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阀风流-第3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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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延捕捉到祖约的目光,斜眼一挑,见其头上白冠竟然中贯玉簪,虽然也作白色,但岂能逃过有心之人,顿时挥了挥素杖,暗骂:‘三郎其人,徒具言表,实则奸诈若鸠,盘肠鱼腹,妇人亦不如也,吾不屑与之为伍……’
二人对视于门前,眼锋交缠、激烈厮杀,半晌,齐齐一揖:“祖延,见过三兄。”
“九弟,何需多礼。”
两人眉正色危、举止有礼,俨然兄友弟恭,一派祯祥咸臻之象,令观者心怀大慰。
稍徐,祖延慢慢起身,怀抱素杖,凝视着祖约,淡然道:“三兄玉面华光、煜煜生辉,几令弟不可目视矣,莫非,家中有喜?”
“嗯……”
祖约神情一怔,继而,飞快的看了一眼妇人群中的许氏,恰好许氏亦正在看他,二人眉眼一对,祖约眼底豁地一缩。
临行之前,祖约与许氏翻衾滚浪、倒玉柱弄雪峦,肆意快活了一番,故而,面上确然带喜,殊不知,竟为祖延看破,当即,祖约背负于后的手指抖了抖,暗自镇了镇神,淡声道:“九弟此言差矣,喜从何来?兄长英逝,祖约身为胞弟,恨不得同去矣……”言罢,一卷袍袖,踏入华堂。
“哼……”
祖延冷冷一笑,抱着素杖,跨入堂中,三步并作两步,与祖约并肩齐进、步伐一致,惹得来往族人侧目不已,二人却浑然不顾,边走边聊,一者挺胸掂腹,一者泰然自若,难分高下。
待至殿外,祖延回头看一眼身后人群,却见院中簇絮成堆、宛若笼雪桂树,当即叫过一名祖氏家随,问道:“扬絮几欲覆殿,为何不扫?”
家随道:“扫之不尽。”
“然也,扫之不尽……”祖延抬头看向院外高大的淮扬树,一时情怅,忍不住的喃道:“兄长一生修节标拔,恰若此树也!如今,兄长归山阳,落絮覆殿堂,此絮乃悲兄长矣,故而潇潇不绝……”言罢,神情落寞,身子亦随即一矮,略呈佝偻,他与兄长虽非一母同胞,然情谊深厚。
“郎君,且惜身。”
背后传来沉稳的声音,祖延捧着素杖回头一看,墙角阴影里,走出一人,躬身道:“今夜,并非感伤之时。”
“然也!”闻言,祖延神情蓦然一震,眼底聚起寒芒,快步入殿。大殿内,灯火簇影而满堂济济,祖氏族人莫论男女,但凡成年者皆聚于此。
……
“呜,呜呜……”
嘤呜埙声若泪似露,滴破潭中月,祖薤捧着白玉埙,幽幽起身,看着潭中影,轻声喃道:“阿父,女儿不肖,丧中犹鸣埙,然阿父应知,女儿之悲也!而今之骆长吏与华亭侯,女儿已然难辩。昔日之华亭侯素雅高洁,然如今关山丛笼,人心即若水月,看似静湛不波,实则风吹即散……”
喃着喃着,度至步至潭边树,仰望树中月,依稀寥落,神情更悲,紧紧的拽着埙,似喃若问:“阿父,阿父,且告知女儿,二人所谋在何?华亭侯将助九叔乎?可容祖氏乎……骆隆,骆隆其人……容信乎……”眼神迷离、杂乱。
“薤儿……”
恰于此时,许氏转廊而来,将娇弱的女儿拥入怀中,抚着女儿瘦俏的肩,轻声劝道:“薤儿,莫悲,莫思,你我皆乃女子,且身为世家女儿,即若水中笼月,皎皎洁洁宛若玉阙,奈何终非天上月。郎君们,方乃天上日月,我儿何需伤怀,且听之任之……”
“阿娘……”祖薤悲从中起,既为身为女子之不甘,复为心中忐忑难安,须臾,眸影雾澜,泪珠衔于睫毛,欲落未落。
唉……许氏心中默然一叹,她如何不知亡夫有意祖延,奈何家族择的却乃祖约,大势已若洪泄,独身无依的女儿,岂可与之相抗?默默的将女儿睫毛上的泪珠抹却,强笑道:“薤儿莫悲,族议将起,你我亦乃祖氏族人,理当前往。我儿切莫失礼,不可堕汝父之威!”说着,缓缓放开女儿,端手于腰际,面上神情陡然一肃。
“是,娘亲。”
“且来。”
当下,许氏牵着女儿的手,坐上了牛车,前往城东族堂,祖逖府与祖氏族堂虽同处城东一隅,然一者居东北,一者处正东,且间隔着森森弄巷,是故,若欲至族堂尚需半个时辰,许氏掐着辰月而行,待至族堂理应将将好,如此亦算为亡夫绝振声威。
“沙,沙沙……”
车轱辘辗过巷中落叶,发出轻微声响,边帘尽敞,母女俩各坐一侧,许氏看着巷中翻飞的落叶,神情迷怅,夫君如今正若落叶,一朝飘离树颠,尽绝于尘寰;祖薤斜望窗外月,眸子微扑,时而想起阳夏之颠的吹埙人,倏而眼前蓦现秋淮树下的赠埙人。
“嘎,嘎吱吱……”
蓦然间,一阵刺耳的声音乍响,随即,车身猛然一个趔趄,须臾,辕上车夫大惊,猛力拉牛,青牛猝然吃痛,脖子被拉成回弧型,“哞”的一声长蹄,欲顿住蹄,奈何却停不下来,反倒将车厢拉扯得“吱吱吱”乱响。
“吁,吁……”
“嘎吱吱……”
辕上车夫与辕下护卫惊赫若死,扯牛的扯牛,拽车的拽车,终究在奔出十余丈后,合力将牛制住。
“薤儿……”、“阿娘……”
车中母女俩抱在一起,尽皆花容失色。
突然,车厢“喀”的一声响,继而剧烈摇晃,车窗“啪”的一声坠落,而车壁渐渐纹裂,即将散架。
“车将损!”
车夫眉头疾跳,一把扯下前帘,大声叫道:“主母,小娘子,速速下车!”说着,顾不得失仪,一把将主母抱下车,复将小娘子拽下来。
二女将将下车,便听得“哗啦啦”一阵响,偌大的车厢四五分裂。
许氏眼睁睁看着车厢爆裂,心惊肉跳却强自镇定,拍着女儿的手臂,安抚道:“薤儿,莫怕,莫怕,三官大帝护佑,夫君护佑……”
祖薤半眯着眼,凝视着散作一滩的牛车,眸子忽闪浅扑,嘴唇轻轻颤抖,蓦然道:“阿娘,失了牛车,如何至族堂?”
“嗯……”
许氏眉头一皱,看着女儿光洁莹玉的侧脸,复视女儿静湛若湖的眼眸,心尖没来由的一颤,嘴上却笑道:“无妨,你我可步行前往,兴许,尚来得及……”
“兴许,来不及了……”
祖薤看着森然的弄巷,语声清悠不具魂,心神却仿若越过层层障障,得见祖氏族堂飘满白帆,恰若一墓……
第三百五十九章问君可喜
中弦月,将满未满。
骆隆驾着牛车,漫行于月下,待至东郊峰脚,饮了一口酒,回头笑道:“爱君,水月悠悠,青山巍巍,中有一亭,可观华月。亭畔有芽,可煮可饮,久服得仙,爱君欲成仙乎?”
余莺跪坐在帘内,摸索着锋利的花簪,冷声道:“汝欲成仙,余莺不送。”
“哈,哈哈……”
骆隆放声大笑,跳下车辕,卷开锦帘,将余莺打横抱下车,牵着余莺柔嫩的手,徐徐登颠,佼佼华月,斜拉二人身影,相互依偎、缠绵。十余怀刃甲士,执着火把,紧随其后。
待至峰颠,骆隆命甲士摆案、铺席、掌灯,遂后将余莺按座于席,自己坐在对面,慢悠悠的揭开食盒,将一碟碟精致的小菜摆放于案,轻声道:“以往,爱君多劳,今日,为夫亲自掌厨,所备之食皆乃爱君所喜,且来……”说着,夹起一片切得薄薄的肉脯,递至余莺唇边,擦了擦。
“啊……”
余莺无奈,只得张嘴。殊不知,骆隆却又缩回了筷子,就着余莺气咻咻的眸光,将肉脯一点一点的塞入自己的嘴中,慢嚼、慢嚼。
余莺怒了,径自拿起竹筷,于盘中择了择,夹了块大的,狠狠的嚼着,冷声道:“汝且言来,何故来此食风饮露,莫非真欲成仙乎?”
“非也……”
骆隆摇了摇头,拾起酒盏抿了一口,恰逢一阵冷风吹来,浑身打了个颤,挪至余莺身侧,揽着余莺的腰,紧紧的贴缠,好似取暖,半晌,眉宇一舒,指着城中零星灯火,笑道:“爱君且观,此乃何地?”
余莺瞥了一眼,淡声道:“城东!”眸子一眨,复补道:“祖氏族堂居此。”
“然也,爱君聪慧伶俐也,为夫当予嘉奖!来……波……”骆隆捧着余莺的脸蛋,狠狠的亲了一口,理了理余莺颊际乱发,枕着余莺的肩,斜望冷月,笑道:“此亭,可观华月,亦可尽揽城东。”
“那又何如?”余莺挪了挪肩,骆隆却顺势枕上了她软绵绵的腿,且转动了一下脖子。余莺秀眉蹙川,执着竹筷的手却蓦然一顿,慢慢放下筷子,将骆隆的脸抬了抬,找准了他的脖心处,轻轻揉捏起来。
“唉……”骆隆舒畅致极,情不自禁的轻吟出声,闭上了眼睛,随后将两条腿肆意的伸展,柔声道:“爱君随为夫北来,初时,食无肉,出无车,身着粗裳无鬓簪。而今,聊胜以往……”说着,闭着眼伸手,摸了一把余莺滑嫩的脸蛋,顺着她的脖子往下,揉了一下峰峦,待听得余莺“嘤”的一声喃,嘴角微裂,五指柔柔泄下,来至她的小腹,轻轻的抚弄。
“啪!”余莺拍手打飞骆隆的爪子,而后,曲着食指,对着骆隆脖心深处狠狠一钻。
“啊!爱君,且轻些……”
骆隆痛并快乐着,四肢不住痉挛,稍徐,缓过劲来,徐徐睁开眼睛,盯着余莺的眸子,掌着矮案起身,捉起酒盏一口饮尽,酒水洒了满襟,胡乱一抹嘴,笑道:“昔年,骆隆与莺儿相逢于娄县柳道,骆隆一见即喜……”
余莺柳眉倒竖,插口道:“余莺不喜汝。”
“然也,然也……”骆隆不以为然的挥了挥手,走到亭外,看了一眼城东,继而摇着袖子复返,凝视着余莺,笑道:“曾记昔日,莺儿喜放祈天灯,今夜,骆隆便让爱君尽观,天上冷月亦有不如。”说着,探手入怀,拽着拳头入席,引着余莺的眸光,徐徐摊开手掌。
掌中之物,白白一团,恰似天上浮云。余莺细细一辩,撇嘴道:“扬絮一团……”
“非也,非也,此非扬絮也,爱君且观。”骆隆神采飞扬,以三根手指捏着那团扬絮,徐徐凑近案上青铜灯。
“噗……”絮团遇火即燎,骆隆曲指向东一弹,裂嘴笑道:“此乃,流月之火。”
余莺慢转螓首,俯视城东,眸子骤然一缩……
……
流月之火,突起于城东,初时恰若浮莹朵朵、无人在意,继而风助火势,火携风威,噼里啪啦,燃尽一切可燃之物。
祖氏族堂恰处火心中,方才犹自喧嚣哗然的殿堂,霎时一静。
“走水啦!!”惊叫声宛若踩着鸡脖。
“速速撤离……”
祖约面上青筋暴裂,将身一扭,冲向大殿之门,“碰!”一声闷响,未将门撞开,反撞得肩头脱臼,而此刻,火势已然噬门,浓烟滚滚。
“合力撞之!”祖约大吼。
“哗啦啦……”窗棱熊熊坠下,当即便将一名祖氏族人燎作火人。
“阿父,阿父……”其子目瞪欲裂,拼命扑打,奈何阿父蓄着长须,火星四溅,扑入其子头上,瞬间,“轰”再爆一团火光。
“啊,我等莫非亡此乎!!”祖约狂叫。
“呜乎,天欲亡我祖氏乎,吾不甘矣,且随我来!啊!!”祖延冲向门口,将将冲至中庭,即被带火横梁击中脑门,血花绽着火花。
“呜呜,夫君,夫君……”
许氏云鬓缭乱,在浓烟中不住咳嗽,脸上东一道、西一道,尽是烟尘,祖约奔来,一把将其抱入怀中,缩至殿角,许氏颤声道:“夫君,夫君,你我将亡于火海乎?”
祖约胸口憋闷、难以喘气,匆匆扫了一眼殿中,但见四处皆是火人,充耳尽是悲呼与惨叫,嘴角一阵乱抖,抹了把嘴唇上的血迹,仰天叫道:“此乃,此乃天罚矣!苍天也,悬目于道矣,罚我祖约一人即可,为何尽罚阖族!!”
“夫君,啊……”
……
“阿娘,来不及了……”
冷月洒长街,祖薤与许氏将将奔至族堂外,即见泼天大火窜腾疯啸。祖薤眸子一颤,身子软而无力,靠着青墙往下缩,许氏暗觉乾坤璇转,月光冷渗、直浸背心,“呀”的一声,昏厥当场。
“走水啦,走水啦……”
“邦邦邦!!”
沉睡中的寿春城顷刻苏醒,大街小巷爬满了人,继而,四面八方的人群见乃是祖氏族堂起火,心中豁然一松,祖氏族堂独占一隅,不与屋舍毗邻。转而,众人思及祖镇西,复又羞愧满脸,纷纷窜入家中,男子提水桶、女子抱水盆,冲向火海……
……
“报……”
一骑风来,疾插正阳渡口,放声叫道:“将军,将军,寿春失火!”
“寿春失火?”
刘浓剑眉飞拔,心中咯噔一跳,纵马窜至小山坡,放眼一看,只见寿春城东,火烽若龙,霞映满天。
……
城外,祖约军营。
刘訚与祖约五位曲都欢聚于帐,觥筹交错之际,刀斧暗藏于外,刘訚正欲命帐外刀斧手一轰而入,将五曲都取首于帐之时。
“报……”
凄厉的叫声响起于帐外,璇即,疾风透帘,一人匆匆扑入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