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锦-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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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琴收了,让人把那盆墨龙送到外头去给二哥的小厮。”阿雾冷冷地道。
之所以冷冷,倒不是针对紫扇,而是阿雾怕紫扇旁观者清,点出了她自己看不到的东西。她万万没料到二哥会可能对自己……阿雾一直是把顾廷易还当做自己亲哥哥的,从没往别处想,这会儿却被紫扇点醒了,自己看顾廷易是二哥,可他看自己却未必还是那个阿雾啊。
随即,阿雾又思及唐音,心里懊恼道:“好一团乱麻。”
却说,紫扇说得一点儿错没有。
顾廷易简直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出荣府的大门,又是怎么执缰上马的。他想起那段沁人的琴声,想起那个动人的声影,又想起韬光园三个字来,心想,难怪要叫韬光园,那样的人物若非韬光养晦,只怕早就名震上京城了。
顾廷易细细琢磨起那人的丝丝点点来。挽着平常的发髻,辫子绕着细碎的珠子垂在胸前,髻间仅一枚莲花滴露宝顶玉簪,就显出异样的光彩来,映着那寒泉映星的剪水双眸,就将人的呼吸夺走了。顾廷易怀疑自己甚至都没看清楚她的容颜,但偏偏又意识到那一定是至美至极的。
“顾二爷小心。”荣珢在后头喊了顾廷易一声,只因顾廷易不知在想什么,遇到个阻碍马身一转险些跌下马去。这对弓马娴熟的顾廷易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这下顾廷易彻底醒了神,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长阳门大街了。
“仲举,你叫我君楫就是了,怎么忽然见外起来了,今日还要多谢令妹赠菊。”顾廷易此刻又恢复了国公府公子的气度。
荣珢却道:“你可别到处对人说我妹妹的事。”阿雾能有什么事,不过是那张招人的脸。
顾廷易赶紧严肃表示:“绝不会。”
两人又行了一段,顾廷易策马稍停同荣珢并行,“令妹的琴艺高绝,不知是拜了哪家名师?”
“你别问我。”荣珢答道,然后默默地看了顾廷易良久,直看得他尴尬起来,才道:“你若有心,自回家同长辈说去,今后自己问。”
这一番话,简直说得顾廷易心花怒放,二舅子都发话了,他哪能不从。顾廷易略微黝黑的脸在今日不知是第几次泛起红晕了。
其实荣珢虽然恼怒顾廷易,但是又觉得很能理解,就是他这个做哥哥的,有时候看自家妹子也会看呆,而顾廷易的表现在情理之中,也不算太差,至少荣珢能看出他的心意来。
他们共事也有段日子了,顾廷易在男女之事上极为自持,哪怕年轻的哥几个哄(去声,起哄的哄)着闹着,他也从不涉足声色之地,对女子也是不假辞色的。荣珢对这一点是知道的。
而且长公主对子女的教养一直很严苛,他们认识这么久来,顾廷易身为国公府公子和长公主嫡子,从来都是气度豁然,沉稳自持有余,哪里曾见过他有今日这般失态的样子。
两人说着话,已经到了馆子外头,荣珢一下马就看到了约好的人,“秀瑾兄,你早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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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珢也不知自己是走了什么运,连唐秀瑾和顾廷易这样的人物也都与他交好,走到哪里都是呼朋引伴一群人。
唐秀瑾算是文臣公子的领头人物,不靠他老子,自己本身就一身的本事,平日里巴结他的人多了去了。顾廷易是长公主的嫡次子,又是御前侍卫,这样的身份年轻一辈里除了皇子能压他一头外,其他的人见了他谁不带笑寒暄。
而且这两人本就是京城里的瑜亮,能同他们交好,连荣珢自己都有些想不到,加之荣珢本身也是俊朗英秀之辈,一时花花轿儿人人抬,荣二公子也成了京城里响当当的人物,走路都带风。
但即使如此,荣珢在他妹妹阿雾跟前也不敢摆什么哥哥的架子,因这日带顾廷易上门唐突了阿雾,又拿走了她的墨龙,因此晚上也顾不得喝酒,急匆匆拿着准备的赔礼就往家赶。
幸喜阿雾还没睡下,荣珢在门外得了阿雾的应允,腆着脸道:“阿雾你怎么还不睡,瞧哥哥给你带了什么回来。”
阿雾还在灯下做针线,想给长公主绣个寿桃荷包,就差最后一点子活儿,因此这晚还没睡,她见荣珢这副模样,知道他心里怕自己怪他,因笑道:“大约是竹编的螳螂吧。”小时候荣珢惹了阿雾,总爱买这种他自己才喜欢的东西来赔礼。
荣珢露出只有在阿雾面前才有的憨楞,笑道:“这回可不是了。”
旁边正在将阿雾头上卸下来的首饰装匣的彤文一听就笑出了声儿。
阿雾搁下针线,认真地瞧着荣珢,免得他以为自己敷衍他实则还在生气。
这回不用阿雾再猜,荣珢就忍不住揭开了谜底,“瞧瞧,《南雪斋小记》。”
阿雾一喜,这本书倒不好找。南雪斋小记是大夏朝建国初一位女冠所著,其姓已经不可考,都叫她西梅。那时天下动荡,西梅寄身道观,实则为妓,身份虽让人不齿,但有“春风遍绿池塘草”之才,且容颜绝丽,驻颜有方,一手簪花小楷,若非身份所限,必定流芳为世人所赞。《南雪斋小记》是她闲来偶记生活之篇,篇篇雅致不俗。
阿雾有幸从他人引言里读过几段,深为倾倒,所谓开卷有益,并不拘于女冠所作或大儒所作。但是碍于身份,西梅的《南雪斋小记》付印不过百册,多赠佳友,外头很少有见,没想到荣珢居然还有这等本事和心思。
“谢谢二哥,我喜欢极了。”阿雾是真喜欢。
荣珢也看得出,心里松了口大气,总算是讨了一回阿雾的真欢喜。“可以赔你的墨龙了吧?”
“自然。”阿雾心道,其实本就不需你赔,还要感谢你才是。
“二哥,怎么想起送我书的,还是这本,应该不便宜吧。”
“自然不便宜,三十两银子呐。”荣珢道。
“三十两银子你还嫌贵呐,能买到都该偷笑了。”阿雾笑话荣珢,不过她也没多心,这书之一物,多看人喜好,你喜欢的,就是三百两也不贵,不喜的,三文钱也未必肯掏。阿雾琢磨着,估计是时人不喜西梅,因此她这古本才这么便宜。
兄妹二人,一个不懂书,一个懂书却毕竟没在外行走少了些见识,对这书的真实价值都没猜对。
看阿雾如此喜欢,荣珢庆幸,当时秀瑾兄怂恿他买下来时,他还犹豫太贵,好在秀瑾和老板熟,愣是从一百两银子砍成了三十两银子,他才掏了钱。
荣珢是个好孩子,自小跟着崔氏,在国公府也受了些磋磨,对银钱虽不吝啬,但也珍惜,绝不挥霍。这也是给阿雾买东西,他给自己买东西,多于十两的头也不回肯定走人。
但荣珢哪里知道,后头是唐秀瑾背着他去补了差价给老板,而阿雾也不知道,这书有唐秀瑾的功劳在里头。唐秀瑾一片痴心难表,也只能借这些遮遮掩掩地成全自己一片心。
当然,这些荣家兄妹都是不知道的。相比而言,过几日登门拜访的顾廷易,就显得高调多了。
荣珢将顾廷易引荐到崔氏的跟前,看得崔氏眉眼都笑弯了。
上一回,顾廷易第一次到荣府,荣珢并没将他引去见崔氏,是因当时他和顾廷易的交情还不够,而且顾廷易上门是另有他事,若冒然引他去见崔氏,好像有点儿高攀这位贵公子的意思,要知道等闲时间,他这般人物哪里会来荣府,更莫提单独拜见长辈中的女眷,毕竟当时荣三老爷也不在,他们两家也不是通家之好。
但这一回就不同了,拿顾廷易的话说,他是专程登门来拜谢的。
“家母十分喜欢那盆墨龙,真是要多谢荣姑娘。”顾廷易温雅得体地道,语气十分真诚。
当然福惠长公主也确实真喜欢那墨龙,咋见之下神情顿变,连手都在发抖,连声问顾廷易这花是从哪儿得的。
顾廷易自然没有隐瞒。
福惠长公主却多了份心眼,恢复了平静,“哦,是那家的小姑娘啊,我还有些印象。”事实上,长公主对阿雾的印象非常深刻。年纪轻轻就有那样的心眼和城府,先是模仿阿雾的鸭图,然后底下的小动作也像极了阿雾,可她不是阿雾,不是她身上掉下来的那块肉,长公主忍受不了这种模仿,就仿佛是对她的小女儿的亵渎一般。
当初长公主以为阿雾是别有用心来讨好她,可看后来,她并没有什么地方需要到自己,因此长公主也就放松了戒心。思念小女儿的时候,又难免偶尔想起阿雾,在想,她怎么会画阿雾那种风格的鸭图,又怎么知道阿雾的小动作的。这些都不得而解。
但今日顾廷易的话却让长公主重起了戒心。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长公主相信,只要有心,有人要模仿自己的阿雾也不是不可能的。而今天她仿佛捉到了那位荣六姑娘的把柄一般,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呐。
长公主骄傲地看了看自己如今挺拔玉立的儿子,就是宫里的公主也想嫁他,但长公主哪里肯答应。作为母亲,在她心里更是认为,这天下就没有能拒绝得了她儿子的女子,她们费尽心机来接近自己和君楫是很可以理解的。因此,荣六姑娘那么多年前就开始埋的线,今日可终于被她发现了。
这一点让长公主松了一口大气,她自己也不知为何会如此,只是她一想到有那么一个人对自己无欲无求,却偏偏像极了阿雾,那样的事情出离了长公主的掌控,让她十分不适。
因而长公主也对顾廷易提了自己的担忧,“怎么那么巧,她们家就养出了带墨丝的菊花,又这么巧被你知道了?”
顾廷易当时心中一凛,被长公主这么一说,他才想起来,确实是有些巧了。顾廷易长这么大,女子的手段他也见识过不少,一家子人多了,攀亲的表妹也就多了,她们使过不少手段,幸亏有长公主日防夜防,顾廷易才得幸免,因此他也素来养成了一副冷面孔,让女孩子见了他都怕。
如果唐秀瑾在京城姑娘的眼里是玉郎君,那顾廷易就是那冷郎君。
但是虽然长公主这样说,顾廷易也起了戒心,但心底却并不愿意这样想荣六姑娘,她纤尘不染,绝不是那样的人。当然即便她是那样的人,顾廷易如今也讨厌不起她来了,只觉得她使点儿无伤大雅的小手段,或者她家长辈使点儿手段也不是不可以,甚至还带着点儿狡黠的小可爱,毕竟都是为了网住自己嘛。
想到这儿,顾廷易的脸就红了一点儿。崔氏的目光看起来太过露骨,以至于顾廷易觉得或许荣家真是有和自己结亲的想法。
如今岳母和舅子都站在了自己一方,就差姑娘的一点儿心思了。但顾廷易以为,这一点很是不必要,他们都是极守规矩的人,成亲后再培养感情也可以。
崔氏娴雅地笑了笑,“顾公子不必客气,长公主能喜欢那盆墨龙,是我们的荣幸。”
顾廷易人来了,还带了两筐蟹,秋蟹最肥,这两筐蟹瞧着最小的都有半斤,可不是一般人家能买到的。另外又带了两筐三溪蜜桔,又大又甜,顾廷易选的又都是碗口那么大个儿的,瞧着就喜人。那桔子是打南边走水路远远运到京城的,光这运费就叫人咂舌,也不是一般人能吃到的。
饶是崔氏如今见惯了好东西,看到这两样东西也不由亮了亮眼睛。看来这位顾公子确实是真心实意来拜谢的。这样人家出来的公子,难得的没有纨绔骄矜之气,还如此知书达理,长得又俊,崔氏真是越看越喜欢,只是心里头可惜,大约福惠长公主是看不上他们的家世的,不然他和阿雾还真是可称作良配,金童玉女站一处,不知该多好看。
崔氏一面打量顾廷易,又一面惋惜。
顾廷易小坐了片刻,又道:“晚辈还给荣姑娘带了点儿东西,夺人所爱实乃不该,那日真要感谢她的慷慨。”
顾廷易专呈崔氏,司棋接过来给崔氏看,那是一本古琴谱,上书三个篆字《广陵散》。
崔氏本来还有些为难,虽然东西是经过了自己的手,但替阿雾收外男的东西还是不妥,可一看这三个字,当时就迟疑了。
崔氏也读过些书,阿雾爱琴,崔氏也听她向往地提过千古绝曲“广陵散”,如今她要是拒绝了,那对阿雾来说实在是憾事。崔氏想来想去,理智还是斗不过爱女之心,“那我就替小女多谢公子了。”
到这里,顾廷易也就该告辞了。今日的目的都达到了,只唯一遗憾的是,没能再见佳人一面。
其实顾廷易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跟着了魔似地被迷住了。夜里辗转,他也问过自己原因。当然佳人的倾世容貌是其一,但顾廷易觉得自己也不该就这样轻浮浅薄。嗯,她的琴艺才华也叫自己倾倒,这算其二。最后,顾廷易想到,在阿勿小时候他就见过她,第一次见面就觉得她亲切极了,本是陌生男女,可他就是忍不住叫住了她,还问了名字,大约那时候缘分就定下了。
难怪自己这么些年没看中一个姑娘,母亲给自己说亲,他每回也是不耐地回绝,原来是等在这儿啊,顾廷易如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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