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穷碧落-第1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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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绵翼猝不及防,只能愣愣地由着他看,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讷讷地支吾,“呃,你,你醒了呀?”话一出口,她也马上抽回手,但却被握住,很轻,却牢。苏绵翼忽然怀疑,他是不是早就醒了?
询问的眼神朝许乐湛望去,他缓缓一笑,甚是开心无比,却并没有解答她的疑问,只是轻轻地抛出另一个更惊人的问题,“绵翼,你说……我们这算不算是同床共枕?”
咦?呀!苏绵翼一震,差点翻下床去,低喘了好几口气,才惊慌地问他,“齐……齐奶奶,夫人她们……她们来过么?”她几乎不带什么希望地问。
许乐湛十分好心地轻拍她的手,拉她坐好,才屏住笑认真地说:“你刚躺下没多久就进来看过了,所有人都等着瞧去了毒的我呢!”
言下之意便是所有人都看见了?苏绵翼一时呆住,不知道如何才好,许久才讷讷地问:“那……她们,她们没说什么?”
“哦,她们没说,我说的。”许乐湛的口气透着一星星古怪,“我说‘绵翼太累了,我也不忍心再叫醒她送她回自己房里去睡,索性就这儿吧,反正也一样。’”
“你……”苏绵翼当然听出了里头的狡猾,心中羞恼,便不再说话,起身穿鞋要走。
许乐湛忍着笑唤她,“绵翼,绵翼。”
才跨了两步路的苏绵翼忽然转回身,冲着半倚在床头的人展颜一笑,“从今天开始,你要开始进补了。我本来看你精神挺好打算用不那么苦的红参,现在看起来,红参药力不如灵芝,就还是给你用灵芝吧!”她面色淡红,有着桃瓣的润泽,不知是被气红的,还是因着她那份小小的算计而现出这红晕。她不等许乐湛回话,往门外走去,直至门边时,又一回头,“对了,灵芝可能有些苦。”
许乐湛看着她离去的身影,不禁扯着被子低笑,而且越笑越忍不住,这绵翼呀,原来也是有脾气的呢!呵呵呵,她发愣时的表情真有意思!
好不容易等他笑够了,许乐湛又有些皱眉,末了她的威胁其实也是很管用的呢!他真的怕吃药。
回到自己房中的苏绵翼梳洗完毕后,才知道自己已经睡过了整整一天。她坐下研墨,好好想妥了方子,才落笔写下药方。那人如今是气血两虚,又是如此年轻,应当细致妥帖的补养。苏绵翼虽是气他,但于他的身子却是丝毫不马虎。
“黄芪三钱六,肉桂八分,人参二钱,白术三钱,云苓二钱四,当归二钱,川芎二钱,白芍二钱,熟地二钱四,炙甘草一钱,生姜3片,大枣5枚……”
她将方子看了又看,觉得还是应该先给他来个十全大补。肉桂有强心阳,旺盛命火之功。重补脾益肺,气血阴阳并补。至于平日里喝的茶水么,她已经想好了,就是生脉饮吧!他前段日子大量服用热毒之物以勾‘冥思’,这毒是勾出来了,但毕竟热邪损伤气阴。至于苦不苦么,哼!那才不关她的事!
她站起身,拿着方子出门,没转出一个院落,就见迎面走过来许府的二少爷许简章,她本来一视同仁,不甚关心的心却因着早上许乐湛说的话而有些发虚,脸颊微红,直觉低下了头,想匆匆走过,当作没看见。
谁知许简章却唤了她一声,“苏姑娘。”
“呃,呃,二少爷有什么事么?”苏绵翼不敢抬头看他,但却细心地听出这话中的语气有些犹疑。
许简章敛了眉,抿着唇又想了想,才道:“苏姑娘方便的还请移步,我们‘网园’说话,好么?”
苏绵翼有些讶异地抬头,只见许简章向来倨傲的脸上有着一抹沉重的复杂,夹着隐隐的希冀,却又生生被一抹晦暗给遮住。她是奇怪,但并不好奇,而且手头上还有事,“二少爷,我还得去抓药。”
许简章看她一眼,眼露烦躁,出口就有些不客气起来,“耽搁不了多少时间……”但语出又后悔,“呃,这药,很急着用?”
苏绵翼看向他微带关切的神色,终于还是摇了摇头,“不急。”
听到这句话,许简章不由放下心思,施施然地看着她,“那就请苏姑娘移步。”称呼上是客气了许多,但态度上仍是不甚让人心喜。
但苏绵翼本就不在意这些个,既然答应了他,便随着他走去‘网园’。
“苏姑娘,我大哥的……真的能治好么?”
不知为何,这句话听在苏绵翼耳里竟似有些带着复杂与矛盾,让人听着很别扭。但她虽疑惑,却仍是带着鼓舞与欢欣地回答他,“是,半年后,一定还你一个健健康康,没有一丝病弱的大哥。”
“哦!哦……”许简章的眼一瞬间亮了亮,既而又显出些晦涩与不易察觉的阴暗。他的大哥是何等聪明的人?如若被他知晓了这些年自己在府里头与商界里的安排,他会怎么想?自己终究不是他的亲兄弟,即便是亲兄弟,做弟弟的岂能把持着哥哥的家业?他许简章本不姓许,他本是个外来人!大哥肯定会知道的,许府上下的人员都是他的人;大哥也肯定会知道的,那个许亦文重金贿赂那些天都来的名医让那些人敷衍了事,虽然是那混蛋自作主张,但无论如何许亦文是自己派驻的人;大哥更会知道,那已被他逐出家门的许作严曾经动过太夫人的脑筋……大哥都会知道的!然后呢?等大哥好了以后,他会怎么对付自己?自己多年来所经营的一切,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么?
苏绵翼看着他烦躁地咬着唇,有些无趣,但既不方便起身遽走,也不方便提醒他,显然他正处于犹豫的阶段,正如她在对许乐湛用药时的矛盾难决,她知道,许简章现在需要的也是时间与安静来让他作好决断。于是她百无聊赖地看向四周,已是九月初五了,明澈的天空蔚蓝一片,苍穹极为高阔。她忽然发觉在这里看天,感觉很舒畅,是一种逸兴飞扬的舒展。她想,这儿比较适合许乐湛两三个月后的将养。
思绪渐渐转到那人身上,苏绵翼暗恼自己居然不能回过心思,转来转去都附在他那张透着温雅与狡猾的脸上,让她想气,却又气不上来,到末了,也只能跟着一笑了之。
“苏姑娘,你有什么心愿么?”
苏绵翼回过神,发现眼前的二少爷,脸色仍是复杂无比,连带的问出的话,都让人觉得他在挣扎不已。她认真想了想他的问话,脑中浮现出幼时记忆里根深蒂固的一幕:幼小又无能的她站在爹爹的身边,明知道他的难受与痛苦,却丝毫帮不上忙。她对这样的感觉记得很牢很牢,像是刻在心窝上一般。“能够救人于疾疫,使之免于病痛。”
来到山下的她想过很多,觉得像典央师傅那样很好,开个药铺,在那里悬壶,不求济世,只是解人之病痛。
许简章似是毫不意外,只是追问了一句,“那么,如果我可以资助你开个行馆,你是否愿意跟着我呢?”他不喜欢她,但她的医术却很厉害,他或许可以利用她重头干一票。当然,大哥肯定不高兴,但如果能争取到她的同意,相信大哥会更纵容他一些,搞不好可以拿来当作条件换。她太单纯,不懂世间利益得失,正好可以给他钻个空子。她是个无本之利。
“跟着你?”她很奇怪他的话意,有些本能的排斥,却又心动于他提出的条件。
许简章只当她一时要考虑,便很大方地说,“这事不急,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什么时候想好了,什么时候给我答案。”他很有耐心,也可以等,三天不够,三十天,三十天不够就三个月,但三个月是他的底线。
第十一章
复元的日子其实真的很辛苦,许乐湛彻底领教了苏绵翼在治病方面的坚强意志,不为任何事物所动。每日三餐的补药是从来就没间断过,至于这中间还得当作茶来喝的苦苦的汤汁,许乐湛已算不过来。对于这些,许乐湛也已渐渐可以适应,在他看来,自己的味觉真的已经淡化了许多,好久不曾识得何为珍脍,何为佳肴了。最为痛苦的要算每日的敷脚,泡脚,以及……练习走路。天知道,他许乐湛白活了二十二年,原来还得从头再学走路!
记得那天苏绵翼拿着药囊来让他敷脚,他还笑她过于低估他。苏绵翼也不作声,直到他软在地上时,才扶他仍坐回床上,持平的声音冷静地传入他的耳里:“久病卧床,双腿经脉长滞,气血不和,当好好锻练,你自己努力,我以针相和,半个月内,定让你能站起来。”
夜已很深了,但许乐湛仍躺在床上,脑中不断浮现出苏绵翼那天说过的话,是如此平静,亦是如此坚信。其实自己是真的有些在意的,只是当着她的面不好表现出来,他要么不好,废人一个;要好了,就要全好,如果只能躺在床上当个瘫子,那叫他用情何处?对得起自己么?更对得起绵翼么?所以,他一定得好!一定得站起来!
想着这个,他忽然一挺身坐了起来,快近十月的夜已带着些凉意,沁入肌肤时让人一缩。许乐湛鬓发微垂,一络泻在颊边,瘦月映出一痕阴影,淡淡勾画在白皙的面容上,彰显出一脸的从容坚定。他就不信,他真的站不起来!
许乐湛扶着床柱吃力地撑起来身子,脚下虚软,让他险些滑倒,只能险险地死攀住床柱才免使自己滑倒。待靠着手着力使自己平稳后,他轻喘了几口气,将右脚移出几分,落地,再将重心移到那只跨出的脚上……“嘭”他一下扑倒在地,许乐湛趴在地上喘着气,待稳下心跳,他搬过椅子使自己伏到桌上,再慢慢站起来了。吹熄了烛火,再试!
那一晚,俯园的下人似乎隐隐听到时有重物倒地的声音,闷闷的,并不响,也很隐约,直到五更天时方才消去。
第二日,苏绵翼端着药进屋,却见素来在这个时辰已经醒了的许乐湛仍闭目睡着,额际有着淡淡的汗湿,发丝也比较凌乱,有些俱粘在脸颊、颈窝处。苏绵翼奇怪地看着,蓦地心中一动,翻起他的袖口,手臂处有几处於青,手肘这里还连成一大片红痕。她看着看着,眉宇便渐渐锁紧,眼底泛着心疼,他……原来也是这般在意的,但是他却从来都不曾说过。
手不自禁地抚上那些於痕,苏绵翼忽然发觉自己的眼睛有些湿,那种心口泛着酸疼的感觉让她的眼睛都酸疼起来,好想,好想帮他,免去他所受的苦。为什么自己的心会变得这样软,竟然见不得他一丝一豪的伤痛?
许乐湛隐约地泛起一丝笑意,他在做梦。那里,他终于可以走了,还可以跑,带着绵翼在平岩下放风筝,还有简章,他老是和自己比,奶奶和娘在旁看着,笑着,还有王随那帮子朋友在那里开赌下注。呵呵……他真的好开心。
十月廿二,小雪,许乐湛已能拄着拐杖在园子里散步了。一能走,他便不再窝在自己的居处,而是到园子里四处走走。苏绵翼自然伴在他身侧,轻轻搀着他,听着他那些诗酒吟咏的少年意气,听着他那些微微的感叹,也听着他时不时便在言谈举止间透露出来的风雅。
这日,不知他来了什么兴致,兴致匆匆地来到‘网园’。苏绵翼搀着他,那间迎风翼然,又展望四野的亭中不知何时已摆上一把琴,古朴的五弦琴,看去简雅却精致。
苏绵翼抬头看向他,目中流露出询问,他想弹琴?
许乐湛一笑,复原良好的面容现出往日的俊逸飘洒,这一笑,使得他本就神清气朗的气质平添上了几分动人心魂的雅致。他扔开拐杖,十分自然地牵起苏绵翼的纤白柔软的小手,缓却稳地走向石桌。
苏绵翼一时怔惑在他的笑容里,感觉自己有些转不开眼睛,连带地连他牵着自己的手也无所知觉,更不清楚自己怎么忽然就坐在了这石凳上,坐在他的身边,看着他修长稳健的手抚上琴弦,听着那轻缓中传出丝丝她从未听过的曲调。
悠悠扬扬,很轻柔,很动听,而且渗出丝丝情意,一根根,无形地绕向她,将她牢牢地束起,缠入她的身,缠入她的心。她从未听过,甚至连这支曲子的来历她也不知道,但她却听懂了。如此绵长的许诺,又带着隐约的挑弄,他用琴在她身上下蛊,用琴,亦用情。
苏绵翼不敢抬头看他,只觉得那密密的视线投注在身上,已让她备感燥热,几乎坐立不住。面上大约是红透了,热得不行,连带着,手都有些泛红。
忽地,这暧昧不清的情调中,插入了一句突兀的人声,“好一曲《凤求凰》啊!大哥!”。
琴声一顿,许乐湛抬头看去,正见着许简章抿着唇,语带讥诮地斜倚在亭柱上,神情似笑非笑。他不以为意,反而是噙着笑意回道:“啊,是简章啊!今儿得空来瞧瞧我这个大哥了么?”
许简章心中一紧,听出这话中的一分弦外之音,开口却道:“大哥这是哪儿的话!小弟我巴不得天天呆在大哥身边呢!”他回嘴,但却也是心里话,从小到大,他都喜欢跟在这个大哥身边。
“有你这份心便好。”许乐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