大事,他们就在烟波致爽殿的后面找了一间空房子,暂时作为中枢,特别是顾命大臣的发号施令之地。
内务府的司员,敬事房及各重要处所的首领太监,包括小安子在内,几乎都赶到了,静悄悄地在廊下待命,或是打探消息,遥遥望去,只见肃顺一个人在那里指手画脚地发号施令。
第一件差使派了景寿,“六额驸!”肃顺说,“请你护送皇太子,不,不,如今是皇上了!扈从圣驾,去见皇太妃等人。把大行皇帝升天的时刻,奏告太妃们,大丧礼仪,等商量定了,后行陈奏。”
哭肿了双眼的景寿,点一点头,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来,管自己办事去了。
“敬事房的首领太监呢?”
肃顺这一问,立刻便有人递相传呼:“肃中堂传陈胜文!”
“陈胜文在!”他高声答应着,掀帘进屋,先请一个安,垂手肃立,望着肃顺。
“马上传各处摘缨子!”
凡遇国丧,第一件事就是把披拂在大帽子上的红缨子摘掉,陈胜文答道:“回肃中堂,已经传了。”
“好!”肃顺接着又说,“从今天起,皇太子称皇上,皇后称皇太后。”
交代了陈胜文,随即又传内务府的司员,预备初步的丧仪,宫内“应变”的措施告一段落,顾命八大臣又移地军机直庐去开会。在这里所商议的,就不是宫廷私事,而是要布告“天下臣民”的国家头等大事了。
首先提出来的是“皇帝”即位的时刻和仪典。
当时由载垣首先发言:“常言道得好,‘国不可一日无君’,现在该怎么办?咱们得快拿个主意!”兹事体大,一时都不肯轻率献议。肃顺不耐烦了,指着穆荫说:“挨着个儿来,你先说吧!”
穆荫清一清嗓子,慢条斯理地陈述他的见解:“自古以来,太子都是枢前即位。不过本朝有本朝的制度,咱们最好按着成例来办,免得有人说闲话。”
“要说成例,那得按着康熙爷的例子来办。”端华抹了一手指头的鼻烟,一面把鼻子吸得嗤嗤作响,一面大摇其头:“年代这么久了,一时那儿去找当年的成例?”
“我倒记得。”匡源接口说道:“世祖章皇帝宾天,圣祖仁皇帝八龄践阼,那时是先成服,后颁遗诏,再下一天,在太和殿即位,颁诏改元。”
“不错!”载垣点点头说,“列朝的皇上,都是在太和殿即的位。”
“还不错呢!我看简直就不通!”肃顺嚷着。载垣虽然袭封了怡亲王,而且年龄最长,但论辈份是肃顺的侄子,所以他驳他的话,很不客气:“照你这么说,一天不回京,国家就一天不能有皇上?”
“你别气急。”载垣的修养倒是很好,“原是在商量着办,你再问问继园,也许他有好主意。”
杜翰早已把这件大事研究过了,成竹在胸,不慌不忙地说道:“列公的话都不错,‘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太子应该‘柩前即位’,可也得按照本朝的家法,在太和殿行大典,颁诏改元。”
这番话面面俱到,谁也不得罪,但嫌空洞,而且也似乎有些矛盾,肚子里黑漆一团的端华,却偏偏听出来了,赶紧问道:“继园,你的话是怎么说?又说‘柩前即位’,又说‘在太和殿行大典’,难道即两次位吗?”
“回王爷的话。”杜翰答道:“柩前即位是皇太子接掌大位,太和殿行大典是行登极大典,原是两回事儿!”
“啊,啊!”端华颇为嘉许:“说得有理!”
这一下杜翰越发侃侃而谈了:“说要按成例办,现成有个例子,四十一年前,也是七月,七月二十五,仁宗睿皇帝在这儿驾崩,王公大臣遵照朱谕,请宣宗成皇帝即了位,当天恭奉梓宫回京,八月二十七在太和殿行登极大典。如今也可以这么办,先请幼主即位,名位一正,其余的就都从容了!”
这个办法完全符合肃顺的心意,幼主不即位,顾命大臣就不能用“上谕”来号令全国,且若是要回京登基,那这几日可是国无君了,再者,肃顺也怕回京,受到皇后的干涉,顾命的权柄削弱了那可就不妙了,有些事还是要早点形成事例才好。所以听完杜翰的话,随即大声说道:“好极了!就这么办。继园。”他又问:“那么幼主即位,到底什么时候最合适呢?”
第226章 顾命大臣(二)
“最好在大行皇帝小殓的时候,即位成服一起办。”
“好!”肃顺吩咐:“传钦天监。”
顾命大臣等把钦天监的官员传来,选挑小殓的时刻,那官员答道:“今天申正,时辰最好!”
“混账东西,什么好时辰?”肃顺大喝一声:“国丧是大凶之事,还有什么好时辰好挑的?”
话是驳得有理,但又何至于发这么大脾气?钦天监的那官员吓得脸都青了。
在座的人也都觉得肃顺未免过分,只有杜翰明白他这脾气是从那里发出来的?申正太阳已将下山,幼主到那时才即位,不能发诏旨办事,这一天就算白糟踏了。
这番意思自然不能明说,杜翰想了一个很好的理由来解释:“天气炎热,大行皇帝的遗体,不宜摆得太久。”他向钦天监的官员说,“成殓的时刻,你再斟酌一下!”
那官员原也相当机警,刚才是让肃顺迎头痛斥,吓得愣住了,这时一听杜翰的指点,恍然大悟,当即装模作样地用指头掐算了一会,从容答道:“小殓以辰正二刻为宜,大殓以申正为宜。”他不再说“好时辰”,只说“为宜”了。
杜翰点点头,嘉许他识窍,但小殓要早,大殓不妨从容,便转脸看着肃顺说:“中堂看如何?申正大殓,只怕预备不及。”
肃顺从荷包里掏出一个极大的西洋金表,掀开表盖一看,这时照西洋算时刻的方法是六点钟,辰正二刻是八点半,还有两个半钟头,预备起来,时间恰好,申正大殓,确是太匆促了,“大殓在明儿早上吧!”他说。
“明天早晨大殓,以巳初二刻为宜!”这一下,钦天监官员不等杜翰传话,便先抢着回答。
巳初二刻是九点半,不早不晚,也算相宜,肃顺一点头,事情就算定局了。
第二件急需决定的大事是派定“恭理丧仪大臣”,这张名单是早就在肃顺家的水阁中决定了的,拿出来念一遍就是。接着又商量哀诏的措词,照杜翰的提议,由焦祐瀛执笔起草。也谈到“恭奉梓宫回京”的事,那需要一百二十八个人抬的“大杠”,沿路桥道,必须及早整修,决定立即命令署理直隶总督文煜到热河来商议一切。其余的大事还多,但此刻无暇计及,马上就得预备皇太子即皇帝位的大事了。
……
皇太子哭的有些累了,就休息在了贞贵妃的住所里小憩,嫔妃们已经散去,丽妃已经哭晕去,云嫔自告奋勇地去,嫔妃们各自伤心不提,贞贵妃也是一样,见到在榻上犹自带着泪痕的皇太子,如今的贞太贵妃脸上的泪水流啊流,用手里的绢子总是抹不干。
梅馨进来附在太贵妃耳边说了一句话,太贵妃止住了流泪,“这是怎么回事?杨庆喜不见了?”
“御前乱糟糟的,大行皇帝宾天之后,就再没瞧见杨总管了,这会子大伙正找他呢。”
“那就去和肃顺说。”太贵妃说道,“我只管管着皇太子,这些事也不是我该管的。”太贵妃给皇太子掖了掖被子,“大行皇帝宾天,我才几岁,都已经成了太贵妃了。”说到这里,贞太贵妃又忍不住流泪,“什么指望都没了,就看着皇太子吧!”
主仆又说了几句话,不多会,外面已经传话进来,说大行皇帝小殓的时刻快到了,请皇太子去行礼。贞太贵妃让皇太子起来,载淳有些不乐意,甚至带了一点惧怕的表情,他实在是被皇帝驾崩已经肃顺在皇帝驾前厉声高喝吓坏了,“额娘,我实在不愿去。”载淳在贞太贵妃前撒娇,“那个留着八字胡的人,凶的要命!”贞太贵妃好生宽慰,接着,又是景寿亲来迎接,由张文亮亦步亦趋地陪侍着,皇太子这才愿意动身,一伙人把皇太子迎到了烟波致爽殿。
殿廷内外,已挤满了王公大臣,以及在内廷当差的天子近臣,按着爵位品级次序,肃然站班。皇太子看见这么多人,不觉畏怯,只往张文亮身上躲,但忽然间站住了,响亮地喊了一声:“师傅!”
一廷的亲贵重臣,连皇太子的胞叔在内,独独李鸿藻得蒙尊礼,师傅真个受宠若惊了!
但皇帝刚刚晏驾,不便含笑相迎,只赶紧出班下跪,以哀戚的声音说道:“请皇太子节哀顺变,以完大礼。”
这两句话皇太子那里听得懂?只看着师傅发愣。肃顺可就发话了:“李师傅请起来吧!”措词虽然客气,声音却显得颇不耐烦。
李鸿藻自己也觉得所说的那两句等于废话,可是朝班不比书房,不如此说,又怎么说呢?眼前大礼待行,不敢再有耽搁,便又说了句:“皇太子请进去吧!”
皇太子很听师傅的话,师傅说进去,立即又开步走了。这时只有近支亲王和顾命大臣随扈。到了东暖阁,皇太子一看“阿玛”直挺挺躺在御榻上,脸上盖一块白绫,有些害怕,将身子直往张文亮身后躲,随便张文亮怎么小声哄着,总不肯站到前面来。
等小殓开始,有件事引起了皇太子极大的兴趣,自然而然站在前面来看。照例,小殓为死者穿衣服,是先有一个人做衣服架子,一件件穿好了,再脱下来一起套到僵硬的尸体上去,在旗下,这个“衣服架子”得由被称为“丧种”的亲属担任,或者是长子,或者是承重孙,皇帝的大丧,自然是由嗣君服劳,但皇太子年纪太小,肃顺吩咐首领太监马业另外找个人代替。于是有三四个小太监,商量好了向马业去说:“万岁爷在日,最宠如意,该让如意侍候这个差使。”
这是个苦差使。如意站在方凳上,伸直双臂,十三件龙袍一件一件往上套,由纱到缎、由单到棉、由盛夏到隆冬。皇太子看如意穿上龙袍,已觉可笑,一穿穿这么多,更觉稀罕,一眼不眨地看着,差一点笑出声来。
肃顺看到皇太子马上要露出来的笑脸,隐隐觉得不快,却又不好发作,陈胜文上来和肃顺禀告杨庆喜失踪的事情,肃顺摆摆手,淡然开口,“估摸着伤心极了,躲在哪里痛哭吧,无需理会了。如今皇太子驾前你可要好好伺候着,内里头的事儿就交给你了。”陈胜文大喜过望,话里的意思是要让自己当内廷总管了,只是大行皇帝灵前不宜露笑容,连忙忍了下来,谢恩退下不提。
这面在套衣服,那一面已在替大行皇帝修饰遗容,平日侍候盥洗是如意和另一个小太监双喜的差使,这时便只有双喜一个人当差了。他就当皇帝还活着,进一样盥洗用具便说一句:“万岁爷使漱口水”,“万岁爷洗脸”。最后说:“万岁爷请发!”说完绞了一把热手巾,盖住大行皇帝的双颊,又掏出一把雪亮的剃刀,在手掌心里磨了两下,是要动手刮大行皇帝的胡子了。
修了脸,双喜又跪着栉发打辫子,然后太监马业率领四名太监,替大行皇帝换上如意所套好了的十三件龙袍,外加全新石青宁缎团龙褂,用五色陀罗经被密密裹好。小殓已毕,摆设“几筵”是一张四角包金的活腿乌木桌,上供一只大行皇帝在日常用的金镶绿玉酒杯,等皇太子行过了三跪九叩首的大礼,马业把那杯酒捧到殿外,朝上跪着一洒。然后御膳房在灵前摆膳,皇太子和在场的大臣、太监,齐声呼地抢天地举哀。初步“奉安”的典礼,这样就算完成了。
其时烟波致爽殿正间,已设下明黄椅披的宝座,王公大臣,各按品级排好了班,肃顺和景寿引着皇太子升座,净鞭一响,肃然无声,只听鸿胪寺的鸣赞高声赞礼,群臣恭敬趋跄跪拜,也是三拜九叩的最敬礼——从这一刻起,八岁的皇太子,就要被太后称为“皇帝”,臣子称为“皇上”,太监、宫女称为“万岁爷”了。
……
皇后呆呆跪在养心殿的正殿里,自从昏厥醒来之后,皇后便是一言不发,更是一动不动,养心殿里,明黄色的帷幔都换成了素白,日常的宝座也蒙上了白布,皇后只是直挺挺地跪着,看着正殿上的匾额“中正仁和”,眼神发呆,身后的嫔妃们低声哭泣着,安德海瞧了瞧跪在地上不出声的皇后,心下实在担心极了,却又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在殿外张罗着,预备好太医,内务府的事务一概拦在外头,不许有人打扰了皇后。
安德海进来跪在皇后的身边,瞧着古井无波的皇后,小声说道,“娘娘,外头熬好了燕窝粥,先喝一口暖暖身子吧?您都已经一宿没进食了。”
杏贞似乎没有听见安德海的劝告,只是呆呆地看着皇帝日常召见大臣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