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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章

门阀风流-第1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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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羽把碗递上,绿萝微微倾壶,药汤如涓注碗。

“小郎君……”

药香愈来愈盛,辛中有辣,辣中有苦。

“小郎君,婢子放了桂蜜,不苦。”

绿萝脸上笑颜盈盈,心中却寸寸刀割,持着汤匙的手在轻轻颤抖。

辣非辣,辛非辛,苦中有甘,浓烈的热气熏的刘浓闭了下眼,绿萝赶紧缩回汤匙,轻轻的对着汤匙吹气:“呼呼呼……”

他却仿若并未听见,静默的仿似一幅画,茫然的拿起案上的陶罐,皱着眉头瞅了瞅,黑黄相间的药汤中映着一张脸,陌生而又熟悉,将碗慢慢的捧到唇下,仰头,一倾。

“小郎君!!”绿萝与洛羽惊呼。

汤水四泄而下,挂上了雪狐毛,簇作颗颗黑黄细珠,溅入胸襟月衫,默然染作一画。绿萝扑过来,战战兢兢的用丝巾胡乱的擦。

“无妨。”

“小郎君……”

小郎君微微笑着,可在绿萝的眼中,那笑容是那么的脆弱,那嘴唇依旧没有半点血色。

“真无妨。”

默默将舌下残余的药汤咽入喉中,侧身掌着矮案欲起,不想却掌了个空,右手撑在了地上,欲用力挣扎而起,额上却挣出颗颗密汗,眼前一片金光乱闪。

不可倒,不能倒……

牙齿格格在响,胸口嗵嗵在跳,汗水眨眼间浸满脸颊,腰间却在此时微微一紧,回过头,惨然一笑:“无妨……扶,扶我至案后,铺,铺纸……”

“哎,哎!”绿萝一叠连声的应着,眼中酸瑟难耐,怕被小郎君看见,赶紧低下头,颗颗晶莹的泪珠坠入廊口浅雪,融乱一片。

“小郎君,回华亭吧!”

刚刚坐下来,来福走到廊口,沉沉的跪在雪地中。

“小郎君,回华亭吧!”

革绯浅浅万福后,缓缓的跪在来福身侧。

“小郎君,回华亭吧!”

青袍白海棠一闪,唐利潇走到二人身侧,静静跪落,肩头的墨色剑柄在浑雪的世界里,夺人眼目。

“小郎君,咱们回华亭吧……”

“小郎君……”

绿萝跪下了,洛羽跪下了,白袍按刀跪下了,青袍无声跪下了,入眼的一切都跪下了。

雪花犹自扬着,刘浓看着漫天的雪花,看着满院的刘氏之人,缓缓的,一寸寸的站起身来,强自忍着阵阵晕眩,微笑道:“无妨,我修书一封,便回,来福。”

“来福在!”

“待,待我信毕,送信至纪府。”

“诺!”

“革,革绯。”

“革绯在。”

呼,呼……

胸口闷意乱窜,暗暗吐着粗气,手指陷入腰间肉里,刺痛逐走闷意,趁着那一瞬间的清明,吩咐道:“年前,刘訚若归,命其速回华亭。若未,未归,你,你速回。”

“诺!”

呼……

一口长气喘出,胸中气一散,身子顿时站不住,强忍着不坠、不倒,慢慢软下来,落座在案后。

梅花墨,墨香醇厚。

深吸一口,存于胸中不散,提着笔的右手在颤动,以左手按住右腕,停顿数息,挥笔而就。

待信书毕,细细的对折作三,以朱泥缄口,命来福带上两斤龙井,来福捧着信转身欲去,却又被刘浓叫住,刘浓摸索着温润的梅花墨想了一想,拾起案上的丝巾,缓缓擦拭边角处的余墨,而后闭了下眼,将梅花墨递给来福:“将它,送至阮尚书府。”

阮孚极喜此物,曾戏言笑讨。

“小郎君,怎可使得……”来福不接,他当然知道此物代表着甚。

“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令刘浓涨红了脸,随即脑中轰然一响,软软伏在案上。

……

来福来到纪府,门随识得他,持着帖飞奔入内。

少倾,门随回返,领着来福走到院中。

纪瞻负手于檐下,仰望着漫漫飞雪,眉心一阵阵的刺痛。

大司徒王导被刁协与刘隗逼辞,退入会稽,朝局混乱不堪;祖豫州兵败蓬关,退守蓬陡乌东台,石勒未敢追击,带着陈川,勒兵回襄国,命部将桃豹退据西台,两军对峙于冬雪;钱凤见祖逖腾出手来,仓皇逃离江北退回豫章,但却把两处浅港破坏殆尽,其言:遇匪!

匪,何来的匪?大将军乎……满朝皆知,却无人敢行明言,只能这般暗中使劲,大司徒退居会稽,司马睿哭泣送饯,是情真显露,亦或……

“唉……”

纪瞻长叹一口气,愈想愈堵、越思越乱,看了看风雪中的白袍壮汉,怅然道:“瞻箦身体染恙,怎可奔波起行?何不待痊愈后再回华亭!”

来福道:“多谢纪尚书牵挂,趁着现下江水未结,六七日便可至吴。”

纪瞻揉了揉眉,叹道:“罢,如此亦好,吏部任职之事,我已拜托阮尚书压搁。瞻箦此时归华亭,与名无损,与身有益,待得来年及冠后,只消再蓄几载美誉,定可一展其翼。”言至此处一顿,正色吩咐来福:“瞻箦性傲,汝等需得多行劝解,切莫让他领职前往北豫州。”

“诺!”

出了纪府,来福匆匆来到阮孚院门前。

阮孚家贫,唯有一栋空空荡荡的大院,门随未将来福领入院,堂堂吏部尚书竟亲自走了出来,笼着宽袖,瞅着来福笑了笑,说道:“梅花墨,我暂且留下,待他日,美鹤再至建康时,定将原物奉还!”

“多谢!”

来福转身便走,将出城门时,浓眉突然一皱,调转牛车,来到袁氏府邸。硬着头皮将帖子一递,稍后,门随回返,淡声道:“娘子不在。”

唉……

来福暗叹一口气,只得收贴而走。

他将一走,袁方平走了出来,紧皱着眉,摇了摇头。

……

次日,满天鹅雪。

整个建康城都被素妆作裹,往日熙熙攘攘的东门口,今日仅闻簌簌雪声,不复喧嚣。

雪花落到盔甲上,不化,反结冰。

“走动,走动,莫被冻成冰坨子!”

“诺!”四名甲卫齐齐松了口气,一阵胡乱垛脚,抖得甲叶上的冰片纷纷坠落。

守城的领队哈着浑浊白气,拍着手掌,垛着脚,喃道:“这鬼天气,邪,刚进十一月便下这般大的雪!”

一名新来的甲卫笑道:“不妨升堆火。”

“火?”

领队不屑的一挑眉,冷声道:“若升火,何人守城?莫非用汝之头升火?”

“哈哈……”众卫哄笑。

甲卫怯怯的道:“这天气,也无人会出城,影都没一个……”

“嘎吱嘎吱……”

话未落脚,一辆牛车转过弯道,驶入众甲士之眼,青牛的弯角直直挑至城墙下,车中人未出,辕上的车夫亦未下辕,静静的停靠在一边。

“咦,奇了!”

领队眯了下眼,见来车确无出城之意,便未放在心上,继续来回跺脚。

半个时辰后。

“嘎吱,嘎吱……”

一阵车轱辗雪声响起,随后便见一队牛车驶来,辕上的车夫披着白袍、挎着刀,辕下尚跟着一群白袍、青衣,人人带着刀与剑。

“咳!”

领队不敢大意,一声重重咳嗽,众甲士纷纷挺直了腰,掌着冰冷长戈,作威武状。

“华亭刘氏,出城。”

首车辕上,雄壮的白袍递出一物,领队接过一看,眼底一缩,神情一震,牒书上加盖着太子府、车骑将军印章,而车骑将军宿卫六军,乃是他们的顶头上司,当即挺胸放行。

七辆牛车缓缓驶出东门,没入风雪中。

倏而,城墙下的牛车前帘一挑,桓温慢慢走出来,站在辕上凝望漫天茫雪,嘴角绽出笑容,而后朝着城门口深深一揖:“瞻箦,就此别过,桓温不送。”

“驾,驾,驾驾……”

娇喝与沉闷的马蹄声响彻不断,一骑飞速驰来。

“来人止步!”

新来的甲士大喝,挺着长戈欲上前拦马。

“啪!”

脸上挨了一耳光,随即身上一重,一股巨力拉得他倒退三步。甲士愣愣地回过头,只见领队正怒目而视,忍不住地喃道:“为,为何?”

“混帐,那是我家小娘子!”领队咬牙道。

“哦……”

“还看!”

“啪!”又是一耳光。

少倾。

“蹄它,蹄它……”

女骑士飞速回返,指着众甲士喝道:“走的是水道,尚是陆道?!”

新来的甲士摇头道:“不知!”

女骑士怒了,扬起马鞭欲抽。

“碰!”

便在此时,领队一脚将新来的甲士喘翻在地,随即沉沉跪在地上,嗡声道:“小娘子息怒,袁三见过小娘子!”

“袁三?我不识得你。”女骑士勒着马在门口打转。

袁三垂首道:“东门宿军小校,乃是袁福。”

“哦……”女骑士眨了下眼,懒得去想,皱眉道:“适才,华亭刘氏,走的是水道,尚是陆道?”

“应是水道!”

“驾!”

马鞭抽得雪花乱飞,火红焉耆马踢起阵阵蓬雪,马背上的小女郎一身粉裘,冷寒着一张小脸,绝尘而去,嘴里乱嚷:“可恶,可恶……”

匆匆奔至城东柳渡口。

“希律律……”

马蹄扬雪,马首高仰,小女郎蹬着铁蹬,身随马起,长鞭指着牛车队伍,喝道:“刘浓,给我出来!”

“革绯,见过袁小娘子。”

淡淡的声音响起,绣帘缓卷,革绯婷婷玉立于辕上。

第两百零六章进退维谷

寒雪锁江,顺水而归,渐入吴。

刘浓站在船头眺望江雪,经得绿萝每日以老参补血,再加上江面寥廓,令人心情舒畅,苍白脸上渐呈几分血色,到底多年习剑不辍,身子骨结实。

一行数十人,分乘两船,来福站在后船头,突见一舟从北斜来。

如此大雪,竟有人冒雪渡江?

渐行渐近,两舟即将擦水而过,只见那船不大,船头站着个锦袍人,正对着江雪朗声赋咏:“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来福一时兴起,叉着腰,朝着对面大声咏道:“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

“嗯……”对面船上那人好似一惊,匆匆掠了来福一眼,转身便往船蓬钻。

“郎君,让娘子也看看江雪吧。”

正在此时,船蓬中走出一个女婢,手里捧着一个雪白的陶罐,险些与那人撞在一起。那人顿住脚,瞪了婢女一眼,婢女顿时一惊,后退三步,紧紧的抱着陶罐。

“哗啦啦……”

两船错水而行,来福簌簌簌几个大步,由船头奔到船尾,但那里还看得清人,只能看见船帆与船蓬。半晌,来福皱着浓眉摇了摇头,叹道:“兴许是眼花,卫少夫人之婢,怎会在此……”

……

江水分流,入太滆,吴县在望。

船止枫林渡,长长的船桥横架船侧与柳岸,刘浓走下船,胡华迎上来。

两厢汇作一处,刘浓钻入牛车中。

在吴县酒肆稍歇半日,既来吴县便不可不去拜访顾君孝,命来福备上些新茶,带上从王羲之那儿得来的字书,匆匆来到顾氏门口。

将将在高大的阀阅前侯得片刻,熟识的甲士便领着刘浓进入庄园。甲士将刘浓带至熟悉的院中,顾君孝却不在。默然坐在席中,阖目假寐,沉思。

室内摆着火盆,极暖。

等得一阵,身后传来浅浅脚步声,刘浓心中有事,一时神思悠悠,也未听见。

来人走到案侧,缓缓落座,细细打量刘浓的眉骨,柔声叹道:“瘦了。”

“瘦了?”

刘浓剑眉一颤,睁开眼睛,笑问:“顾中正呢?莫非不在?”

“你是来见荟蔚的,何必问阿父。”

顾荟蔚依旧一身大紫深衣,怀中抱着个小手炉,肩上披着滚雪绛紫斗蓬,上面刺着朵朵紫心兰。见刘浓不答话,黑白分明的眸子望着屋外的雪,声音淡淡的:“你明知阿父去了晋陵,族叔亦在建康,却于此时来投帖,难道不是为了见荟蔚么?”

唉……

刘浓暗暗一叹,轻声问道:“近来可好?”

闻言,染着紫色豆蔻的指尖轻轻一翘,顾荟蔚不答,凝视刘浓半晌,浅声问道:“未去陆氏?”

“嗯。”刘浓摸了下鼻子。

顾荟蔚抱着手炉,垂下了首,细声道:“君不擅作伪,有言但讲无妨,荟蔚听着。”说完,飞快的看了一刘浓,又道:“今日逢雪,荟蔚与阿弟们练字,辗转难书,未能落下一字。荟蔚便知,便知有异……”声音越来越浅,弱不可闻,但她的头却慢慢仰起来,眸光也转向了茫茫飞雪。

刘浓深深吸进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柔缓:“若是我前往北豫州,三两载未归,亦或就此不归。荟蔚,荟蔚可……”

“扑通!通……”

手炉滚落,沿着苇席的边角一直滚到屏风下。

顾荟蔚怔在当场,眼睛看着渐渐静止的手炉,两手伏在腰上,十根手指颤抖不休。

“荟蔚……”

刘浓一声轻唤震得小女郎双肩一抖,慢慢回转身,歪着头看着刘浓,轻声问道:“为何不去陆氏?”

刘浓不答。

顾荟蔚闭了眼,睫毛颤抖两下,淡声道:“莫非,君以为荟蔚比不得陆氏骄傲?莫非,君以为荟蔚便可任人,任人欺凌?亦或,君以为荟蔚,以为荟蔚是那等轻浮女子?!”说话间,她睁开了眼,慢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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