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计其庶-第1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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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爷下了轿,笑问:“何放壮士,报上名来!”
刘达反问:“庄头?”
王老爷点头笑:“正是。”
刘达又问:“皇庄的地界儿,没那么宽吧?”
王老爷大笑:“看你有些见识。告诉你知道,圣上亲下的旨意,叫庄子里出产翻倍。哪家庄子能随意就翻倍了。既是圣上要,少不得租借租借左近人家。待圣上松了口,再还与他们。”
远方隐约听见有齐整的脚步传来,想是周遭的驻军。刘达皱眉,此时确实不宜起冲突,他也不是监察御史,无权管皇庄。先回京再说!
王老爷再问:“壮士,报上名来吧。”
刘达爽快的道:“在下福王府亲卫营长刘达,有何指教?”
王老爷呆了一下:“果真?”看了看装扮,十分朴素,又觉得不像。
刘达冷笑:“跟我走一趟?”
亲卫营长正五品,皇庄头叫的好听,不过是个奴才,哪里敢跟朝廷命官硬杠。尤其是福王极其得宠,惹恼了那位爷,怎么死都不知道。王老爷稍作犹豫,再看了一回,却是看到了刘达的刀。瞳孔一缩,那是皇家近卫常用的款式!立刻转了颜色,一拍大腿道:“这可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方才犬子无状,还请大人见谅!不知大人远道而来,未曾相迎,罪过罪过!”
刘达道:“不知者不做罪。”
王老爷殷勤的道:“不知大人可否赏脸,去寒舍喝杯水酒?不敢与京中比,只竭尽全力,奉迎大人。”
刘达摆手道:“我明儿当差,现就要回了。”又指着六婆道,“我要带走,不知你们村有无车马行?”
王老爷道:“要甚车马行,车马小人家就有。只简陋了些许,请夫人担待一二。”
前倨后恭,变化太明显,街坊们都傻眼了,一波三折,比戏折子还精彩。巫二婶立刻跳出来道:“是我们家姑娘,回娘家省亲的,先回家吃饭!”
王老爷看向巫二婶,他认识,村里生药铺子的,还往家里送过礼。迟疑的问:“原来夫人是乡亲?”
皇庄在平儿的印象里,是十分遥远的事。小时候见人指着远远的地头道:“那是皇帝老爷的地。”今日庄头却在眼前。平儿不想沾惹是非,便道:“我不是认识,我只路过。”
巫二婶瞠目结舌:“姐儿,你连婶婶都不认得了?”
刘达淡淡的道:“卖出去的女儿,自是别人家的养女,与你有什么相干?”
王老爷登时顺杆往上爬,忙问:“不知是哪家小姐?”
刘达笑了笑,没说话。
王老爷不敢再问,一叠声的吩咐赶车来。王老爷原是住在庄里,后来皇庄把村子都圈了进去,他就顺势住在了村里。说话间,王少爷带着驻军赶到,指着刘达道:“爹,就是他!我们打死他!”
王老爷一脚踹在儿子的膝盖上,王少爷登时跪下,王老爷喝道:“还不快拜见刘大人!”
刘达厌恶的看着眼前的父子,早知道要自报家门,就不带走六婆了。现在却是不好推,等马车到了,刘达摸出银子交与王老爷:“租一日。”
王老爷哪里敢收,恨不得送几百银子给刘达,免得他去福王跟前下黑话。庄头外人不敢惹,可皇家人要换了他还不是一句话的事?现后面排着几位想挤走他呢!
刘达却不容拒绝,把六婆赶上车,自己带着平儿,骑马走了。
留下巫二婶捶胸跺足,巫二叔则是追着马一直喊:“大姐儿!大姐儿!你别走啊!你的屋子还给留着呢!你啥时候回来啊?嗳你吃了饭再走啊!”
平儿却是在马背上冷笑,谁是你家大姐儿,那个父母娇宠的巫峡月早就死透了好么!
第257章 喵喵喵
王老爷并不全然相信刘达的话,所以车夫一直在观察着马上的二人。衣着真是太朴素了,不像京中权贵。而且为何权贵家眷会骑马?马倒是还不错,但女眷骑马也太离谱了些。如果他们是骗子,必要揪出其住所,打个臭死,才能替少爷报仇。车夫暗暗的想了一路,入了京城,立刻笑嘻嘻的道:“大人,小的最熟京城,不知大人住哪条街?”
刘达道:“先去叶阁老府。”
车夫一凛。
平儿问:“不回家么?”
刘达道:“我要去找阁老,你累了么?累了我先送你回家。”
平儿摇头:“不用了。”她是有点累,但在叶家亦可休息。
车夫竖着耳朵听着,不敢再吱声。一直开到叶府,刘达道:“走侧门。”
车夫心中惊奇,侧门……一般不是不得脸的,便是亲眷。乖乖的跟到侧门,里头就有人调侃:“啧啧,好姑爷,您这月第几回了?要不您索性住咱家得了。”
姑爷!?车夫与平儿同乡,当年平儿被卖,乃坊间一大新闻。都说叔婶没了良心,却是无人能管闲事。一个村统共也没多少人,便是不熟,也见过的。赶车到街上之前,就有人悄悄同他说了经过。然巫家姐儿的夫婿,怎地在叶阁老家被叫姑爷?莫不是巫家姐儿被叶阁老家收做了养女?车夫一身冷汗,他家主人,只怕要坏事!心中一动,竟是想另攀高枝了。
刘达没好气的说:“我找老太爷,在家么?”
门房摇头:“不在,老太爷好容易病好,去了衙门,日日忙到天黑才到家。”
刘达下马道:“四姑娘呢?”
门房立刻转了颜色:“姑爷有正事儿?”
刘达点头。
门房道:“四姑娘在家里,只我们守门的,不知道姑娘在何处,姑爷您上二门问去。”
平儿跟着下马,把六婆唤出来,对车夫道:“趁着天没黑,你赶紧回吧。”又抓了把赏钱与他。车夫不敢收,连退了好几步。
六婆望着巍峨的叶府,吓的一直在抖:“姐儿……”
门房奇道:“姑娘买的人?”
平儿道:“雇的。”
车夫不敢走,怔怔的看着里头出来几个人,牵了刘达夫妻的马,又拥簇着三人进去。不由咋舌,巫家姐儿,真的攀上了阁老府么?巫家岂不是要起来了?他家的田必能要回来,真是好八字!
车夫如何想无人关心,刘达直冲东院。庭芳在书房里写书,身边三个孩子,分别是陈恭庭芜与小胖子。六婆头一回见如此金碧辉煌的住所,更是不敢随意动弹。悄悄抬眼看,只见一个比白娘子还标致的小姐带着几个孩子站起来,朝刘达见礼:“姐夫好。”
刘达道:“我有事同你说。”
庭芳了然,把三个孩子撵去陈氏屋里,又问平儿:“这是谁?”
刘达道:“我们雇的烧饭婆子,叫六婆,能寻几套衣裳与她么?我家里通没有。”
庭芳喊水仙带六婆去洗澡,然后问:“何事?”
刘达便把今日见闻说了一回,末了还道:“长此以往,只怕京中亦不得安宁。阁老正着手括隐之事,必然动不到皇庄。然皇庄亦占田土,没了自耕农……”余下的话不用说了,没税收且在一边,流民……
庭芳愕然:“京畿?”
刘达点头,指着平儿道:“你问她,原先是什么样子。”
平儿苦笑:“几乎都以为走错了地方。”她被卖的时候已经十岁了,该记得的都记得。何况统共就一条街。
庭芳道:“此事要告之殿下,我晚间告诉老太爷。”京畿有邪教,有流民,这是动摇国本的大事!不管太子知道不知道,她们得了消息,就该上报。
刘达点头:“我立刻骑马回去,平儿你后头坐车来。风尘仆仆的,先歇会儿。”说毕,又飞奔出门了。
庭芳打发平儿去洗澡,自己坐在塌上想:圣上果真疯了。太子真的能成事么?自古又疯又老的皇帝……本朝太子,有朱高炽的八字么?还说什么百年后的屈辱,现在的统治就岌岌可危。莫非也要同清朝一样,被起义军杀进皇宫?这片土地上,到底还有哪里没有流民,没有邪教?就算是太子成事,可能救大厦于将倾?太子,你能做光武帝么?
平儿洗漱出来,顶着湿漉漉的头发问:“很严重?”
庭芳苦笑:“不严重么?”
平儿垂眸:“我不懂。姑娘,他会不会嫌弃我?我今儿好像,没明白怎么回事。”
庭芳道:“平儿啊,女人不能老把目光放在内宅。多听,多看,多问。谁都不是天生懂的,你如今小,老夫少妻,刘姐夫乐的纵容你。等过几年,再赶不上趟,福王妃就是前车之鉴。”
平儿低声道:“我问,他会说么?”
“会,但你要长进。”
平儿嗯了一声:“姑娘有空教教我。”
庭芳恨恨的道:“跟在我身边的时候,凡有正事儿,就不过心,知道吃亏了吧?一个两个都是这样,笨死的你们。你们这叫傻白甜知道吗?都以为男人喜欢傻白甜,怎么死都不知道!”利益一致才可能产生感情,别说男人,一个女人一直被婆家虐待,她能对婆家有感情?就算有罗密欧与朱丽叶,她们俩也扑街了!
平儿道:“知道了。”
庭芳郁闷的道:“你收拾好了就回家吧。你那头什么都没有,我送你丫头,你制不住,还不如从外头买。雇也使得。”
“统共一个四合院,哪里就要用那么多人了。”平儿道,“日常有洗衣服的人走动,不过扫扫地,他还抢着做。”
庭芳补充一句:“你是妻子,不是仆妇,发挥长才,万不可满脑子想着怎么伺候好他。会伺候的人多的很,能跟他说话的人,却少之又少。我就从没想过做针线做饭,那些人人都会的事儿不值钱,明白?”
“嗯。姑娘懂的真多。”
庭芳笑了,知道求上进就好,总算安稳的嫁了个丫头出门,要又是个振羽,刘达可就真埋沟里了。
待平儿头发干了,六婆也收拾好了。被小百合引来跟庭芳见礼。养移体居移气,庭芳的气度比平儿胜太多,六婆见了就紧张。庭芳不知六婆品性,便淡淡的道:“好好伺候你们爷和奶奶。”
六婆忙不迭的点头。
庭芳又对水仙道:“收拾一包衣服给她带回去。”
水仙应了。
小百合又来报:“姑娘,老太爷回来了。”
庭芳站起来,对平儿道:“你先回吧,我明儿可能过府。”而后往外书房去。
叶阁老满脸疲倦的歪在塌上,问:“什么事?”
“您可知道,京畿的田土都被皇庄并了?”
叶阁老猛的睁开眼:“果真?”
庭芳问:“不是说括隐么?”
叶阁老揉着太阳穴道:“哪有那么容易,还没开始呢。姜阁老……罢了,平郡王的人,不用说你也知道他一直裹乱。现问题是,家家户户都占了田土。我才写信回老家,族里多占的,都给我吐出来。多少年了,养不肥他们!”
庭芳冷笑:“只怕不肯。”
叶阁老道:“他们敢不肯,我就敢断了宗。这个点儿被人抓到了,横竖是要吐的,还白落了个不好的名声,没得递个把柄给他们。”
够狠!庭芳道:“那咱们家呢?”
叶阁老道:“你祖母在清。占多田没事,补税就行。”
庭芳摇头道:“皇庄的佃农,八二开。倘或加税,自是加到佃农头上。”
叶阁老道:“傻孩子,括隐括的是朝廷收入,谁管佃农死活?外头流民想做八二开的佃农都捞不着。累死了一个,正好外头有人补上。流民那样多,恨不得消耗殆尽。我常读史书就发现,何为一治一乱?无非就是天下人死的差不多了,土地空了出来,那活下来的人能混个三五代安居乐业。再往后,人多了,地不够种粮食不够吃,又开始了。我也无甚解决之道,你能想么?”
马尔斯陷阱!庭芳低头道:“能。”
叶阁老笑:“别天真。”
庭芳蔫了:“既得利益集团……”
叶阁老几乎拍案叫绝:“好词!”
好词个屁啊!不能解决问题的词都是废话。庭芳道:“您打算怎么办?”
叶阁老道:“看着办,慢慢想吧。太子倒是有些许想法,要等。”
庭芳忍不住道:“太子好耐性!”
叶阁老沉默良久,才道:“殿下宅心仁厚。”
庭芳泄气,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可是真做臣下,自然是希望主上仁德的。换成她,也愿意跟太子混。福王不是不好,但太子干不出甩她巴掌罚跪的事儿。庭芳可以理解福王的时代局限性,也能调节好自己的心态,好好做个打工仔。但不代表她乐意被如此对待。无可选择,与心甘情愿,差的是几个星系的距离。哪怕福王事后很给面子的补偿,羞辱依旧存在过。唯一可以欣慰的,是福王没拿她当女人,该揍揍该抽抽,愿意拿她当心腹调教。真拿她当女人使,那才是真死定了。他老人家对付女人的手段,不打不骂,只一招,严春文就差点没命。女人,可真不如幕僚值钱。
叶阁老疲倦的道:“罢了,一时半会儿,哪里就能解决了。整个朝堂都在想招儿呢。”
庭芳撇嘴:“力往一处使,早弄明白了。”
“你又犯傻,咱家还做不到力往一处使,朝堂上。嘿!”叶阁老道,“严鸿信一直跟在我屁股后头转,他倒明白,就是命不好,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