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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古董局中局4-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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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他这种上司口气习以为常,叹了口气:“你说吧。”

药不是拿出一个小册子,放到桌子上。我一看封面,上面是四个繁体字:玄瓷成鉴。

我爷爷许一城曾经留下过一本秘籍,叫做《素鼎录》,集许家数代人金石玉器鉴定经验之大成。药家是玄字门,以瓷器为主,家里也有一本类似的书,叫做《玄瓷成鉴》,内容差不多,也是药家在瓷器方面独到的见解。

“你……你从哪找出这东西的?”我有些惊讶。

“这只是影印本而已,不是原本。”

“废话!我是问,你把它拿给我干啥?”

药不是推推眼镜:“自然是要你研读。接下来我们要追查的重点是青花罐,胜负的关键,就看瓷器的鉴定手段了。这些我不懂,又不能找家里人帮忙,只能靠你了。”

“我的专业是金石玉器,不是瓷器啊。”

“不懂可以学,至少你比我基础好,我是完全不懂。”药不是一脸理所当然。

我满脸苦笑:“你当我是天才儿童,看一遍就成专家了?”

《素鼎录》也罢,《玄瓷成鉴》也罢,说是秘籍,其实和武侠小说里的武功秘籍不是一回事。

鉴定古董,凭的是学问和经验,秘籍这种东西意义不是很大。更何况,书中所载,只是前人的经验,随着科学技术的不断进步,很多技巧因此失效。现在的鉴定和伪造技术,已远远超出秘籍时代的想象。

比如说热释光技术,可以用来判断器物存在时间;金相显微镜技术,可以看出器物内部的裂痕或分子结构。这些东西一出来,民国之前的七成鉴定和造假手法就废掉了,不得不更新换代。

所以五脉对待老一辈秘籍的态度,纪念意义大于实用价值,不会刻意藏私,在小范围内允许外人阅读与翻拍。

我倒不忌讳偷看药家秘籍,这不算什么机密。但药不是显然指望我一读秘籍,就成瓷器鉴定大师,这是纯属外行人的瞎想了。

药不是放下吐司,慢条斯理道:“我知道这不太可能,但临时抱抱佛脚,哪怕只提高百分之一的成功率,也值得我们去努力。对不对?”

他说话越来越像个讨厌的老师,可是我想不出反驳的理由,只得无奈地答应。

药不是交代了几句,外出去调查了。我猫在宾馆里,开始翻阅这本《玄瓷成鉴》。

这书比《素鼎录》要好懂,印刷排版都很舒服,一看就是精修过的版本。书前的序言是药来的爷爷药襄子写的——这家人起名字的品位始终那么奇特——大概意思是此书是鉴定瓷器之大要,药家弟子需要先诚信正意,领悟去伪存真的祖训,才有资格学习。

这本不是入门读物,没有从基础讲起,一开篇就是各种鉴定理论和实例,用的还是文言文。我花了大半天时间,草草翻了一遍,感觉没有读透。估计里面有很多关节,只是点到为止,要有老师讲解,才能说透彻。

至于能有多少东西进脑子,又有多少脑子能记住,真是不好说。我看得眼睛发疼,放下笔记,在屋子里转了几圈,一不留神,穿着拖鞋的右脚“咣”的一下,踢到了一个柜箱的边角,疼得龇牙咧嘴。我赶紧坐回到沙发上,边揉边吸凉气,嘴里还骂道这什么鬼箱子……

嗯?我脑子里忽然闪过一道念头,序言里“药襄子”这个名字有点眼熟。再仔细一想,似乎在《素鼎录》里也有提及。那本书是家传绝学,我倒背如流,赶紧回想了一下,还真想起来了。

我爷爷许一城在谈及青铜器皿的形制时,特意留了一笔,说玄字门有位前辈师叔药襄子,把瓷器开片比为青铜纹隙,观点让人耳目一新,足见掌眼者不可偏重一门,要博采诸家之长云云。

嗯?感觉哪里不对。

我又细琢磨了一下,才发现奇怪的感觉从何而来。药襄子是药来的爷爷,而许一城把他称为玄门师叔。换句话说,许一城比药来、刘一鸣、黄克武都高一辈。这样推演下来,我父亲许和平和药、刘、黄三位同辈,那……那药不然、药不是还有烟烟,岂不是我的子侄辈了吗?

这辈分可有点乱哪……

五脉之间,并没有血缘关系。不过明眼梅花同气连枝,所以这一代代的辈分,排得很有讲究。可为什么没人跟我提过这事?别的不说,烟烟可是正跟我好呢,这不成了跟侄女谈恋爱了嘛。

我想了半天,最后得出一个结论:估计是我爷爷笔误了,那毕竟是个手抄本。要真是辈分差那么大,五脉其他人早该提醒我了。

我看了大半天,正在头晕脑涨之际,药不是推门进来了。他一脸疲惫,看来这一天也没闲着。他放下手里的包,告诉我那件“三顾茅庐”盖罐的下落已经查清楚了。

我忙问在哪,药不是冷冷一笑:“这事可有意思了。”

原来借走青花“三顾茅庐”人物故事盖罐的,不是药家的人,而是青字门沈家,还是族长沈云琛亲自开口。为这事,药家还召集了一次家族会议,一致同意暂时借出。沈家按规矩送来了抵押品,打了借条,甚至连公证都做了,手续齐全。

难怪药不是二伯潜入别院时,抱怨说外人能借为啥自己人不能借。

“那沈云琛为什么要借这个盖罐?”我问道。青字门是玩木器的,怎么会来借瓷器?

药不是道:“有意思就有意思在这儿了。现在五脉不是在搞商业化吗?沈家最积极。最近沈云琛在杭州搞了一个明清家具博览会,大张旗鼓,想把仿古家具这块做起来,所以要借‘三顾茅庐’盖罐去充充门面。”

瓷器和木器之间的关系很密切。古董家具的摆设很有讲究,配青铜太阴,字画又太轻,玉器金器又不宜多,只有配瓷器才最为自然。桌上瓷砚瓷盏,架上瓷瓶瓷雕,香几瓷炉,屏风瓷罐,床上瓷枕,橱中瓷盘。因此古董行当有句话,叫“瓷衬木,木托瓷”,两者陈列,谁也离不开谁。

沈家和药家经常互相借器物帮衬,习以为常,并无可疑之处。青花“三顾茅庐”盖罐是件罕有的宝贝,摆在博览会大门口,档次立刻就上去了,绝对是一件增光添彩的事。

“除了‘三顾茅庐’人物罐,沈云琛还借了其他二十几件,都是药家珍藏的东西。估计她是暗中给了不少好处,才换得药家这些人一致同意。不过她可不亏,这些器物价值连城,有话题性,在媒体上稍加操作,就能引起极大关注。”

药不是不懂瓷器,可是他懂商道,一眼就看穿了沈云琛的醉翁之意。

经历了《清明上河图》事件,我体会到了媒体的威力有多大。沈云琛作为这一辈人里最有商业头脑的,肯定是经过精心策划,把每一件东西的价值发挥到了极致。

“这瓷罐是什么时候借的?”我忽然问。

“半个月之前,现在应该已经运到杭州了。”

我“哦”了一声,这至少能证明,借罐这事跟老朝奉没关系。半个月前,我和药不是尚未碰面,更不知道人物五罐的存在。老朝奉不可能未卜先知,提前借走罐子让我们扑空。

药不是赞许地点点头:“这就是我为什么坚持,只信任自己挖掘出的线索。你终于也开始理性思考了。”

得……什么话都让他说了。

确定沈云琛借罐跟老朝奉无关,接下来的事情很简单。我们不需要占有那罐子,而是想近距离观察下,只要去杭州看一眼,就得了。

“那其他四个罐子,有下落吗?”我问药不是。药家在瓷器行当人脉最广,想探听这种消息,只能靠他们的关系网。

药不是摇头:“暂时还没有,但过几天应该会有回信。”

既然如此,事不宜迟。药不是当即拿起电话,请酒店订了两张机票。时间赶得挺巧,晚上就有一趟。于是我俩没耽搁,赶紧开始收拾东西。对于这种工作效率,我很满意。我这人没啥积蓄,能有一个土豪搭档,做起事太方便了。

“你书看得怎么样了?”药不是收拾到一半,忽然问道。

“翻完了。”我简单地回答了三个字,避免提及学习效果。

“你可得抓紧时间学,我的直觉告诉我,未来决胜的关键,很可能就在瓷器的专业知识上。”

“虽然你这么说,可这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儿。人家老师傅一年摸几千件物件,几十年才敢说鉴定,我光看这些,跟人家怎么抗衡?”

药不是眉头一皱,抬起胳膊,带着丝丝怒气:“许愿,这是一场战争。吊儿郎当的人,一定会失败。”

我见他认真起来,懒得去捋虎须,连声说:“好吧好吧,我尽量抓紧时间看,行了吧?”药不是这才转身,继续装他的箱子。他的行李箱里,除了西装就是西装,唯一例外的是一件浅蓝色条纹的睡衣,对了,好像高兴早上才穿过。

“哎,对了,你跟高兴到底怎么回事?”我的八卦心忽然开启了。

药不是背对着我,动作停滞了一下,头也不回地答道:“我们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只能互相祝福顺利。”我啧了一声,觉得挺可惜,高兴是个好姑娘。

“两个世界的人还睡一起?你再努力努力,说不定能追回来。”我说。

药不是道:“这次咱们的对手是老朝奉,没必要把她卷进来。”

“你就死鸭子嘴硬吧。”我揶揄了一句。不知为何,我的心里,突然没来由地想到了木户加奈。她归国之后,我们再没有联系。不知道她在日本,现在过得怎样。我下意识地朝窗外望去,外面夕阳如血,她的容貌我居然还记得清清楚楚。

这次轮到药不是望着我,一脸怀疑:“你不会也打高兴的主意吧?”

“想什么呢?!”我一口血差点喷出来。

我们打点行装,直奔机场,马不停蹄地从北京连夜赶到杭州。这一路上什么波折也没有,真是一个好兆头。

俗话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杭州的天气,可比北京湿润多了。我一下飞机,顿时觉得鼻孔和喉咙一润,舒服极了。湿漉漉的小酥风一吹,浑身说不出的惬意。古人有诗云,“暖风熏得游人醉”,描摹得确实精准——真的是很容易就会醉。

在古董行当的人眼里,杭州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存在。从唐至宋,从元明至清,这一带都以富庶繁荣而著称,促进了丰富精致的物质生活,是江南文化的代表。所以杭州这地方,是江南文化圈的古董总枢纽,以明、清时代世家大族的生活、文化用品居多。什么字画书匾、瓷章家具、佛像道宝、珠宝首饰,无不是精致细腻。若说品质达到宫廷级别的,可能不多,但平均水准要比其他地区高出太多——江南人会享受啊,要不正德、乾隆怎么动不动就下江南呢。

有句话叫“金豫银陕米江南”。河南、陕西是古玩重镇,可称金、银;而江南的米虽然便宜,但不可或缺,走货量大,利润未必比前两者小。因此擅长经营的古董行家,这杭州是一定要来的。

沈家搞明、清家具展,选择在杭州办博览会,再合适不过了。

进到杭州市里,我问药不是:“该怎么打听博览会的举办地点?”药不是同情地看了我一眼,说:“这还用打听?你的思维还需要多多训练。”然后他走到旁边报摊,买了一份当日的《钱江晚报》,第四版上赫然有一大块广告:“故国余韵——明、清家具博览会兼珍品展”,地点在仓河下旁边的浙江展览馆,开展时间恰好是后天。

药不是一抖报纸:“沈云琛办这个博览会,就是为了造势,肯定花大价钱在各个渠道宣传,唯恐别人不知道。若是咱们还需要特意去打听,那她的宣传策略就太失败了。”

我承认他说的有道理,可又忍不住提醒道:“咱们俩的行踪,可是要严格保密。怎么在不惊动沈家的情况下接近罐子,你想过办法没有?”

药不是纳闷地看着我:“这博览会对外开放,谁都能去。咱们买两张票,当普通参观者进去看不就得了?”

我脸一红,决定不再讲话。

我们耐心等了两天。开幕第一天不能去,人太多,而且有开幕典礼,沈家、药家的长辈肯定会出现,我们被认出来的概率比较高。第二天参观人数正常了,安保警惕性下降,我们活动的余地会相对大一点。

我本打算趁着这难得的空闲时间,去杭州博物馆或者西湖去转悠一下。结果在药不是的瞪视下,我只得乖乖留在酒店里,继续攻读《玄瓷成鉴》。

博览会开幕的新闻,我在电视上看了,规格还挺高。红旗招展,锣鼓喧天,杭州市的各级领导都去了,市长还特意做了讲话。沈云琛就站在旁边,双手不停鼓掌,神采意气风发。她是响应五脉商业化最积极的一个,也是最先取得丰硕成果的一个。

不过我跟着摄像机镜头扫了一圈,却没看到刘一鸣的身影。按说他是五脉之长,又是五脉商业化的幕后推手,这种重要场合应该出席才对。我想大概是年纪太大的缘故吧,那一代的老人,都在慢慢地淡出这个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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