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儿行-第3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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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先贤许衡曾云,“以权治国,不过当世;以利治国,不及三代;以德治国,长治久安。”(注2)
纵观史册,以利治国,数千年未闻其一。昔齐之管仲开女闾,重商贾,齐遂称富。而管仲一死,桓公不久便命丧奸佞之手。齐军出战,亦再罕见胜迹。甚至有人在阵前广抛财货,乱其军心。而齐将纷纷抢夺,置军令于不顾。随即一溃数百里。。。。
如今朱重九走得比管仲更远,可以预见,用不了多久,其治下必将礼乐崩陷,道德沦丧。宦者失其政,士者忘其学,耕者弃其田,权钱勾结,虎狼遍地。而无钱无势者,百死却无处诉其冤声。。。。。
越想,朱升的心情越是沉重。肩头上的责任感和使命感,也是愈发的强烈。古圣所预见的那种人竞相食的乱世就要到來了,其惨烈景象,甚至有可能会超过蒙元当年血洗江南。而作为继承了往圣之学的儒者,自己必须要站出來,必须辅佐一个英雄,力挽天河,拨乱反正。。。。。
下午的阳光从透过雕花玻璃窗,照进车厢内,在人脸上投下色彩斑斓的影子。随着车轮的移动,窗外阳光忽明忽暗,人脸上的色彩也变幻不定。
在沉默中过好久,车厢中的宁静,才被朱重八的叹息声再度打破,“唉………步亦步,趋亦趋,却望其奔逸绝尘…”(注3)
“汝心已死乎?若死,则现在归附,日后必不失齐、梁之位…”朱升终于抬起眼皮,双目中露出两道精光。
齐王韩信和梁王彭越,当年都是汉高祖麾下大将。在汉军扫平天下的战争中,立下了不世之功。而那汉高祖,也如现在的朱重九一般,出身寒微却气度恢弘。但是在天下平定之后不久,齐王韩信就被降职为淮阴侯,虽然小心翼翼地闭门谢客多年,最后依旧难逃一死。而彭越,则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汉高祖派出军队袭击并擒获,最后诛了三族。
朱重八虽然是个赳赳武夫,肚子里墨水却不比寻常书生少。闻听此言,立刻“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抬起头,从牙缝里回应道,“小子以尚父之礼事先生,先生何必辱小子?先生若有拨云见日之策,尽管说出來便是。小子定言听计从…”
尚父之礼,乃周武王待姜子牙,齐桓公待管仲,项羽待范增。都是尊崇无比,一言九鼎。朱重八虽然势力单薄,自打请得朱升出山相助以來,却无时无刻拿后者当作一个睿智的长辈看待。所以朱升即便心里对他有多少不满意的地方,也早被感动吞洠У梦抻拔拮倭恕
故而此刻听朱元璋说出尚父两个字,朱升的眼眶便开始发红。沉吟半晌,低低地说道,“看你这急性子,老夫有说过不帮你么?只是此刻,我和州军战力,尚不及淮安军十一。许多计谋,都无法施展而已。所以眼下你只能暂且隐忍,该服软的之时,必须服软。该拿好处给人家,就竭尽所有。一点点慢其心,惰其谋,让他把注意力,全放在蒙元那边。然后以安庆为基业,内修政治,外炼甲兵。以儒为本,以百工杂学为用。然后高筑墙,广积粮,静待天时之变。”
顿了顿,他又说道,“那朱重八重草民而轻士大夫,殊不知,其麾下文武,亦早为士大夫乎?生死之际,人皆以性命相托,顾不上起什么私心,当然其政令通畅,每出一策,从上到下皆全力执行。待其外部之患消失之后,那苏、徐、胡、刘诸人,谁还肯与贩夫走卒称兄道弟?若真的如他所宣称的那样,人无高低贵贱,皆生而平等?那诸将舍死作战又是为了谁?若贩夫走卒亦可与百官坐而论道,那贤臣良将禅精竭虑又有何图?故外患一缓,其内必乱。待其乱生,则是我和州军问鼎天下之机…”
注1:杨毕,杨希武。后改名为扬宪。正史上最初是朱元璋的贴身书吏,深受信任。曾替朱元璋监督百官。后因为得罪了李善长,被李善长和胡惟庸联手弹劾,论罪处死。
注2:许衡,元初大儒。就是给蒙元屠杀洗地,并提出夷狄入夏则夏的那个。
注3:出自庄子。是颜回对孔子的话,说自己这辈子都追不上老师。
第七十八章算计上
内修政治,外炼甲兵。以儒为本,以百工杂学为用。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躲在朱重九身后,静待天变。当淮扬系的内乱爆发之时,趁机取而代之。
这,就是朱升给朱重八指明的道路。其重要性,不亚于当年诸葛亮给蜀先主的隆中对。而朱重八的魄力和心胸,也的确不亚于当年的蜀先主刘备。稍作权衡之后,就将朱升的策略全盘采纳下來,并且动用一切力量去付诸实施。
胆大妄为,“背着”和州军主帅和重臣,“私下”向扬州派遣细作的拱卫司主事杨毕被处以“极刑”。
拱卫司副主事赵雄被撤职查办,其下校尉五人,副尉十余人被踢出军中,发往矿山戴罪立功。
杨毕的直属上司胡惟庸和汪广洋二人官降两级,一年内不得再入都督府议事。
朱重八亲笔写信向淮扬大总管谢罪,以从弟和下属身份自居。再度申明和州军与淮安军之间的依附关系,发誓随时听候淮扬大总管府调遣。
与“杨毕”的首级、书信一道,随使者张说返回扬州的,还有十船经过粗炼的生铁。朱重八在信中申明,这批生铁乃和州方面的赔罪之物。如果大总管府仍然觉得诚意不够的话,他愿意倾尽所有。
此外,和州、安庆两地所产的铁矿,今后凡是商贩运往扬州,只需要向都督府缴纳一成税。并且只此一次,沿途任何厘卡不再重征。而任何从扬州贩运到和州、安庆两地的货物,除了“冰玉”这类顶级红货之外,也只需要向都督府缴一次税。任何地方官府和厘卡,都无权再征收第二次。如有违者,商贩可以直接到安庆路的都督府衙门举报。
。。。。。
如是林林总总,共二十余条,每一条都对淮扬大总管府做出了巨大的让步。如果放在国家与国家之间,足以引发轩然大波。
然而,朱重八发出了“丧权辱国”的书信之后。和州军上下,却洠в腥魏稳怂党鍪裁床宦獾幕皝怼T谥焐⒗钌瞥ぁ⒑┯埂⑼艄阊蟮纫桓赡背嫉牧峙ο拢腥硕荚诘谝皇奔涿靼琢耍约叶级绞潜换窗簿恼浇⒈谱挪挪坏靡讯R胂此⒔袢罩埽蠡锉匦胍坏牢孕匠⒌ā
这些细小的动作,当然不肯能完全瞒过淮安军敌情处的耳目。几乎跟使者张悦前后脚,一些相关消息就送了回來。然而眼下北方战事未定,徐州、宿州和泗州三地之间,还有大片曾经被洪水和元军蹂躏过的区域需要去光复。短时间内,淮扬大总管府也的确洠в卸嘤嗟木υ偃プ糯蜓购椭荩灾荒茉萸叶灾熘匕说男《髡鲆恢谎郾找恢谎邸
不过,苏明哲和逯鲁曾两个也不是什么易与之辈,军事上不方便对朱重八采取行动,其他方面却洠в姓饷炊囝堪怼:芸欤环庖曰囱锎笞芄苊澹凭俟有宋病⒙街荽笞芄艿男牛退屯算炅骸M保锏卵乱脖痪偌鑫荻级剑涸鹩牒椭荻级街煸耙坏溃ㄗ艄有耍幽媳绷讲嗑】煜蚺叹嵩诹驳恼蚰贤跏逯斗⑵鸾ァ
消息传回安庆,朱元璋气得咬牙切齿。随即,便采用了李善长的策略,向彭和尚、孙德崖、毛贵、彭大、张士诚和王克柔等人派出信使,携带礼物修好。
书信到了众诸侯之手,有人看过之后,仅仅是付之一笑。有人私底下,却起了诸多心思。特别是几个最近风头正盛的人物,治下地盘大小已经不亚于淮扬,再要求他们继续像原來那样对大总管府唯命是从,予取予求,也的确有些不近人情。
江南,平江城外,吴山大校场。
“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爆豆子般的火铳声,连绵不绝。
摆在军阵正前方五十步处的靶子,被打得木屑飞溅。而发射完毕的火铳兵们却对目标看都不看,在百夫长的指挥下,迅速将火铳竖起來,快步后退。
第二排的火铳兵,则在另外一名百夫长的指挥下,缓缓前进,与后退的自家袍泽在左肩处交错而过,将手中的火铳架在刀盾兵的巨盾上,冲着五十步外的靶子发起第二轮打击。
“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九十余名白亮亮的铅弹飞出,将原本就已经不堪重负的靶子打得四分五裂。
火药燃烧的白烟迅速笼罩了整个军阵。凄厉的铜哨子声,却如利刃一般,刺透烟雾,刺进人的耳朵。第二个火铳兵百人队在哨子的指挥下,也收起兵器,缓缓后退。第三个百人队,则擦着他们的右肩膀迅速插上,毫不犹豫地朝目标区发起第三轮攻击。
“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轰…”“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
有一记不和谐的声音,突然出现于自队伍中央偏左方的某个位置。苏铁打造的火铳炸膛了,将持有者的脸皮掀去了一大片。伤者倒地惨叫,临近的几个火铳手被吓得魂飞魄散,本能地抱起兵器就向两侧闪避。跟在队伍后的督战兵却迅速发现了他们。数根长鞭抽过去,将试图逃走者抽得倒翻在地,鬼哭狼嚎…
“住手…”正在不远处观礼台检验训练成果的张士诚皱了下眉头,将造价昂贵的单筒望远镜,重重地摔在桌案上。“不要打了…他们既然不适合做火铳兵,拉下去,做划桨手就是。何必当众打得这么狠,伤了士气?…”
“是…”新任昆山都督,张士诚的弟弟张世德非常干脆答应一声,跳下观礼台,大步走向军阵。坐在张士诚身后的李伯升、吕珍等人,却忍不住轻轻皱眉。
庄户人家的孩子皮糙肉厚,挨上一顿鞭子,用不了三天就能爬起來,继续参加训练。但被刷到划桨手队伍中,却是彻底洠Я饲巴尽K淙换笆衷谒街保挥糜氲芯テ疵H欢笆终獗沧樱匆恢北还潭ㄔ诖坏牡撞眨鲎畲蟮牧ζ宰畈畹幕锸常米畹途谩R坏┦苌嘶蛘呃劭辶耍突岜惶叱鼍樱纹渥陨悦稹
张士诚本人,却无暇考虑几个小兵蛋子的前途不前途。正所谓慈不掌兵,正沉迷于权力滋味中的他,眼睛始终都望着远方。那里是如画卷般壮丽的河山,引无数英雄尽折腰。
江山如此多娇…怪不得如朱屠户那样的粗鄙人物,在喝酒之后,都能信口吟出如此佳句。这与文彩无关,更大取决于其气度与见识。朱屠户当年一战定淮安,从而彻底海阔凭鱼跃。当然是豪情满怀。而张某人如今,心情与朱屠户初下淮安恰恰相似。也是终于打下了一块属于自己的膏腴之地,也是终于可以不受擎肘地挥洒自己的心中所想。
与淮安类似,平江,又名姑苏城,也是能工巧匠云集之地。早在数千年前,干将莫邪夫妇两个,就曾经在这里给吴王阖闾铸剑。而平江路这里,却不像淮安那边,除了盐卤和芒硝之外,不产其他任何矿藏。在姑苏大地下,铁、铜、锡、铅一样不缺。甚至有的铁矿周围,还能挖出大量的金银來…
而因为守着个巨大的太湖,平江、昆州一带,同时又是鱼米之乡。根本不用像淮安那样,每年都指望着从运河往内高价购入粮食。平江路的稻米根本吃不完,承平时节,每年可以用大漕船拉着,一船船运往遥远的北方。
拿下了如此一个帝王之基,如果张士诚心里还不生出些雄心壮志的话,可就白來世上走一遭了。所以他几乎照搬了除了军制之外,淮扬大总管府那边所有的东西。包括参谋部、百工坊、大匠院和讲武堂这种别出心裁的机构,都照葫芦画瓢不误。
但是麾下的谋臣和官员们,显然洠Я炻缘交囱锬潜叩木琛S氲谖寰荒R谎谋骱驼绞酰创虿怀龊笳咴诮宄窍碌木穸M遣趴≈吭萍牟文辈浚运朗丶涡说闹炝磷妫湍貌怀鋈魏伟旆āM羌辛四芄で山车陌俟し唬锰煜挛琶乃仗兆鸥呒鄞友镏莨郝蚧貋淼幕痫シ轮疲幢苊獠涣似灯嫡ㄌ拧!!!!!
想到自家在武备方面,与淮安军的巨大鸿沟,张士诚就又忍不住一阵心烦意乱。同样是精铁打造的铳管,为什么淮扬那边的火铳,就敢保证四十发持续射击不炸膛。而自己这边的仿制品,却意外频频?工匠们的手艺能差到如此巨大么?姑苏人可是以心灵手巧而闻名天下,姑苏匠人打造了各类饰物,无论精细程度和花色,早年间都甩了淮安那边不知道多少条街。凭什么照着猫画虎,却依旧画出条土狗來?…
“把那支炸了膛的火铳,给百工坊的饶主事送过去。让他根据铳管上的编号,找到制造者,罚其四个月薪俸。”背对着自家谋臣,姑苏大都督张士诚沉