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中记-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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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二本是个不上台面的,说着说着,未免便流露出那不像的口吻来。
云鬟却恍然不觉,仍是笑微微地请三人落座,又命看茶。
不多时,青玫同小丫头便奉茶上来,谢二老程张奎三个见青玫亲自出来招呼,又看云鬟是这样亲厚相待,三人心中暗暗喜不自胜。
由此落座,彼此闲话了片刻,云鬟方道:“我娘生前常对我念叨,说我年幼无知,将来也是要回京去的,陈叔又年老不能理事了,这素闲庄很缺一个能主事的,只可惜没有个自家人了……我也正觉着没有家里人依傍,十分凄惶,幸喜二哥来了,以后,且安心在庄内住下才好。”
几句话如在心坎上,谢二自是心花怒放,面上却还略略谦让了两句,只说是住几日仍要离开的。
云鬟道:“二哥若还不应,就是见外了,难道丝毫也不念亲戚的情分吗?”说着,眼圈微微泛红。
谢二见状,便顺势叹道:“好妹妹,没想到你的心竟这样真,哥哥又哪里舍得你孤零零的?既然如此,一定留下来,咱们是兄妹,哥哥也一定会好生照料你的。”说到这里,望着云鬟这般清姿秀色,心中不免浮出许多猥琐不堪的念头来。
云鬟这才转忧为喜,道:“这样才对呢,哥哥在素闲庄住下,慢慢地掌家主事,纵然将来我回了京内,想到这儿还有哥哥在,也算是有个能够容身的故地呢。”
这几句话说完,眼前所见,是谢二同老程张奎三人挤眉弄眼,一个个面上喜色难以掩饰,那种贪婪得意的情形自然十分难看,三人却自以为好事将成,浑然不觉。
陈叔在门边侍立,自也看的分明,却只竭力低着头忍耐。
忽听云鬟道:“是了,我还有一件事疑惑。”
谢二忙问何事,云鬟蹙眉,思忖道:“如何我听来福说起来,好似是有些庄客暗中传言,说哥哥私下里许了他们什么好处之类,会对素闲庄不利呢?”
谢二闻听,哪里肯认,当下道:“绝无此事!必然是他们乱传来挑拨咱们兄妹关系的。”
云鬟点头道:“其实我也是这样想法,因他们传的太离谱了些,说什么哥哥要免他们的地租子,还要割田地给他们呢……”
谢二心惊,面上却自是正经无匹:“妹妹不要听信这些混账话,好端端地我免什么地租子,我竟是疯了不成?”
云鬟笑道:“其实我娘在世的时候,逢遇年景不好,或者他们家里有事,母亲也会免地租,只当做善事罢了,只是不曾割地,毕竟庄上只有这几亩薄田赖以度日,若是割了出去,以后叫咱们怎么活呢?”
两人说话间,张奎便瞪着双眼听着,此刻见云鬟眼中似有泪光,这样可怜见儿的,他便大声笑道:“割的什么地,二哥不过是哄骗那起子乡巴佬的罢了!”
老程跟谢二齐齐咳嗽,老程拉住张奎,斥道:“张兄弟你方才喝多了,又开始瞎说八道。”
谢二也忙道:“妹妹好好地把心放回肚子里,我是万不会跟钱过不去的,那地租子只会涨,哪里有减租这样便宜的事儿,更不必提割地了,那简直如割我的肉一样,万万使不得!”
云鬟微微点头,叹道:“我娘就是太过心软了,然而她行好了一辈子,又落得了什么好儿呢……”
谢二见她有些忧愁之态,又生怕方才张奎的话给她记在心里,便装出一副通情达理之态,皱眉道:“可不是呢?姑母为人就是太心善了,然而这世道多是些不知感恩的白眼狼,你对他们好,他们还贪心不足,想要更多的呢……妹妹不必伤心,还有哥哥在,以后哥哥必然给你料理的妥妥当当。”
云鬟闻言,嫣然一笑,谢二见她虽然年幼,但一笑之下,如夏日新荷,容色清丽,竟叫人不敢直视。
谢二心头乱跳,竟道:“本想若是这丫头不能回京,就速速料理了,没想到竟是这样出色的孩子……”正在心里龌龊盘算,耳畔却隐隐听得鼓噪之声,似从偏厅内室传来。
老程张奎两人也都听见了,正疑惑转头相看,却见偏厅之中果然急匆匆地跑出来两个人,其中一个指着谢二,劈头盖脸地骂道:“你这无赖贼人,原来都是哄骗我们的!”
三人都是一惊,定睛细看,却认出正是素闲庄的小庄头之一,而这庄头叫嚷未罢,又有几个人快步走出来,都对着三人横眉怒目地盯着看,其中一个又道:“该死的无赖!差点儿给你们骗了!”
又有人惶恐惭愧地对云鬟道:“小主子仁慈,且饶恕我们一时脂油迷了心罢!”
谢二老程张奎早就站起身来,起初不解何意,老程最是狡滑,先回过味来,便对谢二低声道:“二爷不好,咱们中计了!”
谢二也即刻明白,却顾不得理会这些怒火冲天的庄客,只转头瞪向云鬟,此刻虽然明白,却仍是不信的。
跟众人的惊怒相比,云鬟却仍是静坐冷看,素色的衣裳衬着雪色的脸,越发透出一股同年纪不相衬的超然冷静来。
目光相对瞬间,云鬟轻声道:“谢家的产业,母亲早就留给我了,你既然是谢家的人,若是诚心诚意上门,好生说话,我看在母亲面上,自不至于亏待了,你委实不该明着欺辱人,不该狼子野心如此。”
谢二几乎一口气噎住,此刻方信自己是真的中了计,还是中了眼前这小丫头的计谋。
老程自也极为震惊,然而见谢二说不出话,他便对云鬟道:“何必撕破脸呢,纵然二爷先前有什么对不住的,也是因吃了门上冷遇所致,如今大家既然说开了,他又是谢家唯一的子弟了,做的这样绝,对大小姐又有什么好处?”
云鬟仍是面不改色,淡声道:“好处只有一件,谢家的产业不能落在心存不轨的歹人手中,谢家的人纵然都要死绝了,这份污名却留不得。”
云鬟说到这里,便环顾在场庄客们一眼,又道:“我娘亲怜老惜贫了一辈子,虽一生算不得平顺,却也走的心安,她常常对我说一句话——‘宁在直中取,不向曲中求’。我虽年幼,却也懂得这个道理,但凡行事,自要问心无愧才好。”
众人之中,倒有一半儿羞愧难当,云鬟又看向谢二,冷道:“这人本是心怀狡诈、唯利是图之辈,他本就是为了谢家家业而来,如今求而不得,才假意许给你们重利,当真给他将家产吞并后,他自然会变本加厉进行盘剥,到时候各位只怕再后悔莫及的。”
这一番话,说的明明白白,那些曾被谢二说动的,羞愧悔恨,又想到谢氏先前之恩义,便落下泪来。
此刻陈叔青玫来福等,也在厅门边上,听到这里,陈叔大为动容,又感念云鬟年纪小小,竟是如此……不由抬袖拭泪,连连点头。
独谢二等人,恼羞成怒,谢二拧眉喝道:“你这臭丫头,看不出你竟是这样诡计多端!你当如此二爷就能收手么?如今趁着二爷还有一份怜惜,你最好识相些,惹恼了二爷,管你是什么公侯世家的小姐,只管把你卖到那……”
谢二猖狂说了这句,却惹得在场众怒发作,众庄客本正悔恨被他耍弄,如今见他公然欺辱云鬟,哪里肯依,便呵斥着涌上来。
然而此刻谢二等正是山穷水尽之时,再也顾不得了,又见众人围上来,他们竟不由分说,动起手来。
三人之中,只老程不擅武艺,谢二跟张奎两个却习得些武功的,顿时之间踢翻桌椅,抡起凳子,猝不及防中,竟给他们打倒了几个庄客。
谢二又一弯腰,从靴筒里抽出一把匕首,狞笑道:“谁敢上来?”
众庄客虽然盛怒,可见他三人发起疯来,又见谢二动了兵器,自然不敢贸然上前。
谢二见将众人震慑住,又看云鬟被青玫护着,站在不远处,他心头一动,竟向此处扑了过来!
来福先挺身挡住,被谢二将匕首一划,顿时臂上血溅,谢二势若疯虎,又踢翻两个庄客,疑心想要擒住云鬟,好趁机拿捏。
不料青玫见势不妙,百忙中便把云鬟推开,竟不顾性命,张手将谢二拦住。
谢二索性揪住青玫头发,一把扯到跟前儿,将匕首抵在颈间。
此刻云鬟站定回身,见状才微微色变。
谢二嗅着青玫身上淡淡香气,眼睛却看着云鬟:“毛丫头,跟你二爷玩心机,你还嫩的很呢!不想这贱人死,就快些儿把所有的房产地契都拿出来,乖乖交给二爷……”
青玫脸白如纸,睁大双眸,闻言浑身哆嗦,却说不出一个字儿。
云鬟暗中握了握拳,道:“这有何难,只是你别伤了我的人,不然的话,这件事便撕捋不开了。”
青玫想叫云鬟不要理会谢二,只可惜刀锋在喉,她毕竟是个弱女子,早就浑身发僵,喉头哑噎。
却见云鬟转头,轻声唤道:“陈叔……”
陈叔不等她说完,便求道:“小主子,万万使不得!”
众庄客也都同声相劝,谢二见状,正欲再使横要挟,忽然听见有个声音从厅外传来,竟笑道:“哟,这儿好生热闹,是在做什么呢?”
众人不知来者何人,都转头看去,而云鬟听了这个声音,意外之余,却微微一笑,略松了口气。
第10章
且说在素闲庄内,谢二撕破面皮,挟持青玫在手,正欲为所欲为,忽听门外有人出声儿相扰。
此刻谢二发了凶性,只当是不相干的庄客,便随口喝道:“滚远些,别耽误二爷办事儿!”
这会子,外面一层的庄客们已经看清来者,其中有几个认得这来人的,纷纷闪身让路,其他人见状,也后退避让。
那人昂头阔步地自人丛中上前,听谢二呵斥,却仍是笑嘻嘻地,抬眸道:“哟,是哪儿来的二爷,敢在这儿耍横?且让秦爷我见识见识。”
谢二定睛一看,见有个大汉自人群中走了出来,相貌堂堂,身量魁梧,却穿着一身儿半旧的布衣,脚上踏一双破破烂烂的芒鞋,有些叫人摸不着来路。
陈叔自然认得此人,见他此刻来到,正如天上掉下个救星来,忙抢上一步,道:“秦捕头,您来的正好儿,这伙强盗,算计不成……竟要明抢,还要杀人,求秦捕头主持公道!”
众庄客见状,便也纷纷叫嚷起来,原来这现身之人,不是别个儿,正是鄜州城的捕头秦晨。
原来自打上回赌坊之中,秦晨见识了崔云鬟的“神乎其技”,简直印象深刻,此后心心念念,只因要犯逃狱之事,他镇日也忙的不可开交,同众差人东奔西走,搜寻贼囚踪迹,因此一时竟不得闲。
昨儿秦晨带着人,又忙了一夜,又是白忙一场。
谁知却传来鄜州大营里擒住两名贼人之事,县官闻言,不免把秦晨等揪来跟前儿,怒斥一顿,只说他们无用,又催逼着再去寻访缉捕,务必加紧行事。
秦晨跟众人连日忙碌,虽无功劳,也有苦劳,又因有几个差人数日不曾归家,委实有些辛苦处,秦晨忍不住,便向着县官分辩了两句。
谁知县官正因此事恼火,见秦晨出言,不恤他是申诉而已,只当他有意顶撞怠慢,当下竟叫人把秦晨拿下,掀翻在地,当堂打了十几水火棍。
县官又指着说道:“你身为捕头,不思以身作则,勤勉拿贼,反而百般借口,万种推搪,这些底下人自然是有样学样,个个松懈,哪里还能拿到贼人?这十五棍权做警戒教训,还有十五棍权且记下,你且去,三日内还拿不到一个贼徒,连同剩下的十五棍一起,严惩不贷!”
县官此举,一则出气,一则是“杀鸡儆猴”,让众公差都警醒些罢了。
众人面面相觑,无奈,只得领命,搀扶着秦晨出来,众公差在门口儿上,又怨念叫苦了一阵,却无可奈何。
正好儿赵六带众人飞马而至,秦晨冷眼看去,认得赵六其人,心中不免怨叹:“怪道县公分外焦躁,这样的半大孩子尚且能缉拿到两员贼人,我们却一无所获……”
秦晨暗中咬牙之时,见赵六同众军官翻身下马,径直入了县衙,只在擦身而过瞬间,才淡扫了他一眼。
秦晨手扶着腰,拧眉见赵六人在众军汉之中,虽身量小弱,但虎视鹰扬,十分惹眼,淡扫过来那一瞥,竟如同倨傲睥睨一般。
秦晨等他们尽数入内,才啐了口,暗道:“什么了不得的小子,倒像是要开屏的孔雀。”
捕快们忍着笑,知道他才挨了棍棒,便留一个人,送秦晨回家里歇息将养,其他众人便又前去满城搜捕。
秦晨回了家中,越想越觉着忧闷,可哪里能睡得着,便索性起身,将公服换下,只着布衣,就迤逦出城,一路往素闲庄而来。
却没想到,正好儿竟遇到这样一场热闹。
且说谢程张三人听到“捕头”两字,目瞪口呆,想不到此刻竟会有官府的公差来到,纵然是素闲庄专门去请,也未必来的这样及时雨似的呢。
这三人虽然生性强横歹恶,可素来只以欺压弱小为乐而已,且古语有云:民不与官斗。他们又实实地做贼心虚,见了公门中人,自然胆怯。
谢二的手便抖了起来,正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