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阀风流-第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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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徐。
“噗!”
刘浓以手轻轻一拂袍摆,激起声音闷响,随后长身而起,亦不言语,朝着二人各一揖手,而后踏着木屐,挥着宽袖,穿过人群,扬长而去。
围观众人目逐其身影渐隐,虽无人出声,神情却尽是迷惑茫然,皆在心中暗想:莫非美郎君输了?竹叶青真输给竹叶,青……
“妙哉!”
有随从挎刀而来,大声叫道。
“妙在何矣?”褚裒急急追问。
随从环掠一眼,竟不怯场,昂身答道:“我家郎君言:妙哉!简在帝心矣!白马非马……”言此至处,稍想,仿若觉得极是拗口,理了理,继续道:“白乃白,马是马;马是白马,白马非马。汝若不售,彼何得购;彼若不购,汝何得售;皆因简在帝心,一气而变,同类、同声,固天理也!理也,可续为矣!”
言罢,按刀而走,视众人若无物。
简在帝心……同而天理……
“妙哉!”
褚裒猛地一拍大腿,将手中麈一扔,“簌”的一声窜起,朝着刘浓消失方向便追,因动作甚急,袍摆带倒酒盏,湿透亦不顾。
孙盛惊道:“季野,何往?”
褚裒挥着大袖,头亦不回的大声道:“赔罪尔!”
与此同时,拷刀的随从踏上车辕,看一眼驿栈方向,随后回身低问:“小郎君,莫若小人再去将那刘郎君请来,鸣琴一曲?”
帘中人道:“美鹤性傲,不可轻辱,走吧!”
“诺!”
驿栈有两类,官栈与民栈。因北地饱受胡人铁骑蹂躏,大量北地世家、平民涌入江东,官栈已然难以负荷,是以紧临渡口的民栈便应运而生。
驿栈名谓《春秋》。
刘浓抬头看一眼牌匾,微微一笑,迈步入内,恰逢来福匆匆出来。
来福奇道:“小郎君,怎地如此快?”
“早点回来,练会字!”
刘浓大步踏向后院,侧首笑问:“那人呢?”
“唉!”
来福浓眉皱成一团,叹了一口气,忿忿地道:“此人混赖,得了酒就跑了,我正寻着呢!”
“既已去了,何必寻他!”
刘浓笑着摇了摇头,来福无非是见那大汉身手甚强,想招揽进庄罢了。近几年因战乱之故,南逃江东的军士甚众,现下华亭庄中有白袍三百,其中亦有不少逃卒,经得罗环终日操练,若论身手勇猛足可以一当十,何需为一个逃亡军士大费周折。
“刘郎君,且留步!”
闻得唤声,刘浓回头,只见褚裒正大步追来,跨过院门时险些绊了木屐,顶上之冠略略歪斜,而其袍摆亦湿得一大片,样子颇显狼狈。其却浑然不觉,直直迈到近前,长长一个揖手,惭声道:“刘郎君,褚裒谬矣!竟未悟得君言君意为何矣!愧矣,愧煞人矣!”
咦!何解?
刘浓蓦地一愣,半晌方回神,见其仍揖着,赶紧虚虚扶起,而后挽礼道:“褚郎君何必如此,刘浓亦不过悟解偶得矣!如君所言,事不辩则不明,既已明之,何须愧矣?”
褚裒正色道:“刘郎君何需自谦,知者自知也!”
这时,孙盛已至,温言笑问:“瞻箦此番前来钱塘,可是往会稽求学?”
刘浓道:“正是!”
褚裒喜道:“甚好,我与安国亦要前往一试,莫若三人同行,亦好再续诗书。”
刘浓亦极喜褚裒性子率真,与陆纳、祖盛颇有相似之处,便欣然应允。褚裒更喜,当下便邀刘浓一起再返酒肆,置下美酒与各色吃食,三人咏诗畅怀。孙盛暗中却颇是奇怪,不时看向刘浓,心道:会稽学馆非中、上世家不可进,便是我与褚季野亦不过前往一试尔,能否得进尚不可知,他怎地就如此笃定?
饮得一阵,褚裒亦想起此事,持着酒盏的手,猛地一顿,竟溅出不少酒水,稍作犹豫,终是问道:“瞻箦,莫非汝竟不知么?”
“季野有问,但请言之!”刘浓早已瞅见孙盛几番欲言又止的样子,再听得褚裒此言,心中亦暗暗奇怪。
“唉!”
褚裒一声长叹,看来瞻箦果真不知此事,嗯,不可不提醒,遂沉声道:“瞻箦,会稽学馆非同等闲,对世家子弟考核甚严,建馆三年,尚未曾听闻有次等士族得进矣!”
原是此事!
刘浓笑道:“昔日,刘浓曾蒙朱中郎赐帖,期以持之拜访谢幼儒先生!”
“名刺?朱中郎?”
闻言,褚裒眉头锁得更紧,渭然叹道:“瞻箦,恕褚裒冒昧,朱中郎常驻外郡往返皆匆,是以不知谢幼儒先生在去岁便已明言,会稽学馆不得举荐也。”
孙盛亦摇头道:“其考核共分上、中、下三等,依世家类别而不同矣!若按往年之例,上等世家较易,中等世家难,次等世家极难!”
闻得二人言,刘浓心中怦的一跳,心思瞬息数番电转,不着痕迹的将微微颤抖的左手一抹,淡然笑道:“圣人云:既来之,则安之。刘浓不才,亦愿见识极难之核矣!”
言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裂喉。
褚裒、孙盛面面相窥,两人原本对此行其实并未寄以厚望,此时听得刘浓所言,心中犹似火烧,各自将酒饮尽,重重搁盏,随后齐声赞道:“瞻箦,妙哉!”
刘浓洒然一笑。
当时明月在,浓夜欢醉。
其间,那掌堂余谯趁着几位郎君饮得开怀,悄悄对刘浓笑言日后将卖果酒,再不卖竹叶,青酒,同时亦希望能卖真正的华亭竹叶青。刘浓略作思索,便当场修书一封相赠,余谯持之便可与刘訚接洽。至于如何得售,那便是刘訚的事,其自行拿捏后则会上报,刘浓亦不会多加约束,在商言商矣!
踏出褚氏酒肆时,已是中夜。
弯月如镰,洒得四下一片水白,林间则朦胧隐约。
刘浓饮得有些过,走路歪歪斜斜,被脚下石块一绊险些摔倒。来福赶紧一把扶住,递过两颗酸梅。顺手接过,正欲往嘴里一塞,突然一阵幽风吹来。
轰!
阵阵酒意再亦经不住,顿时一泄而出。
来福吓坏了,摇着小郎的肩,惊呼:“小郎君,好些没,好些没……”
“来福,你,你,勿摇,勿摇,我……”刘浓难受之极,扶着两根青竹,只觉天地皆在旋转。
来福放开小郎君,怯怯地涩然道:“哦,小郎君,来福不摇!再也不摇了……”
“锵!”、“何人窥探?”
剑出鞘。
霎那间,来福双眼在月夜中森寒如铁,重剑撤在手,遥遥指向远方林间。
“来福哥!是我……”
林中灯光一挑,墨璃手持梅花映雪灯迎来,身侧尚跟着两名带刀白袍。款款行至近前,突见小郎君扶竹呕吐,心中惊骇万分,呼道:“小郎君醉了?”
说话间,将手中灯往身旁白袍一递,人已经窜过来,一支手轻轻缓抚小郎君的背,另一支手则掏出丝帕替其擦拭嘴角,心里可疼了:小郎君,怎地喝恁多酒……
随即又抬头嗔道:“来福哥,你没带碎湖姐制的酸梅么?”
来福不言,看着小郎君醉酒的模样,心中极疼,饮酒时曾递过酸梅,不知何为,小郎君未接。
“无,无妨,回,回吧!”
半晌,刘浓借着墨璃的手臂,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暗暗顺得几口气,胸中酒意渐渐平复,只是手脚乏力,亦在扪心自问:为何会醉?
四人携着刘浓返回驿栈,绿萝见之,惊得手足无措,即刻煮醒酒汤、烧热水。刘浓喝过醒酒汤,浑身仍无力,不能自行沐浴,红着脸让二婢脱了个精光。
其间无事,不足为道……
飞檐斩月!
待小郎君睡下,来福领着两名白袍携剑而出,沿着来时之路,缓步慢行。待行至先前竹林时,持着剑一直抵至林中深处,冷声喝道:“出来!”
……
注:解释下守关者,公孙龙牵白马入关,辩解白马非马,不用交钱。讲了一大堆,守关者听不懂,说:你说的好像有道理,但还是得交钱!另,推荐女频民国《锦锈荣华乱世歌》好女主,会盗墓
第七十三章今夕何夕
夏夜漫长,明月不肯终宵。芥香缓浮,铜灯烟火互燎。
墨璃蜷在床前小木榻上,半个身子斜斜伏着床沿,歪着头靠床栏假寐。绿萝则侧坐于床沿,拿着柄小团扇,轻轻的挥着,眼睛亦是半眯。她俩忙得小半宿,深怕小郎君醉后遭罪,不敢至前室歇息,准备彻夜守候。
“嘤斛……”
“叮……卜咙……”
流水潺潺,鸟鸣山间;如丝似续,恰拔作喃。
箜篌?
梦耶,非耶?为何如此熟悉……
刘浓睁开眼来,尚未将眼前人辩清,悠幽旋律已然徘徊于耳际,非梦矣!
“噗!”
团扇掉落,恰好砸在他脸上,绿萝猛地一惊,眨了眨眼睛,轻呼:“小郎君,醒了?”
“嗯!”
刘浓深深吸进一口气,胸中仿佛存得些力,稍作起身,饥饿感层层袭来,直欲冒冷汗。墨璃也已惊醒,赶紧至案上取了些吃食点心过来。
囫囵塞了些,连味道亦未辩清,而后双手对在胸前缓缓扩展,暗觉力气渐复。瞅见二婢神色忧忧,洒然笑道:“只是醉酒尔,莫要忧心,且去歇着吧!”
言罢,揭开被子便起。
二婢当即服侍其穿好衣衫,欲梳头束冠时,刘浓笑道:“只是出去走走,不用了!”
迈步出室。
箜篌声犹在侍续,由隔壁驿栈传来,一墙之隔。抬眼看了看天,星辉斜月满空,亦不知是甚时辰。悄然度至墙下,侧耳倾听,曲子换作《广陵散》,细细辩着几个独特的音阶。醇和见辗转,衔接如无物,嗯,应为正谱!心中暗觉奇怪,自嵇康死后正谱杳绝,尚有何人得持?便是江东陆氏亦只有复谱啊……
“……卜咙……”
蓦地,箜篌声如月急洒,拔着心弦,揪着魂,一路飘飞。倏尔,直投入湖,映作两轮明月。悠悠,悠悠,不可见……
不知何时,刘浓已然负手抬头,眼望着苍穹,情动而朗言:“明月几时有,把酒问清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咏声寄朗月,曲声恰作合。诗罢,声亦毕。
“妙哉!”
隔壁有人大声赞道,随后再道:“幸甚!今夕何夕,见此良人,闻此良月!敢问,何人咏诗?”
刘浓答道:“华亭,刘浓!”
“噗……嗵……”
弦断!
“虎头?!”
谁?
闻声,刘浓顿住,仿若玉雕。
隔墙之院,朗月眷顾如水。雪白的苇席,襦裙亦作雪;半月箜篌,盘恒髻。半边脸斜倚着篌首,亦如雪!瘦如骨的十指掌着篌身,缓缓起身,仿若风一吹即逝。
挪步,想至墙下。身侧的婢女惊了,疾疾相扶。
墙下的华服者心惊回首,呼道:“阿姐……”
恍若未闻,似纸人,飘向墙下,轻喃:“虎头?是虎头吗?”
山莺儿!
明丽而忧伤的山莺儿!
卫叔母!
坟前,丝雨,重缟!
这一切,纷踏而来!
“叔母……”
刘浓嘴唇轻轻开阖,却未有声,心中嗵鼓如擂,想呼却迷障。咬着牙猛力一甩头,惊醒,颤声道:“叔母!我是虎头!”
“扑,嘶……”
“娘子!”
“阿姐……”
“娘子醒醒……”
隔墙乱作一团,山莺儿扶着墙悠悠而坠,丝裙则被墙下杂技撕破。
“叔母,叔母稍待,虎头这便过来见礼!”
刘浓闻声大急,撩着袍摆瞅了瞅院墙,若是借着院中矮案,且试试看能否一跃而过。正欲纵上矮案,却听绿萝提醒道:“小郎君,不可!”
嗯?是不可如此莽撞!
闻言,刘浓神色一愣,转而大步向门口行去,准备即刻至隔壁驿栈见礼。行至一半,猛地顿住身形,虽然自己尚未成年,但深夜拜访霜居妇,成何体统?欲置叔母声名于何地?然,心中委实想见一面,六年了!整整六年未闻音讯!亦曾问过卫协,其言语却刻意避过。而自己曾答应过,将带她至洛阳……曾几何时,甚至想过,或许人已不在,亦或改嫁他人,不然卫协为何避过……
思绪纷乱……
“虎头……”
隔墙声音再传。
刘浓行至墙下,胸膛急剧起伏,半晌,方道:“叔母,身子可还好?”
山莺儿雪白着脸,明眸渗满笑:“好着。”
稍顿,犹豫着,轻声问道:“虎头,尚记昔日之诺否?”
昔日之诺……
“叔母!”
刘浓一声长唤,而后将袍摆一卷,跪于青石地,顿首沉声道:“叔母但请宽心,虎头时时不敢忘矣!终有一日,定当复诺尔!”
半晌,山莺儿喃道:“嗯,如此便好!”想了想,急急的瞄了一眼华服者,颤声道:“若,若……生,我愿往;死,我亦愿往,虎头!!”
言罢,软在墙角,额间密布细汗,仿若所有的力气皆已泄尽。
“阿姐!!”
华服者一声轻喝,窜至近前,见山莺儿已然晕阙,横了几名女婢一眼,示意她们速速带山莺儿离开。女婢们惊若寒蝉,当即便扶着山莺儿行向室中。
刘浓惊呼:“叔母,虎头可否前来见礼?”
华服者眉间紧锁,重重吐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