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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大明王朝1566-第1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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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火生大些!”王用汲一边对那长随说道,一边又去解身上的棉袍。

那长随赶紧趴下身子吹火,那火熊熊燃了起来。

王用汲已将身上的棉袍又盖在海瑞身上。自己只穿了一件内布长衫和一件厚布夹衫。

“再搬些柴来,再烧大些。”李时珍大声说道。

那长随又奔了出去。

李时珍这时也解下了身上的棉袍,盖在王用汲那件棉袍上。

海妻眼泪刷刷地直淌,也去解身上的腰带。

“万万不可!”王用汲连忙阻住了海妻,“嫂夫人有身孕的人,可不能再感了风寒。也去厨房帮太夫人吧,这里有我。”

海妻依然要解掉身上的粗布棉衫。

“够了。”李时珍也出面阻止了,“嫂夫人要再病了,伤了胎儿,我也没有办法救你们了。听王大人的,去厨房帮太夫人吧。”

海妻这才淌着泪,低头走了出去。

王用汲的长随又进来了,怀里却只抱着几根劈柴。

王用汲:“柴也没了?”

那长随点了下头:“还剩了几根太夫人要热粥。”

王用汲望向了李时珍,李时珍也望向了王用汲。

忧眼相对,四目黯然。

“刚峰清寒如此,我这个朋友没有尽到心哪!”王用汲自责了一句,转对那长随说道,“赶车回去,油盐柴米还有被子多搬些来!”

“是。”那长随立刻又奔了出去。

李时珍带着感动带着赏识望向王用汲。

“不会有大碍吧?”王用汲却避开了他这种目光,望向依然昏厥未醒的海瑞,低声问道。

李时珍:“难说。身病好医,心病难愈。刚才跟太夫人我只说了一半的病因,刚峰这个病更多是因心病而起。”

王用汲:“此话怎讲?”

李时珍:“他醒来后,你问他就是。”

又过了约两刻时辰,海瑞依然未醒,但额上已沁出密密的汗珠。

海母坐在火盆边,双手捧着那碗粥伸在火边,海妻站在婆母身后双手扶着她的两腋,王用汲站在脚边的床头,三人看见躺在床上的海瑞额上见汗,不禁都眼睛亮了。

王用汲从袖中掏出了一块手帕便要去给他揩汗。

“莫动他。”李时珍说道。一边将手伸到被里,又拿住了海瑞的脉,少顷,睁开了眼,从医囊里拿出一卷艾灸,走到火盆边点燃了艾灸,回到床边,抽下海瑞发髻上的发簪,拨开他脑顶上的头发,看准了天灵穴,一灸灸了下去,接着收回了艾灸。

海母倒吸了一口气。

所有的目光都望向了海瑞的脸。

海瑞的嘴慢慢张开了,像是从腹内极深处吐出了一口长气,那口长气还带着深深的一叹!接着,他的两眼慢慢睁开了,渐渐看清了站在身边的李时珍:“李先生。”

大病醒来,他说话却中气依然不减。

“不要这么大声。”李时珍微笑了一下,转对王用汲说道,“替他把汗揩了。”

海瑞这才又看见了王用汲说道:“润莲兄也来了。”

海妻已经扶着海母急忙走到了床边。

“母亲!”海瑞看见了母亲挣扎着便要坐起,抬起了头,身子却怎么也起不来了。

“躺着莫动!”海母急忙说道。

海瑞只好把头又贴回枕上,见母亲脸有泪痕,满眼关切,便强从嘴角露出笑容:“儿子没事……阿母千万不要担心。”

海母双手捧着那碗粥望向李时珍:“李太医,可以给他喝了吗?”

李时珍让开了坐的那把凳子,又移到了床的中间:“太夫人请坐在这里,慢慢喂他。”

海母在凳子上坐下了,舀起一勺粥,向海瑞嘴边送去。

海瑞张嘴接了那勺粥,咽了下去,接着望向王用汲:“润莲兄,帮我一把。”

王用汲连忙走到床头:“帮你什么?”

海瑞:“烦请扶我坐起。”

海母:“不许坐起。”说着又将第二勺粥送到他嘴边。

海瑞不再接那勺粥,强笑道:“儿子都五十的人了,母亲,让儿子坐起自己喝吧。”

李时珍接言了:“太夫人,让他坐起自己喝。”

海母这才不阻止了,让王用汲把海瑞抱扶着坐了起来。

海瑞双手接过母亲手里的粥碗,捧碗时手还有些颤抖,王用汲连忙用一只手帮他托住了碗底。

海瑞将碗送到嘴边,张开嘴竟一口气将那碗粥喝了下去。

几双目光都紧望着他。

海瑞又伸过了一只手,海母连忙将手中的勺递给他,海瑞用勺将残留在碗底的粥刮到碗边,一口又吃了。接着将那只干干净净的空碗向母亲一递:“阿母,儿子已经好了。”

海母眼中盈着泪接过了碗:“好了就好,好了就好……”

海瑞紧接着对王用汲说道:“润莲兄扶我下床吧。”

“躺下!”李时珍在一边喝道。

海母紧接着:“快躺下!”

李时珍这时望向又已泪流满面的海妻,温言对她说道:“嫂夫人,你过去,替他把被子捂紧点。”

海妻这才轮到自己能照顾一下丈夫了,连忙揩了揩眼泪,走了过去,替丈夫把被子细心地周边捂紧。

趁妻子的身子挡住了母亲,这时海瑞目光深深地向她望了一眼,头也微微点了一下。

妻子飞快地对望了一眼丈夫,眼眶中又盈出泪来。

“看好了车,东西一样一样搬!”这时院外门边隐约传来了声音,接着是好些人打招呼搬东西的声音,显然是王用汲那个长随领着人把东西搬来了。

“老爷,东西都搬来了!”果然,北房正屋门口传来了长随的禀报声。

“快搬进来!”王用汲大声说道。

海母海妻不知就里,向屋门外望去。

王用汲原来的那个长随又带来了一个长随,一人捧着两床厚厚的棉被,一人提着一大捆劈柴走了进来。

“先把火添上!”王用汲大声吩咐。

提柴的那个长随放下了劈柴,连忙往火盆里添柴。

原来那个长随捧着两床厚被站到了床边。

王用汲从海瑞的被子上先提起李时珍那件棉袍对那长随吩咐道:“替李先生把衣服穿上。”

捧被的那个长随,将两床被放在床脚,刚要接那件衣服。

“不用,我自己来。”李时珍接过了衣服,自己穿了起来。

王用汲只好又拿起了自己那件衣一边穿着一边说道:“把斗篷拿开,把被子盖上。”

那长随立刻拿开了李时珍和王用汲的斗篷搭在床边,抖开一床厚厚的棉被盖到了海瑞身上。

海瑞躺在床上默默地看着他们在忙着做这些事,这才知道自己昏睡后两个好友竟将自己的衣服都脱了盖在自己身上,一直装着笑脸的他眼睛再也止不住湿润了。平生读书,自以为精求甚解,这才知道什么叫做“解衣衣之,吐食食之”!

海母本是平生就不受人恩惠,这时被媳妇扶着又坐到了火盆边,也已经只是感动,一言不发。

海妻平时就从不多说一句话,从不多走一步路,今日此情此景,见丈夫和婆母都一言不发,再忍不住咽着泪向丈夫的这两个好友深深一福:“李先生王大人待我一家如此厚恩,我们怎么报答……”

“嫂夫人切莫说这样见外的话。”王用汲答了一句,转对那两个长随吩咐道,“把这床被搬到海夫人房间去,其他东西都搬去厨房。”

跟他的那个长随抱起了剩下的一床被递给另一个长随,那长随抱着被子走了出去,这个长随依然站在屋里望着王用汲。

王用汲立刻知道他有事要说:“还有什么事?”

那长随:“回老爷,都察院来人了,通知老爷立刻去部院。”

王用汲:“知道什么事吗?”

那长随:“好像是说,除了出京当差的,凡是在京的官员都要连夜给皇上上贺表。”

王用汲黯然摇了摇头,不禁望向海瑞,又望向李时珍。

海瑞只回望着他,没有任何表示。

“你去吧。这里有我。”李时珍却叫他走。

王用汲轻叹了一声,又望了一眼海瑞:“户部大概还不知道你回了。”说着转对海母双手一拱:“太夫人,晚侄只好失陪了。”

海母立刻站起了:“公事要紧,已经让你受累了。”

王用汲又向海母拱手一揖,接着向李时珍一揖:“李先生受累了。”说着这才向门外走去,那长随紧跟着他走去,王用汲却边走边对那长随说道,“你们两个不用跟着我了,今天都留在这里陪着李先生照看海老爷。”

海母和海妻都随着送了出去。

李时珍的话在海家已是言听必从,这天晚上,海母去了媳妇房间歇息,两个随从也被安排去了北面西屋,生着火在那里打盹听候差遣。

一盆火,一把椅子,一件斗篷大氅盖在身上,李时珍面对海瑞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拿着那把铁钳低着头不停地拨弄着火盆里的火,显然心情十分复杂又十分沉重。

海瑞依然被子盖着,人却已经半坐着靠在床头,紧紧地望着李时珍。

“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李时珍终于说话了,“你既决心上疏,舍身成仁,我挡不住你,谁也挡不住你。”

“那先生是赞成我上疏了!”海瑞紧接着问道。

“我可没说赞成。”李时珍将火钳一搁,抬头望向海瑞,“上奏疏如同开医方。上医医国,中医医人,下医医病。大明朝已然病入膏肓,你这道奏疏是想医病,想医人,还是想医国?”

这是已经对上话了,海瑞两眼闪出了光:“国因人病!医病便是医人,医人才能医国。”

“有些对症了。”李时珍眼中露出了赞许,“病根是什么?”

海瑞:“视国为家,一人独治,予取予夺,置百官如虚设,置天下苍生于不顾。这就是病根!”

李时珍不禁在膝上拍了一掌:“说得好!说下去。”

海瑞:“一部华夏之史,夏朝商朝便是只有君王没有百姓的天下。当时《尚书》有云:‘时日曷丧?吾与汝俱亡!’可见民不聊生,天下百姓都有了与夏桀同归于尽的心。商革夏命,前数百年还顾及天下苍生,到了纣王,简直视百姓如草芥,顷刻而亡。天生孔子,教仁者爱人。继生孟子,道出了‘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万古不变之至理。秦朝不尊孔孟,三世而亡。到了汉文帝真正明白了这个道理,恭行俭约,君臣共治,以民为本,我华夏才第一次真正有了清平盛世,史称文景之治。唐太宗效之,与贤臣共治天下,又有了贞观之治。之后,多少次改朝换代,凡是君臣共治以民为本便天下太平,凡一君独治,弃用贤臣,不顾民生,便衰世而亡。到了大明朝,我太祖高皇帝出身贫寒马上得天下,犹知百姓之苦,惩贪治恶,轻徭薄赋,有德惠于天下。但也就是从太祖高皇帝种下了恶果,当时居然将孟子牌位搬出孔庙,便是不认同‘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的治国至理。厉行一君独治,置内阁,视同仆人,设百官,视同仇寇,说打就打,要杀便杀。授权柄于宦官,以家奴治天下。将大明两京一十三省视同朱姓一家之私产。传至今日已历一十一帝,尤以当今皇上为甚!二十余年不上朝,名为玄修,暗操独治。外用严党,内用宦奴,一意搜刮天下民财。多少科甲出身的官员,有良知的拼了命去争,都丢了命。无良知的官员干脆逢君之恶,顺谀皇上。皇室大贪,他们小贪,上下一心刮尽天下民财,可怜我大明百姓苦上加苦,有多少死于苛政,有多少死于饥寒!”

说到这里海瑞的喉头哽住了。

李时珍望着他也已然义愤之色激动于表。

海瑞咽了一口泪水:“这次去大兴,天子脚下,新年之时,饥寒而死的百姓倒满了大雪之中!地方官视若无睹,近在咫尺的京官也不闻不问,内阁和户部不得已拨去了一些军粮也是虚应故事,还一再嘱咐,千万不能让皇上知道,以免败了皇上乔迁的喜兴!皇城之下尤然如此,普天之下还不知有多少涂炭之生灵!在大兴这几天我所能做的也只是救一人算一人,当着那些没有心肝的人,哭都没得地方去哭。先生一生治病救人,我们这些吃朝廷俸禄的人却只能看着百姓在眼前一个个死去……”说到这里,一向硬如铁石的海瑞已经泪流满面,吞咽起来。

李时珍也是个硬如铁石的人,这时也已经热泪盈眶。

两人相对伤感了一阵,各人又都揩去了眼泪。

李时珍:“上疏吧!就算不能为天下苍生普降甘霖,也要在我大明朝万马齐喑的朝野响他一记惊雷!”

海瑞两眼闪出光来:“如何上疏,我正要听先生的见解!”

李时珍:“见解你自己已经有了。刚峰兄,真要上这道疏,就要直指病根!如果像以往那些大臣,虽然上疏,却心存顾忌,只论事不论人,只骂臣不骂君,就不如不上。要痛斥便痛斥一人独治,要谏言就谏言君臣共治!千古文章,纵然不能让当今皇上翻然悔悟,也能让另一人翻然心惊,我大明朝如再以天下奉一人,便亡国有日,天下必反!刚峰兄,能做到这一点你便有大功德于天下。知道我说的是谁吗?”

海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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