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穷碧落-第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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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嗯。闺女,如果真的下乳了,我一定每天给你几斤山芋。”
苏绵翼轻笑着摇摇头,山下的人,每一个都那么可爱。其实只要看到他们的病痛都能被她医好,她已经很满足了。
所谓医者之道,仁心第一,仁术第二。急病者之所急,体病者之情伤,务求心德一致,悯恤之心不可因人而异。唯要处,当予病者以必治之望,使之心中存机,疾已三分可望愈矣。
这是她从未在书中看到过的,但就是这句话,让她对典央师傅顿生敬意。虽其医术并未臻至高超,但光凭这句话,他已堪当“仁医”。
想到典央,不由又想到昨日见到的那个大少爷。他的毒,不,应该说已成沉疴了,该从哪里下手呢?老实说,她想了半夜,仍是毫无头绪。下意识地,她摸上发间的那支荆钗,如果,如果可以用针……但她从未用过,没有把握呀。
午饭后,她或许应该到山上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草药炼石了。
“大少爷,二少爷回来了。”扶疏脸蛋红红地跑进来禀报。
床上的人儿轻抬凤目,唇边绽出一抹微笑,似有还无,看得人心神一动。“好啊,他回来了。”
“大哥。”才说话间,许府二少爷许简章一身淡青夏衫,轻快地踏了进来。
许乐湛放下手中的书,支着手坐起来,扶疏连忙为他垫好后垫。
“你这次又跑了哪里?”话音间浅淡的意绪牵绕着一屡别样的深意,与许简章对视一眼,又转开,“扶疏,怎么还不沏茶?这人最爱的封州云罗,屋里应该还收着吧?”
扶疏应声将茶奉上,“二少爷,您的茶。”
“呵呵,就大哥记得小弟的喜好。”许简章撩袍坐在床前,俊逸中微沾风尘的脸上有着久经历练的世故,但看着许乐湛的眼神却是喟叹而真诚的。他从怀中抽出一只锦盒,递到床前,“大哥瞧瞧,这是我去纪州德安时得来的,明暖温中,据说可以圈住一个人的神魂,使之永久平安。”
许乐湛轻轻打开盒盖,一佩明黄亮目的形如宴欢者鼓乐而歌的玉件。当即,他轻笑出声,“倒叫你费心了。”他将玉捏在手心,时时触抚,目光变得深沉又寄一遥思。
许简章也同样深沉地注视着这块玉佩,不知是否一时情动,他吟了出来,“呦呦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乐且湛,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大哥,我……呵呵,我一眼就觉得适合你,就带回来了,也没什么费不费心的。”
许乐湛在心底暗叹一声,只是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才道:“扶疏,你先下去吧。我们哥俩好好聊聊。”
“是。”扶疏偷偷向许简章望了眼,便转出去了。
许乐湛看着扶疏渐逝的方向良久,才剑眉微挑,朝许简章瞅了眼,但笑不语。许简章在自己大哥这种寂寂的注视中不由有些狼狈,“大哥……”
“何必还要费这个心呢?”
许简章忽然抬起头直视他,“我一直把你当大哥,这几年来没有变过。”
“我知道。”许乐湛接得很快,但转瞬又跟上一声叹息,“只是,你并未把我当成亲哥哥。或者,其实亲不亲都无所谓。”
许简章一时呐住,许久才长声一叹,“我想要安身立命,我想亲手闯一番事业。”
“我的存在会让你的一切事业都朝成夕散么?”许乐湛紧紧地看住他,终是从小到大的玩伴,终究是当了那么多年的兄弟,可以布局,可以使计,可以斗智斗勇,但终不能淡然以对。
许简章抿紧了唇不语。
许乐湛看着他,好一会儿才轻道:“那么以后就再也不必费心了。”他将玉佩挂在胸前,瞅了又瞅,“还不错的,你挺有眼光。”
许简章眉峰死死地纽结在一处,仿佛沉痛,却终是下了决心,“这只是小弟一番心意,大哥瞧着喜欢就好。”语出已带上笑意,即便眼神依旧沉郁不解。
“呵呵呵,嗯,是我这个做哥哥的见外了。“许乐湛闭着眼淡笑,有别于简章,竟是眉梢眼角都在笑,这笑意使得他在夏日的日光里显得分外舒展与自然,这是一种让人不忍打扰的舒心。
融不入,亲不近,只能这样远远地,浅浅地在一旁看。他不会知道自己心中到底存着怎样的难以抉择,他只是想确定自己的心思。如果自己绝了这个念头,那么他依然是个好哥哥;如果自己执迷不悔,那么他也动手。一直都是这样,他把什么都交给别人去选择,不考量别人抉择的痛苦,他什么都帮人担待!许简章看着床上带着笑意闭目养神的人,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怨恨。他既然那么聪明,为什么不劝他?或许他就会听的。可是,他就是不劝,让人可恨!
第三章
“太夫人,您要到哪儿?”马夫扶着许府的老太太上车坐稳后,将辔头执紧。
“去光佑寺,求个愿。”不待主子开口,齐流泠身旁的一个丫鬟便开口回道。
“好咧!太夫人,两位姑娘,坐稳了呵!”马夫长声一吆喝,马车便驶了出去。而府门口一个家丁眨了下眼,便回府中禀报二少爷去了。
马车上,一个湖青色长裙的丫鬟为主子打着扇子,笑着问:“太夫人,这几天看典师傅那么来来往往的,神色间很是高兴,想是大少爷的病有望痊愈了呢!”
齐流泠眉色不动地朝她刮了一眼,微沁笑意,“是呀!如果真是好药,湛儿就不必再受那些苦了。”
“太夫人放心,大少爷人那么好,菩萨一定会保佑他的。”另一边一个粉黄纱衫的丫鬟忙安慰道。
“呵呵呵,这讨巧的嘴!”齐流泠嗔她一眼,温婉慈霭中还稍带了丝往昔的风情,令人怡悦的笑容仿似将暑气都消淡了三分。
并不算短的路程就在这主仆三人的打趣声中轻快地走完。站在平州三岩的既望岩脚下,入目的便是一碧青山,既望溪在山前琮琮淌过,叮呤有韵,落花水面,共载一溪澄澈东去。再五里,便汇入平江。
齐流泠深深吸了一口气,这初夏的浓阴已成一片繁郁,山鸟轻啼,与花木之清新相怡。举目望去,更有半山茶树吐翠,时杂茶农三四点于墨色绿水间,相映成趣。
“走吧。还得翻过前山才看得到光佑寺呢!”齐流泠心情似乎挺好,拢了拢鬓发,率先走去。
二丫鬟忙上前搀着,“太夫人,不如雇顶轿子吧,这山忒高了。”
“我还没那么不中用呢!”齐流泠轻描淡写地说了句,顿时让出声的那个丫鬟脸色一白。“走吧。晚了许就赶不上圆朔师傅的讲经了。”
二人不敢再说,当下也只得陪着她往山上走。卯半到的山下,却在辰时三刻才走到光佑寺。不用说已届七旬的齐流泠,就是两个丫鬟也累得香汗淋漓,气喘不休。
“唉,老啦!真的是不中用了。”齐流泠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一边擦着汗,一边捶腿。
两个丫鬟见状,忙跑上前替她接下,一个捶腿,一个已绞了帕子给齐流泠抹脸。“还是太夫人厉害,我们两个都累趴下了,太夫人您的神情还这么好。”
“呵呵呵,就会灌迷魂汤!”齐流泠笑开,坐了一会儿,便站起来,神色沉静了许多,“我去后厢房求个愿,你们两个爱上哪玩儿就哪玩去。想要求个什么签的,就求着,没钱了上我这儿来要。”
“瞧太夫人说得!”丫鬟见她说至求什么签时,顿时面上一红,女孩儿家上庙里来求的多就是姻缘了。
“呵呵。”齐流泠一笑作数,便往后园走。禅院布置得极为清幽,一片藤萝绕墙,蔷薇是早谢了的,但个中的月季、大丽、菖兰却开得极好。远处一角还有一池名“放生池”,也散漂着睡莲,大红色睡莲二三朵,和小样的莲叶半塘,真个是“心上莲花朵朵开”了。
但齐流泠却没在意这个,她朝四周稍一带眼,便径直入了一间禅房。
“王随?”
“呵呵,齐奶奶,这么多年不见,您还是美得让人一时睁不开眼哪!”一个潇洒不拘的年轻男子嬉皮笑脸地朝她靠过来,神情有七分亲昵,三分逗趣。
“去!”齐流泠挥开他不正经的手,“你宣爷爷要你捎什么信来?”
“哦。”年轻人马上正了正脸色,神情中带上几分严肃,“齐奶奶,你听了先别急。”
“怎么?”齐流泠一愕,眉峰已是敛了起来。
“那桃居老人因为医好了一种绝世之毒,一时高兴,便和他的徒儿一家云游去了。呃,不过我已派人四处去打听了,相信凭三司馆的能力,不多时便会有消息。”
“云游去了?”齐流泠本来高昂的心头顿时像浇下一盆冷水,呐呐不知如何开口。
“齐奶奶,相信我,一定能找到的。还有,宣爷爷留在桃水居,就是那个老头住过的地方。他也在查那老头的医书,不定也能研制什么药方子出来呢!”
“嗯,嗯。”齐流泠点点头,知他们都已尽全力,能不能治湛儿的病也得看天意。这么想着,她抬脸看他时,神情已换上几分释然,转移了话题反问道,“对了,小子,听说你们救了位很机密的人?”
“呃?呵呵,齐奶奶也听说啦?”王随开始打马虎眼,“齐奶奶真是消息灵通哪!”
“别跟我玩这套,你齐奶奶我并不是好打发的。”
“呵呵,呵呵,齐奶奶当然不好打发了。唉!说了也就说了,反正做都做了,我也不怕什么。”王随俯耳在齐流泠耳边轻声道了句。
“什么!你们!”齐流泠怔住,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们欠她一个人情,何况这个人救回来,对‘季幽商行’也有大大的好处。上次的盐票就是她出主意搞定的。官场里的事,关系网她可比我们要清楚。再说,她其实也和咱们源自同一个地方。”
“你是说……她也由那场……?”齐流泠有些惊呆。
“她应该说是……《曲卉小记》里说的那个‘后遗症’。”王随说得有丝神往,“当初这里是被匡造出来的,先祖们无辜地到了这里,是一个失误。后来这失误经过百年的累积,就形成了一个缺口,给心术不正的人钻了空子,就来了什么寄魂!也忒阴毒!”
“这么说,当初天都之变时的谣传是真的了?闻家并没有说谎,她真的是……”
“呵呵呵,还管他真的假的,什么都过去了不是?”王随淡泊地说着,随即又换上一副嬉皮笑脸,“啊,齐奶奶,和你聊天真是幸福。不过我还有事在身,以后再来见你。”
“呵呵,你这小子!”
“奶奶要保重啊,我听说你府上那个过继的,似乎颇不简章单呢!”王随悄悄道了一句,也不说深,便转身一纵,瞬间没了人影,只隐隐传来一句皮话,“奶奶好好保养你美美的脸啊!”
“这小子!”齐流泠嗔笑一句,回身步出禅房。桃居老人到底在哪儿呢?她想起湛儿,什么时候湛儿的病好了,也该像王随那般潇洒从容了吧。
苏绵翼背着药箩子,转了几个山弯,有些泄气地往山下走着。既望岩这边的药并不多,即便有也不上等,只有些苍耳,但时令未到,也没有最佳之效。她缓缓走着,抬头看了看天,申半,日头虽已偏西,但这天还是热得很。她敛起袖子抹了把汗,想找个阴凉点的地方坐下来歇会儿。
“太夫人!太夫人,您怎么啦!太夫人!”
远远地,似乎传来几声疾呼,听不真切,却能让人感觉出那呼声中的惊惶与害怕。苏绵翼站起来,这么热的天,会不会是中暑了?或者被蛇咬了?她这么一想,脚步已朝那呼救的地方迅速赶了过去。
才转过一个弯口,就见两个年轻漂亮的女子围着一个躺倒在地上的华衣老妇人哭喊,对面好似也赶过来几个人。
苏绵翼连忙奔到前面,只见那老妇人捂着脚踝,眼周发黑,口中舌根僵直,不能言语,而她的手足也直抽搐。糟了!定是被毒蛇咬到了,她立刻上前推开两名一直哭喊的女子,“先让开些!”
“啊!这是被蛇咬的,这几天已经有好些人被咬了,都死了!”旁边有几个茶农说着。
苏绵翼并不理睬,她蹲下身子,褪下老妇人的袜子,果见两个齿印,还细细地渗着黑血。毒攻入腹,片刻即死!这里哪来的那么毒的蛇?苏绵翼不及细想,便俯下头在老妇人踝部吸吮起来。所有人都傻傻地朝她看着,说不出话来。只见她吸一次,吐出几口黑血,直吸了五六下才抬起头。她朝四下里一看,刚好有些苍耳,嫩苗在日光下盈翠可滴。她一把采了些放到嘴里嚼着,同时含糊地说,“有没有酒?去弄些来。”
仿佛众人至此才回过神,两个女子都手足无措地摇了摇头,急得又哭起来。倒是有个茶农马上道:“我茶园里就有,你等着,我很快就拿来。”
苏绵翼点了个头,又抓了把苍耳子的嫩苗放入嘴里细嚼,同时,两根白得近于透明的手指也搭着老妇人右手关处,神情无比认真谨慎。
果不多时,那茶农便拿着酒葫芦来了,“喏!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