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宠无双-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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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庆帝看到一半就忍不住把奏折扔出去。
塑造金身,接受供奉,成为活菩萨一般的人物,那他这个还活着的皇帝又被放在何处?
市舶司衙门惨案的消息便在此时送达。
德庆帝逮到一件可以光明正大发脾气的事情,偏偏却没有可以发泄的对象。
市舶司的人能死的都死了,只有汪家留下一个七岁大的小孩子,他总不能怪那个奶娃娃昨晚不回家,没和爹娘死在一处!
按察使递来的奏章里又说,凶手先在水井里下毒,于是体质较弱的女子们,以及文质彬彬的师爷们,大多直接毒发身亡,身上并无伤痕。而身有武功的衙役都是毒发后又被利剑刺穿身体,失血过多以至死亡。至于汪思齐,尸身连头颅都不见。
因此推断,谋杀起因属于寻仇。
但并不曾听闻市舶司曾与人结仇。
只能猜测,大概是市舶司成立后,对沿海贸易收税,引起海盗不满,滋事示威。
清缴海盗,属于提刑按察司职责。至于税收相关,又属于市舶司上级的承宣布政司职责。
因而请求将案件转介。
德庆帝又一次摔了奏折。
都、布、按三司是一省内平行的三个最高权力机构,分管军事、民生、刑名。谁知发生大案,按察使的第一个反应竟然不是分工合作,而是推诿责任。
火上浇油之下,德庆帝干脆将查案之事交给陵光卫。
而他自己,因为兴致全部败坏,又惦念着早日回京惩治太子,所以决定提前返程。
皇帝来到时声势浩大,离开时也是全城出动相送。船队启程那天,杭州码头上挤得水泄不通。
杨天戈仗着个子小,行动灵活,摆脱家人,独个儿钻到御船前,凑到随静妃回京的楚婠身边。
“呐,送你的!”他骄傲地仰着小脸,气势非凡地从袖中掏出一块手帕来,“这是杭绸做的,刺绣用的是苏绣,市面上根本买不到。”
那块手帕白绸为底,绣满缠枝牡丹,丁香色为花朵,银线做枝叶,清雅又名贵。
楚婠年纪还小,不能懂得其中价值,只知道十分好看。
但是,面前这位小哥哥是谁啊?
他似乎有点面熟,可是她一路随驾南下,三个月时间里见过的人,比她出生至今三年里见过的还要多上几倍,根本不可能一一记得。
“我其实,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不是坏人!”小男孩依旧仰着头,努力维持他骄傲的模样,“你记住就行了!然后拿着我的手帕,等我长大考中进士,再到上京去找你,到时候我就能养得起你了!”
楚婠咬着手指尖,满心困惑。
小哥哥说的话,她好多都听不懂。不过,送她这么漂亮的手帕,肯定不会是坏人!虽然不认识他,但礼物还是可以收的吧?
楚婠仰头看看牵着自己的奶娘,奶娘记得那是扎了郢王府马屁股的总督家的孙少爷,一想便猜到他是受过家人教训,知道自己那天做错了,来赔礼道歉的,于是对楚婠点点头,示意她可以收下来。
楚婠高兴地伸出小手,握住手帕另一端,笑眯眯道:“我会等你来找我玩的,咱们上京见。”又怕对方不认得自家门口,添多一句,“我家在郢王府,要是我不在家,那就是进宫陪姨母住,你也可以到宫里来找我。”
“好!”杨天戈道,“你放心,我很快就会去的,一定赶在你出嫁前!”
两人说得完全牛头不对马嘴,却也奇异地达成了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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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总督府,映柳居。
无双跪坐在榻桌前,执笔练字。
汪弘博与她隔桌相对,正专心致志地写着先生布置的功课。
相较之下,无双便不认真得多。汝南侯府虽是武将世家,但对子女们的功课要求向来严格,前世无双活到十六岁,就算不自夸为才女,琴棋书画也都精通。如今回到才开蒙时,若拿出全副本事,肯定穿帮,真是不敷衍都不行。
不过,旁人并不知道她这番“苦衷”。
汪弘博写好一篇功课,放下毛笔,抬头就见无双坐得摇摇晃晃,左手从桌角的盘子里抓起一块玫瑰酥送到嘴里,右手成拳攥住毛笔,在“白日依山尽”的“依”字上反复描绘。
坐姿不对,握笔姿势不对,写法不对,还心不在焉……
先生说过的规矩都被她违犯全了。
可是,双双妹妹年纪还那么小,许多事不懂很正常,不能凶她,要耐心教她。
汪弘博挪到无双身边,先掏出帕子来擦擦她沾满点心油渍的左手,然后掰动她右手的手指,道:“食指和中指放在前面,无名指撑在后面,这样握笔会比较省力,写起字来也顺畅。”
又将无双描得一团团黑墨的纸撤掉,换过一张新的,握着她手教她写,“你看这样是不是好看好多?写字不能描喔。”
君恕从外面回来时,正好看到两个小家伙挨坐在榻上,头碰头,手握手,格外亲密友爱的模样。
无双见到爹爹,立刻摔开笔,站起来跳着要抱。
君恕把女儿抱起来颠颠,也不忘摸摸汪弘博的小脑袋,夸他道:“在教妹妹写字?弘博真是好孩子。”
汪弘博却道:“双双自己会写的,不用我教也写得很好。”边说边扬起刚写过两行大字的纸张,让君恕看。
君恕当然知道无双的字没有这般利落漂亮,但看到自家女儿被人护着,做父母的不可能不开心,所以便没有拆穿,笑着夸了无双一句:“好乖乖,字写得越来越好,回头爹爹奖励你。”
无双把红扑扑的小脸贴到爹爹肩膀上蹭蹭,她可是抓作弊者的好娃娃,今天自己作弊了,实在太不好意思。
“君伯伯,你今天去给皇上送行,有没有见到我爹?他说没说让我什么时候回家去?”汪弘博放下那张纸,仰头问道。
他在君家一住七天,心情也从最开始时的兴奋不已、乐不思蜀,渐渐转变成望眼欲穿盼回家,偏偏爹娘好像忘了还有他这个儿子存在,一直没来看过他,也不发话说让他什么时候回去。
君恕微皱一下眉,他不想对汪弘博说谎,只道:“今日码头上人多,没有碰见。”
汪弘博十分失望,垂低头道:“我还以为陛下返回京城后,爹爹不再那么忙,就会想起我来了。”
君恕眉头皱得更深,揉着汪弘博的脑顶道:“陛下人虽然离开了,却留下很多任务让我们完成,你看,他还不让我回去呢。”
“爹爹比之前陛下在时更忙?”汪弘博恍然大悟,“那娘一定也更忙了,所以不是他们不想我。”
君恕没承认亦没否认,由得他自行演绎出一套完美的理由。
“你们继续写字吧,”他柔声对两个孩子道,“我去看看你娘。”后面这句是对无双说的。
汪弘博不觉有异,乖乖应下,牵起无双的小手坐回远处。
无双望着爹爹离去的背影,总觉得有点奇怪,却又说不出到底是为什么。她耐着性子让汪弘博握着手又写了两行字,才道:“博哥哥,我写的真的好看吗?”
“当然了!”汪弘博道,“你要相信我。”
无双眯眼笑道:“那我要拿去给娘看。”说罢,便下了榻,拿起纸来径自往外跑,“博哥哥在这儿等我回来。”
汪弘博今年七岁了,不多不少也懂得许多规矩。譬如男女有别,在旁人家做客,女子的房间不能随意出入。因此,不是杨氏招呼,或经过请示同意,他便不会往杨氏房里去,此时听无双这样说,也不觉得有何不妥,答应一声,铺平一张宣纸,开始做另一份功课。
杨氏产后一直住在产房里坐月,尚未搬回正房去。无双吧嗒吧嗒跑过去,却不进门,躲在门帘后面偷听。
杨氏轻柔的声音传出来:“……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早晚总得让他知道,今天都头七了……”
她声音压得低,后面的话无双听不清。
头七?
是有人死了吗?
无双握着纸张的小手紧了紧。
谁死了,又不让谁知道?
“做什么法事,陛下当天就发过话,没惩治凶手前,全不许下葬,尸体就保存在衙门里,陵光卫看管着,谁也不许动。”
君恕嗓门大,无双听得一清二楚。
原来是发生凶杀案。
她放下心来,却听杨氏问道:“这事儿,真的是海盗做的吗?大海茫茫,怎么查的出是哪一群人?什么时候才能把真凶捉拿归案?”
杨氏少女时在杭州住过很久,倒也知道先皇时代为防海盗滋扰,曾施行海禁政策,严禁船只出海入港。此番举措虽起到一定程度自我保护的作用,但强行中断了正常的海上贸易往来。沿海地区有艺高胆大的民众集结起来,私下走私。
祁国海岸线长,从北到南延伸过大半国境,根本不可能每一寸岸边都驻兵把守。大小港口可以杜绝商船往来,荒野海滩处,走私船从未断绝。
眼见巨额利润都被这些人赚走,朝廷才重开市舶司,恢复海上贸易,拥有公凭(许可证)的商船便可出海,海外来的船只也要申领到入港许可后才能靠岸。
自此后,凡是没有公凭还在坚持进行海上贸易者,都被划归到“海盗”里,一旦被清缴,所判罪刑极重。
然而,依旧有很多人宁愿冒这番风险。
因为领到公凭的商船,货物经市舶司清点后,必须根据商品种类与价值收税,本国货物出港税低,而海外货物入港税高。这税一高,便将利润分薄,严重时甚至会造成亏损。
可是商船往来,从来没有空跑一说,都是出港一批货,入港又一批货。所以现行的税收政策引起极大商人们极大的不满,也给走私“海盗”提供了继续发展的空间。
君恕叹气道:“皇上这不是让我留下来监督都指挥使训练海军,好早日将凶手捉拿归案么。”
“你又没打过海战。”打仗的事可大可小,杨氏关心夫君,急道,“怎么不派个有海战经验的人呢?”
“哪里有这种人?”君恕反问,“江浙、福建一带的海军,根本未曾真正进行过大战役,最多不过是在近海围剿海盗。”言罢,想起如此说话有贬低岳父的嫌疑,又找补道,“百年来海军抗敌的政策都是重在守住国土,不让外敌入侵,出外海作战,一直不是强项。”
爹爹要出海打仗?
无双听了半天墙角,就听明白这句。
她猛地一掀帘子,刚要张口说“不想爹爹去”,就听君恕已先开口:“你放心,为了你和孩子们,我肯定不会让自己出事。”
“现在,我们又多一个孩子了。”杨氏道。
是在说弟弟吗?
无双隔着纱屏,听到君瑀配合地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还隐约见到娘靠在爹爹肩头。她不好意思打搅爹娘亲热,悄悄放下帘子,小步后退,却听爹爹道:“嗯,弘博以后跟在咱们身边,就像咱们自己家的孩子一样,我会好好栽培他成才,汪兄夫妇在天有灵,也能安慰。”
汪思齐是寒门贵子,家乡早无亲人。沈氏娘家是杭州本地士绅,汪弘博交予沈家抚养也可行。
君恕已去沈家走过一趟,表示过希望找机会慢慢告诉孩子,免得让他受到刺激的想法,也将沈氏希望汪弘博与无双缔结姻缘的遗愿告之。
沈家知道汝南侯府尊贵,见君恕谈吐有礼,事事为人着想,没有半点骄矜之态。又看着杨氏长大,了解她性情直爽、心地善良。可想而知两人的女儿不会差,对这门亲事十分看好。再有,女婿是半子,君恕为了自己女儿后半生幸福,也会尽力栽培,让汪弘博留在君恕身边长大,对他只有好没有坏。于是,便答应将汪弘博交由君恕夫妻暂代抚养。
无双乍听噩耗,心中惊诧又难过,一脚踩空,骨碌碌滚下石阶。
君恕听到动静,出来查看,见到小女儿四仰八叉地躺在台阶下,显是摔懵了,张着小嘴,要哭未哭,傻愣愣地特别可爱。
他快步上前把无双抱起来,掀起衣袖裤脚查看她是否受伤。
好在无双人小不怕摔,除去手掌心擦破皮,膝盖磕青一块,并没有旁的伤势。
“双双是来给娘看我写的字,博哥哥说好看……”无双呜咽道。那张纸在她摔倒时,一边捏在手里,一半压在屁股底下,已从中间歪歪斜斜地撕成两半。
“都坏了,呜……”无双耷拉着小脸哭腔道。
“没事,还能看,乖乖不哭。”君恕哄着女儿,将两片纸捡起来,连人带纸一起抱进屋里,放到杨氏床上。
无双在杨氏屋里上过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般哄了一会儿弟弟,才回到西厢去。
汪弘博刚刚好写完第二篇功课,抬头便看到无双噘着小嘴巴走进来。
“双双,你怎么了?出去一趟怎么就不开心了?”汪弘博纳闷道。
无双爬上榻,撸起裤管,举高小手,把伤势展示给汪弘博看:“博哥哥,我刚才从台阶上摔下来,都受伤了,好疼啊。”
真正令她不开心的当然不是因为摔跤受伤,但那件事,爹娘不告诉汪弘博,肯定有他们的道理,她不能在背后捣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