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朝1566-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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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掳掠来的百姓都乱了,开始向四面逃跑,可是逃跑的人方向并不一致,被绳套着在海滩上纷纷跌倒!
戚继光的马像闪电般驰来,并大声喊道:“大明的百姓就地趴倒!”
紧接着他身后的马队将士齐声喊道:“百姓趴倒!”
被掳掠的百姓很快都趴在了地上。
井上十三郎举起了倭刀大吼(日语):“杀!”策着马向飞驰而来的戚继光迎去!
倭寇马队紧跟着挥刀驰去!
倭寇的步队也挥着刀冲了过去!
三骑飚飞的黑氅黑马呈箭头状直驰向挺枪驰来的戚继光,井上十三郎握紧了两把倭刀,长刀砍向戚继光的枪尖,短刀刺向戚继光的马首!
戚继光那杆长枪闪电般一抖,枪尖连接枪杆部位那一簇红缨突然转成一团斗一般大的缨花!井上十三郎在长刀和枪尖击碰的一刹那眼前便满是一片红色,右手的短刀便失去了刺击的方向,也就是闪电般的一瞬,他的左肩被枪杆的前部猛击了一下,人便向右边倾倒了下去!
两匹主将的马交身而过,两边的马队都短兵相接了!
井上十三郎是倭寇的高手,倒下去时愣生生地用脚别住了马鞍,扔掉了左手的刀猛抓住马的鬃毛,人紧贴在马的右身,驰飞间,斜着身子居然还刺倒了戚家军迎面驰来的一个马上的骑士!
戚继光的枪尖左右抖刺着,已经接连挑下了三个马上的倭寇!
马队在海滩的最前沿厮杀。戚家军的步兵也从群山的三面围了过来。
一排倭寇呈半圆形单腿跪倒在战阵的前沿,举起了手中的火铳同时开火!
火光从一支支铳口喷射了出去,戚家军冲在最前面的步兵显然早有部署,刹那间同时亮起了盾牌,呈扇形喷射的火药几乎全喷射在盾牌上又迸出无数的火光!在一面面盾牌的空隙间,飞奔出戚家军的长枪手,一杆杆长枪几乎在同时刺向倭寇的火铳手,一个个倭寇狂叫着倒下了!
倭寇火铳手后的大队倭寇狂吼着举着倭刀向长枪手冲杀过来!长枪手在这个时候并肩一齐单腿跪倒了,一杆杆长枪的枪尖结成了一道锐利的防线,全斜指向冲杀过来的倭寇,前面的倭寇被逼想放慢步伐,却被后面涌来的倭寇挤向了枪尖。
——无数杆长枪刺穿了冲在最前面的倭寇,枪尖透过许多倭寇的背部,那些倭寇竟串在枪杆上!
就在这时,盾牌后面的火铳响了,接着冲来的一个个倭寇在火光下又倒了下去!长枪手倏地抽出了穿透倭寇的长枪,又全都站了起来,冲杀过去,盾牌刀手立刻跟在他们身后,杀入了倭阵。
这时,五营六营的将士结成的战阵已经奔杀到了被掳掠的百姓周围,一边同倭寇搏杀,一边结成圆形的战阵,紧紧地护着趴在海滩的百姓们。
一个将官大声喊道:“大明的百姓解开绳索!向山那边跑!”
无数的百姓爬了起来,有些解了绳索,有些还没解绳索,都向大山跑去。
解救了百姓,没有了后顾之忧,带着马队在倭阵中驰骋的戚继光决定结束混战的局面,倏地拔出了腰间的剑,大声喊道:“结鸳鸯阵!”
在各个地方散斗的盾牌手长枪手和腰刀手,竟然在顷刻间立刻和身旁的士兵迅速配成了三张盾牌三杆长枪三把腰刀一组的方队,立刻,海滩上出现了无数个九人一组的方队!盾牌挡住了倭刀,长枪刺向了倭身,腰刀护住了两翼和后尾,一个一个方队从各个方向杀向一群群仍在散斗的倭寇!
倭寇的战阵大乱了,倭寇被一片一片击倒在地。
——这就是赫赫有名的戚家军的鸳鸯阵!
发辫已经散乱的井上十三郎歇斯底里地吼道(日语):“退!退!”
大群倭寇挥着倭刀开始向海边的战船狂奔着退去!
戚继光在马上高举着剑:“架炮!”
倭船上的炮响了!一团团炮火落在海滩上,阻住了戚继光追击陆上倭寇的军队。海滩上的倭寇迅速奔向海岸边的小船。
戚家军的炮已架好了。戚继光大声令道:“放炮!打小船!”
一架架红衣大袍喷出了大团的火光,立刻便有几条倭寇的小船被炸得飞向了海面的上空!
还是有许多小船划到了倭寇的战船边,倭寇们纷纷上船。
倭寇大船上的炮还在朝着海滩放射炮火。戚家军一些将士在炮火中倒下了。
炮手们调整了炮位对准了倭寇的大船。
戚继光举着剑的手却放了下来:“船上有百姓!停止放炮,后撤!”
大船开始向深海驶去,戚继光和他的将士们眼睁睁地望着倭寇大船上被掠百姓在大声哭喊。
倭寇大船上的炮还在喷射炮火,有些炸在海滩上,有些已经落在浅海里溅起了一道道冲天的水柱!
戚家军这一仗虽然没有救出全部被俘的百姓,但严重打击了倭寇的士气,同时也在实战中操练了以后名垂青史的“鸳鸯阵”等战术……
第十四章
“我们又见面了。”胡宗宪望着风尘仆仆的高翰文,语调还是那样平缓,但高翰文却听出了语意中的沧桑。
高翰文深深地望着这位前辈大吏,这时完全发乎内心地跪了下去,激动地磕了个头:“属下高翰文拜见部堂。”
胡宗宪走了过来伸出一只手搀了搀他:“军前不讲虚礼了,赶快谈军务吧。”
高翰文起来后,两眼通红:“军务都被官场误了!部堂,下面的仗无法打了。属下这一次来真是愧对部堂。我们都有罪呀!”
胡宗宪依然十分平静:“朝务、政务、军务,一误再误已非一时了。你到浙江也才一个多月,论罪也论不上你。是不是抄沈一石的家没有抄出钱来?”
高翰文抑制不住激动:“部堂真是谋国之臣!沈一石号称浙江首富,这一次抄没他的家财居然不及一个中产之家。所有的账目竟也不翼而飞!部堂,织造局还有浙江官场已是一片污泥浊水!东南局势如此危急,面对朝廷,面对百姓,部堂你要站出来说话了!”
胡宗宪望着他慢慢摇了摇头,接着说道:“对朝廷对百姓的话我自然要说。但现在我只想对你说几句话。逆耳刺心,你都不会在意吧?”
高翰文:“请部堂赐教。”
胡宗宪:“第一,你不应该出来当官。你的才情只宜诗文风雅,你的为人却一生也当不好官。”
高翰文怔了一下,接着深点了点头。
胡宗宪:“第二,既然中了科举就应该在翰林院储才撰书,不应该妄论国策。圣人的书,都是给人看的,拿来办事,百无一用。”
高翰文这一下有些不以为然了,沉默在那里。
胡宗宪:“第一次在驿站见到你,我不能跟你说这些。一个多月过去了,你在浙江竟能按我当时跟你说的尽力去做,可见你我还是道同可谋,现在跟你说这些话,也就无所谓交浅言深了。尽管我知道,这些话你很难听懂,或许到死的那一天你也听不懂,我还是要说。知道为什么吗?”
高翰文抬起了头:“部堂一定是要我做什么,尽管直言吧。”
胡宗宪:“这就是你的才情。你能听出弦外之音,这就够了。听我的话,把这些军需交割后,立刻返回杭州,找到朝廷派来的锦衣卫,主动请罪,请他们把你立刻槛送京师!”
高翰文一震:“部堂,我可以按你说的去做,但我要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胡宗宪:“我现在不能告诉你。叫你这样做,既为了你自己,更为了朝局,为了我能把这个仗打下去!”
高翰文被震撼在那里,良久才又望向胡宗宪:“我相信部堂。可属下这样做了,那些误国误民的蠹虫就让他们逍遥法外?!”
胡宗宪:“我还是给你交点底吧。不出一月,朝廷将会在浙江掀起大案,那些误国误民之人一个也跑不了!你现在请罪最多是因为抄没沈一石的家财办案不力。要是还待在浙江,就会卷进他们之中!”
高翰文似乎明白了,可新的疑惑蓦地涌了出来:“部堂为什么要这样待我?”
胡宗宪的脸立刻严峻了:“我身为浙直总督,在我的辖下,谁有罪,谁无罪,不该分个清楚吗!”
高翰文不再疑惑,一阵感动,跪了下去。
胡宗宪望着他突然发出一阵感叹:“要是能够这样请罪离开,我也早就请罪了。其实,你还是个有福的人哪。”
高翰文抬起了头:“属下这就连夜回杭州,一定按部堂说的去做!”说完,又磕了一个头,站了起来。
胡宗宪:“记住两条,第一,今晚我跟你说的话只能埋在心底。第二,你最多在诏狱关上一年半载,出狱后立刻辞职,不要再当官。”
高翰文双手一拱:“晚生记住了!”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胡宗宪这时也慢慢走到了大帐外,望着满天的星斗,突然喊道:“来人!”
亲兵队长立刻从黑暗处走过来了:“部堂大人。”
胡宗宪:“立刻派人通报戚将军,军队就地休整,等待后援!”
亲兵队长:“是!”
杨金水卧室的两扇门大开着,院墙高立,满天的星斗就像镶嵌在头的上方,显得那样近。芸娘站在门边,静静地等着里面那一声呼唤。
“来了就进来吧。”杨金水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了。
芸娘走了进去,还是静静地站在门里,微低着头。从她的神态可以看出,对这几天外面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来,坐过来。”杨金水坐在桌边向她唤道。
芸娘走过去坐了下来,这才发现那张紫檀镶大理石的圆桌这时被一块六尺见方的缎面盖着,缎面下鼓鼓囊囊显然堆着好些东西。
杨金水望着她:“这几天一个人住在小院子里很孤单吧?”
芸娘:“杨公公有什么吩咐请说就是。”
杨金水轻叹了口气:“到现在还不愿叫我一声干爹?”
芸娘只好轻轻叫了一声:“干爹。”
“你叫了这一声,好些话我就可以跟你说了。”说着,杨金水顺手扯开了桌面上那块缎面,露出了桌子上三样东西:一只一尺见方四角包着金片的紫檀木盒;一只约一尺长五寸宽五寸高的铜匣,上面被一把铜锁锁着,铜锁上已经满满地生出了绿色的铜锈;还有一样便是芸娘平时在这里弹的那把古琴!
芸娘将目光慢慢移开了,微低着头,不再看桌上那些东西。
杨金水:“我算了一下,你跟我已是四年零三个月了,从十七岁到现在你的虚岁已是二十二了。干爹给你找了个人,你下半辈子跟他去过吧。”
芸娘抬起了头:“干爹,我不要您老的东西,您老也不要逼我跟谁,让我走,我一辈子都感您的恩德。”
“那不行。”杨金水坚定地摇了摇头,“这些东西是他给你的,我也答应过他。我不能失信。”
芸娘已经明白了杨金水说的他是谁,忍不住还是低声问道:“谁?”
杨金水:“沈一石。”
芸娘又沉默了,少顷说道:“我本就是他花钱买的,既然他还要把我要回去,我给他做奴婢就是。”
杨金水眼中露出了一丝哀伤:“这一辈子他都不会叫你回去做奴婢了。”
芸娘眼睛一亮,望着杨金水,又突然感觉到有什么异样,怯声问道:“他不再跟织造局干了?”
杨金水点了点头,慢慢站了起来:“不干了,什么都不用干了。既不用辛苦了,也不用担惊受怕了,两手一拍,走了。他是个有福的人呀!”
芸娘倏地站起了,声音明显有些颤抖:“他去哪里了……”
杨金水这时也动了情,伸手慢慢揭开了那只紫檀木盒,拿出了最上面一页写着字的书笺,那只手也有些微微颤抖起来:“这是他留下的几句话,嘱咐我念给你听。”
芸娘痴痴地望向了杨金水手里那张书笺,沈一石那笔熟悉的字扑入了眼帘!
杨金水声音带着微微的颤动念了起来:“侯非侯,王非王,千乘万骑归邙山!我之后,谁复伤。一曲《广陵散》,再奏待芸娘。”
“他,他死了……”芸娘的脸刷地白了,僵在那里!
杨金水:“粘上了织造局,粘上了宫里的差使,除了死,他还能到哪里去?”
杨金水的目光慢慢斜望向她,发现她的眼眶里盈出了泪水,接着流了下来。
杨金水:“你伤心了?”
芸娘哽咽着:“其实,他不是坏人……”
“好!”杨金水一只手按到那只木盒上,“有你这几行眼泪,有你对他这句话,这些东西我可以交给你了。”说着打开了盒盖。
——盒子里是一叠银票!
杨金水:“这些东西是他死前托付给我转送你的嫁妆。他说了,你心高,这个世上没有几个人能配上你,这几年委屈你了,跟我商量让你跟一个人走。”
芸娘已经坐了下去,趴在桌子上抽泣起来。
杨金水:“先不要哭,听我说完。”
芸娘还在抽泣着,哽咽地说道:“我谁的东西都不要。干爹,你和沈先生要真这样怜惜我,就让我出家吧。我给他每天念念经,也算是还他的债……”
杨金水:“我说了,我答应他的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