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阀风流-第1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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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小黑点穿行于其中,那是照顾马匹的随从。
沿着斜坡往下走,身上阵阵寒意渐去。
共计四十间马舍,分列于东南西北,每间圈养着四匹马。马舍打扫得极是干净,马料是干草伴着豆类,萧然派来的马夫尚未离去,正在向刘氏随从讲解马料的配比。刘浓抱着双臂听了一会,随后便沿着马厩慢行,脸上的微笑越来越浓。
马养得极好。骠肥体壮,不时听见响鼻与长嘶声。
碎湖迈着小步靠近一匹正在扑扇着眼帘的马,她喜欢那马的眼睛,好似琉璃珠子一样。试探着伸出手摸了摸马脖子,那马却猛然回过头,朝着她打了响鼻,吓了她一跳。而后,她看了看马槽,悄声道:“小郎君。仅三个月,它们食的豆粟,便耗钱一千缗了。”
马无夜草不肥,马无精粟不骠。江东少马,原因之一在于缺马,原因之二便在这养马需要豆粟,否则,不如养牛。牛食草则可,马若只食草便会掉骠,而马一旦掉了骠,力、速皆不如牛。适才萧然马夫所言的草料配比乃是战马待遇,是以耗钱一千缗并不为奇。
刘浓笑道:“无妨,建别庄之事,我会慎重思之。”
“是,小郎君。”
碎湖长长的睫毛轻轻一闪,微微欠了欠身子,她掌管着钱财,心中有数,若再不建别庄,有损无补的情况下极难维持,而揣摩小郎君的意思,这武曲与马匹只会越来越多。
待巡视完马厩,刘浓又去了匠作坊与酒窖,一直忙碌到傍晚时分。
西楼。
冬日的夕阳洒在墙上,高雅而清淡,中有一缕穿过了鹤纸窗,悄悄的漫入屏风中。
梅屏闹樱,室内温暖如春。
杨少柳身着桃红锦裙,头上挽着堕马髻,身子微微前倾,修长的手指顺着案上竹简寸寸缓移,阳光投于其上,显得极是柔和。她不喜点蔻丹,指甲作本色,玉透。当默读到喜欢的句子,那根手指便一翘、一翘。
稍徐,阳光漫过了她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眼,侧首看向窗外,轻声道:“想必他也该忙完了,夜拂,你去把他请来。”
“是,小娘子。”
侍在一旁的夜拂领命而去,而嫣醉则捧着条丝巾走过来,杨少柳接过丝巾,轻轻一笑,迷得嫣醉忍不住的喃道:“小娘子,好美啊……”
院中。
刘浓接过白袍递来的锦信,一共三封,来得真巧,竟不约而至。一封是陆舒窈寄来的,里面有一枚香囊,囊面上绣着一对小金铃,手工相较以往大有涨进,没有急着看信,微笑着将香囊放入怀里。第二封来自顾荟蔚,拆开信一看,言语清谈,又提了个刁钻的辩难。最后一封锦囊,囊口以一条红蝇系的死死的,足足缠了三圈,好不容易解开,里面的信也封了朱泥。
会是谁呢?
刘浓微微一笑,正准备撕开信口,回廊转角处飘起一截翠衫,随后便见夜拂端着双手轻盈而来,浅浅一个万福:“小郎君,小娘子有请。”
“嗯,正要去见阿姐。”
刘浓将三封锦信揣入怀中,随着夜拂行向西楼,在转角处遇见红筱,她的手中捧着一件雍容华贵的狐裘,颜色是娘亲所喜。
红筱与夜拂一般淡雅有礼,且不喜多言,朝着刘浓微微万福后,便款款而去。嫣醉则不同,她守在门口东张西望,见了刘浓,先是规矩而端庄的行了个礼,而后趁着夜拂不注意,脚尖一伸一挑,便想绊刘浓一下。刘浓对她早有防备。踏出去的脚硬生生的顿在半空。
夜拂察觉有异,侧身一看,嫣醉不敢看她,偏着脑袋吐了吐舌头。小拳头却紧紧拽着。夜拂眨了下眼睛,嘴角一弯,温婉笑道:“小郎君,请进。”说着,站在了室口左侧。
“嗯。便进。”
刘浓剑眉扬挑,缩回脚,在室口除却步履,慢慢的脱下鹤氅,瞅了夜拂与嫣醉一眼,把氅递给嫣醉。嫣醉神情一愣,扬着柳眉,不接。
“嗯……”夜拂轻咳一声。
嫣醉嘴巴一嘟,极不情愿的接过氅,用力的揉了揉。刘浓对她的眼神仿若见而未见。正了正顶上青冠,又扫了扫袍摆,这才洒然一笑,迈入室中。
白袜衔着海棠,转过屏风,杨少柳端坐在案后,眸光如水作剪,裁着刘浓的一举一动。
经得适才与嫣醉那一番戏闹,刘浓心中沉凝去得不少,面带笑容的走到案前。深深一个揖手,然后落座在她的对面。
俩人都未言语,室内极静。
刘浓双手按膝,眼观鼻。却无法做到鼻观心,幽冷暗香若有若无的缠绕于鼻尖,那是杨少柳的味道。
半晌,杨少柳将竹简卷成一束,轻声道:“君子,应惜身。”
刘浓揖手道:“谢过阿姐。刘浓知也。”
“哦……”
杨少柳捧着竹简,款款起身,迈步走向书墙,因放得较高,便掂着脚尖,婀娜多姿的身段,霎那间凸显。刘浓移走目光,盯着案上香炉不言,暗觉喉咙干涩,拿起案上的茶碗便喝。
茶是龙井,他却未品出半分味道,只顾着解渴。
杨少柳目光漫不经心的一溜,如烟似云的眉微微一皱,刘浓拿的是她的茶碗,但她又不好点破,只得故作未知,复落于座,淡声道:“既是已知,为何又要逞强,与人作生死相博?”
刘浓将茶碗一搁,知她所言何事,便答道:“非是刘浓逞强,实乃不得不为。”
“嗯……也罢。”
杨少柳稍稍一顿,想了一想,便问及山阴诸事,刘浓逐一作答。与往昔她教导刘浓一般,一个问,一个答,问者,问得恰到好处,答者,答得不多不少。
不多时,夕阳便垂下去,嫣醉进来燃起灯光。
杨少柳问得口渴,伸手便拿起茶壶斟得七分满,捉着茶碗微微一抿,抬目时,见刘浓眼光凝在茶碗上一瞬不瞬,她的脑袋一歪,眉心疑川,问道:“看甚?”
刘浓道:“阿姐,这茶碗……”
“茶碗?有何不妥……”杨少柳话一出口,便知不妥在何,刚才刘浓捧着这茶碗喝,而现在……
“扑通……”
茶碗掉在案上,未喝完的茶水四溅,溅了杨少柳一身,而杨少柳细眉飞扬,额角微红,待看见对面的刘浓正盯着自己的胸口看,顿时恼了,喝道:“嫣醉!”
嫣醉与夜拂在室外听得动静,有心进来看看,但又不敢擅闯,此时听得小娘子呼唤,两人齐齐一闪便出现在了刘浓的面前。
嫣醉瞅了瞅案上的茶碗,怒道:“好啊,竟拿茶水泼小娘子!”
“阿姐……”刘浓簌地按膝而起,杨少柳四婢个个身怀绝技,面对着勃然大怒的嫣醉,他不得不小心戒备。
“嫣醉,不得无礼!”
就在嫣醉脚尖一掂,正欲揉身而上直擒刘浓之时,杨少柳一声娇喝将嫣醉制住,随后便见杨少柳的丝巾嘴角轻轻扬动,显然她正在吐气,少倾,狠狠的剜了刘浓一眼,冷声道:“在此等候!”说着,转进内室,夜拂与嫣醉紧随其后,嫣醉还回过头,朝着刘浓扬了扬拳头。
刘浓看着案上惹事的茶碗,无奈的一笑,随后拿起茶碗,叹了口气,找了个看不见的角落一扔,而后默然落座,静候。
足足小半个时辰,杨少柳才莲步轻移,换了一身雪白的襦裙走出来,额角的樱红已经褪尽,眸光如水平静。
刘浓吐出一口气,沉声道:“阿姐,方才……”
“方才何事?”
杨少柳冷冷的反问,不待刘浓说话,又命夜拂与嫣醉退避,随后淡声道:“适才嫣醉无礼,我会加以管束,日后必不再复。”
嫣醉是个跳脱的性子,自小便对刘浓没上没下的,刘浓早已经习惯,便笑道:“阿姐不必放在心上,嫣醉护主心切,何必怪之。”
杨少柳经得方才那么一闹,心里有些乱,直到现在也未真正平复下来,不愿与他再说这些芝麻蒜皮的闲事,端着双手,注目于缦燎的灯火,淡声道:“如若要建别庄,你的钱财定是不够,我可借予你。”言至此处,顿了一顿,声音略扬:“勿要推辞!”
“谢过阿姐!”刘浓长长一揖,心中蓦然一阵轻松。
杨少柳眉梢一挑,眼帘轻轻剪了两下,嘴角的丝巾微微翘起来,端在腰间的双手也稍稍一松,笑道:“今日倒是转了性子,欲将别庄建于何处?”
刘浓笑道:“阿姐此言令刘浓汗颜,华亭刘氏若无阿姐帮携,哪会走到今日。”
“果真作此想?”杨少柳脑袋一偏,凝目逼视。
刘浓迎着她的目光,再度一个揖手,答道:“然也。”
“格……”
杨少柳笑了,笑得极浅,那一声银铃陡然即逝,而两汪眉眼却溺人心神。
半炷香后,夜起,月出。
刘浓轻步踏出西楼,站在东楼廊上,遥望着西楼的点点灯光,嘴角浮起了笑容,若是在以往,他定会虑豫再三,因他不愿欠下杨少柳太多,但是今日只是略作思吟便作出了决择。而这,则是因为桎梏已开,心中再无羁绊。
这种感觉,令人神清而气爽。
吹了一会风,想到桥然于近几日便会至华亭,回头笑道:“碎湖,明日遣人至由拳,投帖于丁府君,邀府君来华亭一聚。”
自他凭栏而望,碎湖便一直在他的身侧默然相陪,此时便欠身应道:“是,小郎君。”
刘浓道:“让汝父回来,吴县建庄一事,尚要与他商议。”
“小郎君……”碎湖惊讶。
刘浓淡然一笑,挥着衣袖走入室中。
墨璃与绿萝迎上来,刘浓擦了一把脸,换了一身衣衫,随后安然坐在案后,缓缓撕开了怀中的第三封信。
就着暖暖灯光一瞅,剑眉一皱,嘴角一扬,只见在洁白如雪的纸上画着一只猫,在猫的嘴角勾勒着一个小圈,圈中有四字:我要嫁你。
第一百四十三章骄英再聚
雾阳清冷。
由娄县至华亭的官道上,一辆牛车正独行于其中。
雪尚未融尽,一半是雪一半作冰,车轱辘辗过发出轻微的嘎吱声,辕上的车夫小心翼翼的控着牛,行得极慢,不敢催太急,深怕一个不小心翻到田壑里。
祖盛披着厚厚的冬袄,双手拢在宽大的袖中,靠着车壁假寐,眼皮却不时的轻轻颤动,他在想来时阿父所言。
“茂荫,现今华亭美鹤之名尽播四野,眼见指日将起,怎会再识得汝?”
“阿父,瞻箦乃浑玉君子也,怎可言语辱之!”
“若被拒之于外,又当何如?”
“我知瞻箦,瞻箦知我,雪驾而至乃祖盛心愿所寄,莫论瞻箦是否扫雪迎榻,亦或清水相待,祖盛皆食之甘饴矣!”
瞻箦……
祖盛缓缓的睁开眼,自六月踏游一别,与瞻箦已有半年未见,而这半年里,瞻箦前往会稽求学便若凤啼鹤唳于长空,一时光辉无俩,不说别地,便是偏远的娄县也传遍了瞻箦之名,世人都道:醉月玉仙嫡游寰尘,作仙咏寄赋月姿,言雅音傲辩群英,行天籁遨游青冥……
“瞻箦……可知祖盛乎?可会轻慢视之乎?”
想到刘浓如今声名之鼎盛,祖盛原本坚定不移的心略见松动,情不自禁的将袖子拢得更紧了一些,好似这样便能使自己更加笃定。他此番前去见瞻箦,初心只为想念挚友,待见过瞻箦后,便欲前赴广州以应陶侃相召,但临走时与阿父的一席深谈,让祖盛心生不愉却无可奈何。
行路难,道途唯艰。
娄县祖氏虽是庶族寒门,但却根茂枝密,一门足有五支。如今的家主正是祖盛之父,其父坐镇祖氏已有二十年。
二十年前。其父因才华出众,被杨州大中正定为七品,成为娄县的主薄。按理,二十年来。以其父之才至不济亦能做到府君,若再好生教导子侄,指不定祖氏数十年来的念想便会成真。奈何,事不从人愿,其父受人排挤。在主薄的位置上二十年未有变动,晋升已然无望,而现下即将离任。
祸不单行,风波起……
“唉……”
祖盛一声长叹,浓长的黑眉紧皱作川,嫌车中气闷,便挑起边帘透风,殊不知突然一阵冷风扑来,浸得他浑身打了个哆嗦。
“嘎吱吱……”
“吱!!!”
“哐啷……”
便在此时,青牛突然失蹄。踏中了滑冰,拉着车厢向前疾疾滑出数丈,车夫大惊之下,拼命制牛,拉得牛脖子往右回弯,而右方,看似浮雪实乃一坑。
少倾。
祖盛从侧翻的车厢中爬出来,额角见血,狼狈不堪。
随从自雪泥中挣扎着站起身,瞅了一眼卧在雪地中的牛。心下倏地一沉,来不及向祖盛请罪,急匆匆的奔向悲鸣着的牛,仔细一阵查探。随后面色一黯,回身道:“郎君,牛,不成了。”
祖盛心中一惊,上前一看,但见雪地中殷红一滩。牛的脖子下插着一截断枝,而牛正扑扇着眼帘、泪珠顺着眼窝往下掉。
祖盛心中不忍,朝着随从点了点头,随从抽出腰刀,看了一眼牛的眼睛,伸出左手遮住牛眼,而后暗一咬牙,“嘶啦”一声。
刀,扎进牛脖。
半晌,随从沉沉地跪在雪泥中,沉声道:“郎君,牛已亡,不能再行路。莫若回转娄县,以待他日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