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魔咒-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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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她的意思。她是说,你没有去密室,没有看见任何东西,也没有被摔,你甚至没有来过储秀宫,你做了一个梦。
我想那的确是一个梦,可我被摔坏了,浑身散了架般疼痛。这又怎么能只是一个梦呢?
密室教会了我恐惧。此后,我们对此只字不提,避而不谈。从那天起我有意亲近慈安太后,视慈安太后为母后。这让圣母皇太后非常不满,可我再也无法回到从前。我惧怕生母,我将“你不能”改为“我能”,只是为了表明,我可以让自己离危险远一些,再远一些。我觉得那双眼睛和恶意,就是太后的眼睛,也越相信,将我举起摔下的力量,来自她。至少,与她有关。后来我再也不曾进过那个珠宝间……这是荣寿公主出嫁前后的事了。此后,所有的路和房间都必须被照亮,我得看清楚我所在的地方,我必须足够清醒,我讨厌黑暗和阴影……
我们沉默了好一会儿。
皇帝脸上没了笑容。至此我明白,笑容、顽劣,都是伪装。他孤单,心里满是对那条“月光会杀了你”的咒语的恐惧。我也是,我们是这宫里孤立无依的两个人,如果我们不能彼此照应,找到希望,还有谁能帮我们?我努力笑了笑。我的笑容一定酸涩而僵硬。如果皇帝被一个邪恶的魂魄威逼,那么,我也正为灵物利用。我们身不由己,没有自由。虽然,他贵为皇帝,我贵为皇后。
“皇上,宫里没有一个可以信赖和帮你的人?比如……荣寿公主。”
“她是太后的人。虽说她的生父是恭亲王。说来,恭亲王将朕扶上王位,可朕讨厌他。他也时常对朕说,你不能这样,不能那样。后来,好了,他被赶出了朝廷。荣寿公主呢,听说她收集死人的灵魂……恶心的事……这是一个让人足够恶心的地方。只有你除外,你是朕的同伴和希望,可如今,朕正在失去你……如果见不到你,朕宁可出宫。”
皇帝出宫已不是什么秘密。
“太后若知道皇上出宫……”
“朕不在乎太后是否知道。太后说过,月光会杀了朕。朕想明白了,若是无法看见朕喜欢的人,或是做朕想做的事,被月光杀死也没什么可害怕的。朕倒想看看,朕到底是何结果。”
他笑了。我找不出能安慰皇帝的话,随手翻开《纳兰词》。
不是我在翻动书页,而是书页自行打开,一阵风从指尖掠过。不是我在诵念词句,而是词句借我发出声音。
我合上书,书又重新打开。书总是翻到第十二页空白最多的纸面。连续三次都一样。我按住书页,抚了抚空白。我抚过的地方显出一行字迹——布西亚玛拉,一个女人的名字。我抚过的地方,这个名字重复出现。与此同时,我心里唤出相应的声音。她是布西亚玛拉,在末世,她跟随诅咒而来,她是不死之魂,她来索取和毁灭。她是亡国之女。她不死不灭,她来,要索取和毁灭。她是亡国之女……声音不断重复,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之后像许多乐器同时奏起,声音散开,每一股声音都在说,在重复,她是布西亚玛拉,她不死不灭……她是亡国之女……这声音威逼,又像有人紧紧卡住我。声音控制了我,我想挣脱,我难以喘息又似逼近绝境。我猛然抬手。是灵物。灵物抓住我,诱使我看这些隐形的字,听这些隐没的声音。我奋力从书页移开手指。声音和字迹一同消失。由于用力过猛,我险些跌倒。皇帝一把揽起我。
“皇后看到了什么?”
“皇上可曾听到什么?”
皇帝摇头。
我环顾四周,再看第十二页,纸页空白,没有字迹。我微微闭眼,灵物在我身后,它穿过我的手指,收起字迹,令那里一片空白。我周身有一圈白色的浅浅的轮廓。灵物与我重合在一起。
“发生了什么?”
“皇上可曾听说过布西亚玛拉这个名字?”
“不曾。”
“皇帝知道,这本书叫《纳兰词》。词人纳兰容若,曾是康熙皇帝的一等侍卫,他的父亲纳兰明珠,也是康熙朝的重臣……”
我说话的语速很快,超出了我的控制。皇帝不得不打断我。
“皇后,等等……这个,朕倒是知道一些,明珠家因罪被抄后,他家的自怡园为畅春园取代,也就是圆明园的前身。你方才读到的几处地方,朕听来,倒像是圆明园里的景致。”
在我耳朵里涌满不知名的声音时,我并未意识到,我念出了一些别的名字。
“你说,渌水亭、自怡园、畅春园、圆明园,甚至,还有《红楼梦》里的大观园。”
“这几个名字是相关的。还有纳兰容若、布西亚玛拉。提到圆明园,会让皇上伤感吧?”
“朕是有些感伤,可不知纳兰容若为何比朕还要感伤?”
“纳兰容若的词是写给一个亡妇的。皇帝果真没听说过布西亚玛拉这个名字?”
“从未听说。”
“她也许是这本书里想要保留和隐藏的人,或仅仅是一个名字。皇上,这里,除我之外,还有一个灵物。”
皇帝盯着我,他的眼睛在说,他什么也没看见。
“皇上,把手给我。”
皇帝稍有迟疑,还是将手伸给了我。
“闭上眼睛。”
我使他的手指与纸页接触。
“……有许多声音,纷纷扰扰……‘她’想要什么……哦,疯狂,她想要毁灭……皇后,有一个白色的影子……阻止它,我不想听了……”
我移开皇帝的手。皇帝睁开双眼。
“它是灵物?”
“是,皇上。”
“它要做什么?”
“它要为自己找一个灵魂。”
“可是这个叫布西亚玛拉的灵魂?”
“也许。我想,这个名字,就是这本书的秘密。我一直不知道是什么让曾祖父迷恋一本书到痴狂的程度。可见,是这个原因。曾祖父经历过相同的时刻,听到过书里的声音。也许他曾花大量时间寻找‘她’的身世。曾祖父去世时,该会对祖父和父亲有所交代,父亲却对我只字未提。我入宫时,这本书随我进宫。今天,书页打开,我们看到这个名字,听到这个声音。想必,布西亚玛拉,是书中自称为不死之魂的女人生前的名字。纳兰容若隐藏‘她’,是因为‘她’无法不被当作一个秘密来隐藏,这个秘密很危险。纳兰容若将‘她’埋在文字和声音里。文字以纸张承载,声音以阅读和念诵实现。因而,每念或是唱一段词,都是在重复一个人和一种声音,所谓言外之意,象外之形,念的人未必知道自己真正念的是什么,发出了怎样的声音,纳兰容若的用意,就是让这个秘密发出声音,并在世间流传。”
灵物是一个盒子。只有打开它,才能看见里面的东西。我一直抗拒,是因为惧怕自己会跌入一个方向,一个地方。
“为什么是这样?”
“皇上,这本书自行开启,显现一个名字和许多声音,在密室你看见,在这里你听见,皇上认为两件事会有某些联系吗?‘她’说‘她’会回来,‘她’还说要索回和毁灭,最后,‘她’是亡国之女……皇上可曾听说过与咒语有关的故事或传说?”
“没有人告诉朕——朕也无法想起,使足劲儿想下去,朕会头痛欲裂……皇后,朕刚才所闻,是灵物,还是布西亚玛拉的声音?”
“是灵物。如果布西亚玛拉就是这本书,那么灵物便不必寻找灵魂了。灵物也许在告诉你,密室,那衣袍里看不见的手臂,就是布西亚玛拉。”
“如果说纳兰容若在书里藏起一个人的名字,他的用意何在?”
“皇上,自古以来,女人不被历史记录,却可以在诗歌中获得席位。”
我从未料到自己知道这么多事,但若是皇帝一直问下去,便会有源源不断的答案从我舌尖涌出。我的记忆于我是陌生的。我对某个我从未思考过的事情却能给出肯定的解释,就像有人预先将答案藏在我记忆里一样。灵物——是灵物驱使我说话。那一夜,皇帝不停提问,而我则不间断地给出答案。我说得极快,像是担心再也没有机会说话一般。事实上,这一夜之后,我与皇帝说话的机会的确寥寥无几。而且,我再也无法与皇帝独处。
皇帝问:“布西亚玛拉是谁?”
我答:“一个女人的名字。她在世间的所有痕迹都已抹去。她所有的蛛丝马迹,都会是皇室的威胁。”
皇帝问:“什么样的威胁?”
我答:“毁灭。”
皇帝停下来想这两个字——毁灭。他点点头。
“就像圆明园,我离开的时候还好好的,回来就变成了焦土。这就叫毁灭。”
皇帝很平静,像在说服自己接受这两个字,又像他早已接受了这个词和它的含义。他看着我压在书页上的手。皇帝知道,不是我,而是书在回答他。
“朕也会跟着毁灭?”
“你被罩住了。”
“被什么罩住?”
“白色。”
“皇后呢?”
“遮蔽皇后的是一身紫色。”
“你得回答,是什么罩住了我和皇后!”
“危险。”
“这宫里可有过安宁安全的时候?”
“还有月光。”
“我会救皇后的。”
“月光会杀了你。”
“我们终究要待在一起,我受伤的地方会长出新皮肤。”
“但愿如此。”
“‘她’为何诅咒?咒语在哪里?”
“‘她’为复仇而诅咒。她的咒语无处不在,像空气。”
“我每天都呼吸着‘她’的诅咒?”
“皇帝,你活在诅咒中,却看不见诅咒和发出诅咒的人。咒语像光环和衣服一样罩住了男人和女人。”
“告诉我如何解开咒语!”皇帝第一次表现出愤怒。
“没有人能解开咒语,至少现在,我没有看见能解开咒语的人。”
“你是谁,我为何信你?”皇帝问。
我是谁
皇后与我交谈许久,现在,我倒不知我是谁了。对这个问题,我毫无主见。
一直以来,我用意念操纵皇后,使用她的肉身和情感,倒不妨说,皇帝,你爱的是一个被操纵的人,她并不属于她。因为我,在没有见到你之前,她就已将自己许配于你。我利用她回到宫里。你们初见,她通过眼神告诉你的,也正是这个消息。你们之间有一道不可言说的联系——不妨直说吧,我就是你们之间那条似有若无的联系。我得说,我并不懂得爱究竟是什么,说到底,我是一件东西,一本书。我没有是非对错之分,我矛盾重重,随时都在改变。如果这样的行为叫作背叛的话,那么,自相矛盾和背叛是我的本性。今天我可能是善意的,明天我便可能满怀恶念。这一切要看我所在的地方,和使用我的人。我没有灵魂,我使用他人也被他人使用,这一点,还是皇后告诉我的。
我是灵物,借他人发出声音,以意志控制他人。
没有灵魂是我的缺陷。拥有灵魂是我的目标。当我具有灵魂,我便不会再借用他人的肉身和头脑,我将不会占有任何一个人;并非任意一个灵魂都能满足我,这是我的缔造者从一开始就十分明确的。我要的,是布西亚玛拉的灵魂。“她”,这世间最邪恶的灵魂,她被咒语控制,咒语就是她的全部。她是她的诅咒。她是邪灵。获得这个灵魂,意味着不朽、不亡。获得这个灵魂也意味着获得咒语。因咒语,不死、不亡。我的缔造者是怀着这样的心情缔造我,并赋予我寻找不死之咒的信念。他要的,是不朽、不亡。我的欲望来自他,我取代邪灵的想法,从未改变。
我的缔造者一心想得到这个不死的法宝,使我跨越时间而凌驾于衰亡之上。在寻找中,他成了这一不灭邪灵的守护者和崇拜者。他变成了邪灵的奴仆,视她为偶像和神灵。“她”腐蚀他的心念和健康,使他抛弃尘世,视她为唯一归宿。我,在这一过程中形成。“她”是他的神灵,离开她就意味着不幸和荒芜。这形成了另一个版本的我。那是对我的注释和更广泛的传扬。皇后每天都在诵念它,皇后脑子里就藏着这本书——《红楼梦》。纳兰容若和《纳兰词》,却是它的源头和故乡。因为《红楼梦》,人们几乎忘了我,连太后也如此热衷,皇后从未想过,这到底是为了什么……我虽是一个忽左忽右的灵物,却有自己不变的使命。我要的,是邪灵。唯有邪灵可以修补我所有的缺陷——虽然我是灵物,水和火依然是我的致命伤。我寻找最忠诚,最极端,为我修造藏书楼珍藏我的人。
所有使我得以存世和流传的人,都有着致命的弱点,就是视我为珍宝和神灵。我的确堪称神灵。我是有着神灵般意志的灵物,我从每一个疯狂的读者获得能量,这种偏执的活力使我在获得灵魂前总是完好如初。可唯有灵魂,能使我流传千古,拥有至高的光荣,并免于被焚毁、水淹和虫蛀。在获得灵魂前,总有一天,我会衰朽到只要被碰一碰,就会风化为碎片和粉末。我的缔造者,想要赋予我与时间对抗的耐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